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狂风骤雨在樊城肆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云散风停,天空一片清澈湛蓝,好似昨夜的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只是隐藏在暗夜中的一场噩梦。
城内街道一脸狼藉,城郊千年古刹闵恩寺内与寺庙同龄的老树倒在了大雄宝殿上,压塌了半边屋顶,也砸塌了地藏王菩萨的金身。
残枝碎叶断壁残垣中菩萨修眉低垂法相庄严,沾染尘埃看向世人的目光却更显悲悯宽宥,老主持带着弟子一边清理一边低宣佛号,“菩萨慈悲怜悯,舍身救度,罪苦业消。”
弟子不明白师傅的意思,“师傅,地藏王菩萨救度地狱众生,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还要如何舍身”
主持又低宣了一声佛号,问弟子“何为世间最苦”
这个有标准答案,弟子恭敬做答“佛曰世间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但弟子觉得出家人已远离凡俗,这些对我们就不是苦。既然地藏王菩萨愿意舍身入地狱,那就是地狱最苦。”
主持看向雨后清澈的蓝天,“地藏王菩萨身在地狱,心在桃园,不觉地狱苦。而有些人明知地狱苦,却要违心纵身而入,那才是最苦。”
那场肆虐的暴风雨之后早早就消失了,她的手机放在丹尼尔家,大家看到定位都以为她跟丹尼尔在一起,直到第二天晚上沈傲接到邮件,看到了昏迷在床上的丹尼尔,大家才发现早早失踪了。
早早失踪得很彻底,好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完全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
她把手机、电脑、车子都留下了,所有私人物品一样没有待在身边,甚至衣服都看不出来少了哪件。
所有关心她的人都在努力寻找,找了一天一夜之后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正在所有人都无比焦急的时候,沈澈也跟着失踪了。
在早早消失这一天一夜里沈澈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他只在前一天下午精神崩溃的时候给早早打过一个电话,早早挂断之后他就再没有继续打。
沈源跟涛哥信息共享,沈家已经知道的事早早肯定也知道了,沈澈后来非常庆幸早早没有接那个电话,如果早早接了,他能跟她说什么
沈澈后来再没提过有关于早早的一个字,他把自己关起来争分夺秒地恢复数据调查真相。
沈家不敢在这时候告诉他早早失踪的消息,沈澈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一根拉到极限的皮筋,任何一点外力都可能让它瞬间崩断,他们只能盼着在沈澈愿意提起早早之前事情能有转机。
这个时候涛哥这边已经跟沈家断绝了联系,在调查出韩君平的那一刻起,沈家在所有珍爱早早的人心里已经被拉黑,只等事情调查清楚以后一笔一笔清算。
沈家这边的调查并不容易,早早和丹尼尔早期调查的数据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后来的调查方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沈澈耗费的时间要比他们久一些。
但沈源再想拖得久一点也不可能了,沈澈在第二天晚上知道了早早知道的一切真相。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如何支离破碎,沈源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屋里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了。
沈奶奶实在太心疼,流着泪求沈澈“小澈,去找早早吧,早早不会怪你,她知道这跟你没关系。”
沈澈在奶奶提到早早那一刻眼里暴怒的火焰瞬间熄灭,好像跟着熄灭的还有他人生全部的希望。
他怎么去找早早跟她说什么
他的爱给她带来的是家破人亡,是痛失至亲,是以后任何时候看到他想到他就能感受到的彻骨疼痛,他哪里有资格再说爱她
他连看一眼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果能杀死当初那个出现在早早面前的自己,沈澈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而现在,他就是死了也弥补不了任何事了。
沈澈最后是被注射了强力安定睡着的,等沈家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
跟早早一样,没有带任何东西,失踪得彻彻底底。
好像约好了一般,他们失踪的时候把所有调查数据都毁掉了,除了现在还处在精神恍惚状态的丹尼尔,竟然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调查到了什么。
而案件的调查也因为证据缺失而暂缓下来。
两天以后事情还没有彻底查清楚,君诺姐却接到了林医生的电话。
又一个噩耗把所有人的心都炸得血肉模糊。
林医生是来催早早住院的,她的电话联系不上,病情刻不容缓,他只好打了君诺姐的电话。
早早流鼻血昏迷那段时间,她的手机被护士用密封袋保存起来,君诺姐在那期间给她打过电话,林医生没有接那个电话,却记住了电话号码。
大家这才知道,早早已经确诊了急性髓细胞白血病,她的病情属于这类病情里的危重情况,林医生保守估计如果不做特殊治疗,她可能只有几天的时间了。
而且即使入院治疗,这也是当前医疗水平下没有任何痊愈可能的病。留给她的时间,用最乐观的方式去估计,可能也不会超过半个月了。
现在她在外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随时都处于死亡的边缘,任何一点伤口都可能造成大量失血,对别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撞击对她来说就可能是内出血,只要出现一点意外,她都会倒下再也醒不过来。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在寻找早早,可却没有任何线索。
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在过去那三年里,他们没人知道早早是怎样艰难煎熬过来的。
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承担起宁家康的医药费还月月给外婆足够的养老金,如果邻居阿姨不说,没人知道她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竟然是一只煮饭的电饭锅,还是捡阿姨家淘汰的。
她承受着随时都会被李诗涵赶出家门的恐惧,家里被搬空竟然连一张床都没给她剩下,那些每天打三四份工的日子,她半夜疲惫回家,迎接她的只有挂着妈妈遗像的四面白墙。
没人知道那些孤独冷寂的夜晚她一个人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是怎么度过的,也没人知道她难过了要去哪里,害怕了要怎么安慰自己。
那三年空白的时光,她失去至亲至爱,一个人一分一秒地熬过来。
所以当三年后大家要找她时,发现竟然无从着手。他们不了解她这三年的生活,不知道她最常去的地方,不知道她害怕难过了会躲在哪里,不知道哪一片景色能给她安慰,不知道她能在哪里躲起来痛哭。
这个不善言辞的小孩把所有艰难辛苦都埋在心里,却给了身边所有人最大的温柔和安慰。
她接涛哥出狱的时候是贴心懂事的小妹妹,像个小大人一样细心照顾他的生活,把这些年的委屈痛苦完美隐藏起来。
她安慰吴叔叔,心疼他跟妈妈天人永隔,却只字不提自己那些想念妈妈抱着自己痛哭的夜晚。
她对外婆尽心尽力,即使一次一次被辜负被伤害,也从未怨怼。
她认真回报所有善意,温柔对待所有她在乎的人。她从不说煽情的话,甚至极少对人微笑,可只要跟她相处,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的善意和内心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虽然还单薄青涩,却努力向阳而生,让人看到她就心生希望,就能想象到未来她挺拔葳蕤的样子。
可是,现在这棵小树挺过了狂风骤雨,挺过了干旱严寒,依然身姿端正挺拔,在所有人期待又欣慰的目光下,忽然被天降惊雷拦腰折断
她再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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