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
第26章重逢
一
李大波化装成一位收购皮毛的老客跟随着那个向导——一个扮做小伙计的蒙族“交通”,穿过一条他熟悉的迂回崎岖山路,走了半个多月,便进入德王伪“蒙古联合自治政府”管辖的地区——坝上。虽然已是六月下旬,但这里依然很寒冷,草儿刚长到没过老鸹。偶尔也能遇上放牧的羊群。从口外大漠那边,有时会传来骆驼队寂寞而幽远的驼铃声。但驼背上坐的多是投机商贩、伪蒙疆部队的巡逻兵,有时也会碰见日军的骆驼队。一路上他也遇到过搜索队突然的抽查,全凭那个有经验的蒙族向导,用蒙古本地语跟他们周旋,多次化险为夷,一直把他护送到伪“蒙疆自治政府”的“首都”张家口,那向导才算完成任务,他立即登上一列开往天津的火车。
他挤在车厢尽头临近车门一个角落里,把草帽拉得很低。他虽然很疲倦,但他不敢睡觉,他把警惕性提得高高的,注意着随车的路警和经济警察。他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有时他会忽然想着庄园此刻会是怎样的情形?章虎是否按照他的嘱咐向章怀德谎报他死亡信息?新娘戴美花看了他的信会有什么反映?……自然他重回罹难的旧地,又想起他表弟艾洪水和特务曹刚来,他时时提醒自己要格外小心,肯定他俩会留在这个城市,他越想思绪越乱,但随着列车越接近天津,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兴奋起来,是的,快要见到情同手足的王万祥和他日夜思念的爱妻红薇了!他的心因激越而狂跳着。
车厢里闷热,充满了汗臭味。跑单帮的买卖人和逃难的农民,挤满了车厢,路警时不时在人们头顶上挥舞着藤条,抽得大伙儿抱着脑袋嗷嗷乱叫;但也有些人喝着茶水,啃着西瓜,在大谈各种新闻,来给寂寞的旅途解闷儿。坐在李大波对面的一个跑单帮的,正在讲述着前几天高凌霨出大殡的情形。
那人眉飞色舞地说:“嘿,瞧人家高凌霨省长出的那场殡葬,可大去啦!送殡的队伍溜溜过了三天三夜,三马路公馆宅门上,搭了彩牌楼,大灵棚,一顶白绫轿子里,放着高省长二十四寸的大相片,治安军列两旁,谁见了都得站下鞠躬。人家建坛打醮,和尚经、老道经、现从北京请来的喇嘛经、二三十棚经、整整念了三七二十一天。出殡这天,光是纸人纸马,‘显道神’、‘打路鬼’、‘金银斗’、‘香亭子’、‘椁头幡’乱七八糟的就排出几里地长。阔亲富友跟官面上送的祭幛,一眼望不到头儿……嘿,再看那大红棺罩,用的是龙头凤尾,八八六十四杠,雪柳、白钱、龙车、凤辇、汽车、马车、楼房,这些纸扎货,简直数不清,嗐呀,好威风啊!”
听了这闲话,他不由得想起在这个老汉奸手下隐藏的那段日子,直到他从省长办公室神奇地化妆溜走。仿佛都是昨天的事。他还听到不少消息,什么一个刺客打死一名日本军官,然后这刺客跑进了英租界,日本要进租界去搜,英国巡捕不让,两下里差点儿交手开仗,现在日本把英法租界地封锁了。又说日本在日租界设了卡子口,来往行人都要搜身,每天放行特别难,说有人披着棉被蹲一宿还没通过等等,李大波知道眼下正是敌人宣布在华北全境实行“第二次治安强化运动”①期间,肯定是特别加紧的。他边听着,火车已到了北站,他站起身,把草帽压得挺低,随着人流下了车——
①1941年7月7日宣布。第一次为3月30日开始的。
李大波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店,吃了一顿烩饼,磨蹭着等着天黑,趁夜娜私油贰K莸叵鹿ぷ鞯某J杜卸希浪槐徊叮彩舾辛档牡胤剑缤跬蛳榈慕煌ㄕ竞秃燹钡淖〈Γ家鹚僮瓢崆ǎ奔湟丫チ艘荒甓啵绾尾拍苷业剿牵睦镎婷话盐铡T诔瞪纤底饨缫逊馑巡荒苋プ饨缛フ已畛辛遥肜聪肴ィ捅ё乓恢纸男液涂是蟮男睦恚肴ヅ雠鲈似龆ㄏ鹊胶犹沧檀迦フ彝跬蛳椤K妥判宰樱萌菀椎鹊教旌谙吕矗幕涣艘簧矶檀虬纾芸熳呱狭巳プ檀宓牡缆贰R股ヅǎ郎砗竺挥斜阋绿匚裎菜妫呓⊥踝瞧偌仪贡腥说姆爻。袅俪羲拥哪翘跣〉馈0肽甓嘁郧埃褪窃谡飧雎以岣谧由媳患俦泻徒俪秩ザ崩霞业模衷诹约憾寄岩韵嘈潘只钭怕肪馄爻路鹂醇四且沽傩淌钡奶炷恍枪猓呛阢裤康挠白樱且肮返目衽埽瞧德泶锏南焐叮松嫦褡髅我话闫霾欢ò。∷匙磐蚍值募ざ虬愕母锌涌炝私畔碌乃俣龋蟛搅餍堑爻爻∥鞅叩淖檀遄呷ァ?
村里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闭门熄灯,连个狗叫的声响都没有。他穿来绕去,走过无数条鸡肠细的小胡同,才在栉比鳞次的茅舍中来到了他熟悉的那个小院。
他推开那扇由废铁片缀成的小门,穿过外院全都安歇的邻居,来到王万祥的小屋门前。因为天热,都敞着门睡觉。他在小门前低声地叫着:“万祥哥,万祥哥!”
王万祥在朦胧中听见有人叫他,他警惕地站在门后问着:“你是谁呀?”李大波回答了自己的名字,王万祥惊得目瞪口呆了。在星光下,他俩的目光在夜暗中闪动着,彼此都认了出来。万祥紧紧地拉起李大波的手,说了一句:“快进屋说话吧!”两人便疾步走进小屋去。
低矮的茅坯屋十分闷热。凤娟搂着雁儿睡着了,鱼儿四脚八叉地也睡得像个小死狗儿。点着了一盏三号小煤油灯,豆大的灯光,照见了王万祥和李大波,关上屋门,又用破单子遮住了窗上的灯光。他们俩热烈地拥抱起来。
“哎呀,可真想不到你还活着,”王万祥高兴地叹息着说,“连监狱咱买通的那个老狱卒看守,都说你是拉出去枪毙了,还出了告示。咱们也就给组织上报了牺牲。嘿,大波,我忍不住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逃脱那次枪毙的呀?”
李大波给王万祥简单概要地讲述了他这一年多的全部曲折的遭遇,王万祥几乎听傻了。李大波在叙述完这些经历后,才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我完全有理由说,我的表弟艾洪水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叛变投敌分子了。以后他还会侦察我的行动,我们处处要小心他才是。最可恨的是那曹刚,纯粹是个两面特务。”随后,他按着组织原则,从内衣的贴边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那封桦树皮的介绍信,递给了王万祥。
王万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桦树皮的介绍信,他轻轻地打开来,只见那上面写着:
兹介绍你区干部李大波(自称系中共正式党员)回原工作区。他在我区利用庄园少东地位接济粮食、购买医药,曾大力帮助我军开展工作,表现很好。特此证明。
东北人民抗日联军第三军军长赵尚志
1941.6.30.
王万祥看完了这封信非常高兴。他内心深处这时才完全打消了一个地下工作者应有的那种警惕和怀疑。他那浓浓的眉梢,挂上了少有的喜悦。他没等李大波打问,便主动地告诉他杨承烈已经调回晋察冀,留在山西寿阳八路军总部工作,红薇在北平燕京大学待了一段时间,因为李大波的噩耗,精神十分痛苦,按照她的要求已回遵化老家边养病边在区里工作。
李大波听了这消息,心里十分激动,因为他的被捕,这变化是多么大啊,幸好王万祥没因他出事而转移,很容易便找到了,否则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那真是跟大海捞针一样艰难啊!
“真是万幸,万祥哥,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你,要不……”
他叹息着摇摇头,问道,“你看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王万祥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看这得跟刘然同志商量请示一下,同时也真得到他那儿去报告一次,因为你是已经销号的人了,现在这才真叫是死而复生哩,所以还得到他那儿去报到,看他对你的工作有什么新安排,我想从他那儿回来,你要紧的是要去看望一下红薇,好使她知道你还活着。”
最后他俩又商量了一阵如何去见刘然的事情。已经是后半夜了,王万祥便把对面郑瘸子住过的那间闲屋开了门锁,他俩便在这屋里安歇了,商定了次日早晨万祥带他去见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