八十五
“八路!你是八路军?共产党?”老大娘半天才激动地说道。
“是的,大娘!是八路军。共产党的队伍。”
“你们都来啦?!”老大娘几乎是在喊。
“不是,大娘。我们来有事。”白芸觉得这话对她太失望,又加上说:
“大娘,我们很快就会来的!”
老大娘嘴唇搐动几下,象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忍了回去。
接着叹口气,说:
“啊,你是来住的吧?快把衣服脱下来,烘烘干。可是,唉,到白天就……”
“大娘,我不在这里住。是来……”接着她把来意说明,紧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老大娘怔了一下,为难地说:
“唉,这可怎么好?家里没人呐!瞧,老头子病啦。这黑天雨夜的,没个大人,可怎么办哪?”她说完也注意瞅着白芸;
怕她有不信任和怨恨的表示。
但出乎她的意料,白芸急忙关切地问:
“怎么,老大爷病了?什么病?”
白芸看过病后,解开用衣服裹着的皮包,取出几包“奎宁”,递给老大娘说:
“这药治疟疾最有效。每顿饭后吃两片,用开水送,两天就好了。大娘,你看村里哪家的人肯去?我好另去找。”白芸说着就准备告别出来。她的心时刻在伤员身上啊!
“不,等等!”一直在打量这个女兵的小姑娘突然叫道,紧接着光着脚丫咚一声跳下炕。还没等白芸弄清楚,她已站在她前面了。
“我去。俺带你们过河!”她倔强地说。
白芸吃惊地看着她。
那女孩子的长圆脸瘦而黄,黑黄色的头发,扎着一根细小的辫子搭拉在脊背上,身上的衣服补钉加补钉,有的地方露着肉。但她那对不大的黑眼睛,却象有火在里面燃烧,它发出的不是一般女孩子的天真烂漫的柔光,而是倔强的深沉的犀光,以致使她那恬静憔悴的脸面,带着大胆勇敢的神彩。
白芸爱惜又感动地拉着她的小手,亲昵地说:
“好妹妹,你还小。这个天,你不行……”
“不,我行!路我熟。俺知道哪里能过河。走,快走啊!”她说着,把裤腿迅速地挽到膝盖以上,谁也不看一眼,就向外走去。
白芸瞅着她的行为,知道这不是孩子的冲动。她心里很高兴,就把眼光转向老大娘。
老大娘踌躇一霎,忙找出一条破麻袋,赶着披到女儿身上,叮嘱道:
“孩子,千万小心些啊!送走就快回家。”
“大娘,你放心。”白芸安慰老大娘说,“路上我们照管着她。过了河,就叫她回来……”
老大娘望着一团黑暗,听着哗哗的雨声和突起的狗叫,心紧张而猛烈地跳起来。她一回身,忽然看到放在锅灶台上的军帽,忙抢上去,拿起来就向外跑,但她马上又停住脚:上哪去找呢?她无可奈何地走回来,坐在锅灶台上,两手把军帽捺在心口上,两眼凝视着刚才白芸站过的、现在留下的一滩水的地方。她心里一阵悸动,蓦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
“怎么不打听打听,她知道不知道那闺女的信息呢?噢,没关系,她会问的……”
雨点猛烈无情地冲破白杨树叶的阻拦,顺着树身哗哗淌下来。地上的草丛中,没有一块干地方,到处是水汪汪的一片。雨,还在直刺直压地浇下来。
受过伤的人都知道,冷水向伤口里浸泡,是怎样一个滋味啊!
绷带被湿透,有几个年青的新战士,疼痛地呻吟着。
于兰她们几个女卫生员实在没有法子,光是亲昵的劝慰,怎能止住那巨大的痛苦呢!
王东海的伤势非常重。他的嘴唇已咬破,本来黑红的面孔早变为煞白,一层层冷汗珠夹在雨水中流下来。他两只粗大的手,紧攥着一把石沙,几乎把它攥碎成粉末了。但自己的伤痛不是他唯一感到的,他最心疼的是看着这些战友受痛苦,和为此而更难过的卫生员们。这些都是他的弟弟妹妹呀!
王东海靠到那个叫痛叫得最厉害的小战士身旁,把他紧搂在怀里,温和地说:
“小马,坚持一会,过了河就好啦!”
那小战士浑身滚热,发着高烧。一道闪电,显出他孩子气的脸上象纸一样白。他哭着说:
“排长,别管我!给我加一枪吧!你、你们好革命啊!”
王东海把他抱得更紧,激动地说:
“小马,快不要瞎说!能不怕死去杀敌人,这时的伤就受不住了吗?咱八路军的战士都要有种,只要有一口气,也要去和鬼子拚!小马!受不住苦不是穷人的骨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