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对联引出的“麻烦”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叶永烈 本章:一副对联引出的“麻烦”

    张有先生在他寄给笔者的亲自经历自述中,还忆及一个“反右派运动”中荒唐的故事:

    有位叫王晏安的右派,原是某商学院的讲师,下放在绿色草原牧场监督劳动。我们一起在右派集训班学习期间,他表现很好,班领导想拿他做个典型,建议牧场给他摘掉右派帽子。于是派我到牧场做个调查征求一下场党委意见。

    我到牧场原原本本传达了集训班领导的意见,介绍了王在班里的表现。接待我的是一位管政治工作的场党委负责人,他听完我的传达后说:“在我场被改造的右派中,王的表现也算一般,没有什么太突出的地方,虽然是劳动积极肯干能吃苦克服困难,也比较钻研饲养技术,是有些进步,但是按‘确实改造好了’的要求还有距离。对右派来说劳动改造只是个手段,目的是把思想改造好,可是王的思想还有问题,改造得还不够……”

    我问他有什么具体表现,能否举出实例。接着,他举出王在当年春节给自家门上贴了一副自写的对联,上联是:“茅屋虽小有金山”;下联是“锦秀小堂居玉坤”;横批是“爱国爱民”。

    他让我分析一下这副对联有啥问题。我听了之后,觉得这副对联挺好。于是,我又反问他:“这副对联能有什么问题?”这位负责人说:“我们看了以后,大家分析了很久,越分析越觉得有问题,这是发泄心中不满情绪。”我又问:“这从哪一句上能看出来?”他说:“这事你不清楚,是事出有因的。我们场职工住房很紧,新建的好房当然分不到右派名下,我们把草场旁边一间更夫小房分给他一家四口住,房子又小又不好,他当然不能满意,可表面不敢说,只好用对联表露不满情绪,把小房贬称‘茅屋’,把他右派之家比作是‘金山’、‘玉坤’富贵之家。‘锦秀小堂’这一句,即是讽刺,又是发牢骚。他写‘爱国爱民’不是真心,言外之意就是不爱共产党。这些都说明他思想里,内心世界里,不满情绪还很大,所以他还够不上是‘确实’改造好了的右派。”

    我听完这位负责人对这副对联的逻辑分析之后,真是啼笑皆非。由于我的“身份”关系,未敢与他分辩,也未表示可否。

    我要求同他一起到王家门口走一走。我看了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平房,那副惹事生非的对联,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发白仍在贴着。当时我真感慨万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那年代只要有人对某句话与政治思想动机挂钩,就会分析推理罗列出无穷无尽没有完没有了的罪名,再有本事的理论家,你也甭想驳倒他,右派不就是这样划的吗!我扫兴地回到集训班里,向领导做了汇报。领导也无可奈何的泄了气。给王摘帽的建议,随着集训班的结束,也就自消自灭了……

    事后,我问过王,为什么写了那样一副对联?王很坦然自得的说:“当时能给我个小房把家搬来,全家团圆自得其乐,我就很满足很高兴了,因为我的男孩乳名叫‘金山’,女孩叫‘玉坤’,我很爱孩子,把孩子名写进对联,表示父母疼爱,没有别的想法。”可见牧场那位负责人真是自愧自惊政治神经过敏,拿人开了一个政治玩笑!

    归国热血青年划入“右”册

    上海张锷先生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七日给笔者来信:

    我原为国外海员,担任驾驶员二副之职,足迹所及,可说是遍及全球。在一九五三年初,当时只二十五岁的一热血青年,辞去高薪工作,返国求学,当年考入浙江医学院医疗系。作为一个爱国归国海员,归国青年,在反右斗争末期被划入右派大军。

    以后在工作单位,历经磨难,自不消说,血汗积蓄,尽被搜抄一空。待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的境遇日渐好转,被选举为宝山县人民代表,推举为政协委员,又担任宝山卫校正职校长。

    福建读者强调要重视“中右分子”蒙受的苦难

    福建省郑盛荣先生在一九九七年九月八日给笔者来信,指出:

    《历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书中只谈受劫难的右派分子而从不涉及中右分子,不免使人感到有点欠缺似的。虽然中右分子没有右派分子受的苦难大,但对有些人的影响也是终身难以挽回的。

    中右分子不仅在反右派运动中是一大群体,数量多达三十五万,而且受到与右派分子同样的批斗,只是在最后定性处理上有所不同而已。有些人在运动中受到的降级(降低工资级别)处分,至今都没有得到恢复。因为从书面改正通知文件看,故然写有“恢复原工资级别待遇”的白纸黑字,本该在现行工资级别基础上,降一级是给予恢复晋升一级,降二级的给予复升二级;但在实际执行中,不是采取这种实事求是的做法,而是看你现行工资级别是否已经达到一九五七年被降前的水平,没有达到的才给于恢复晋升,已经达到的就不恢复晋升了。这种不从历史客观实际出发的不实事求是的做法,导致许多受降级处分的人,至今都没有得到真正恢复。因为二十多年来,多数人都因为工作积极,表现良好,在全国统一调整晋升工资时,与广大职工一样,晋升了一至二级工资。

    “中右分子”周华义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也正巧,四川渠县读者周华义在一九九六年五月二十日来信,诉说了作为一个“中右分子”的苦难:

    我在一九五七年没有被划上“右派”,但是成了“中右分子”。顾名思义,所谓中右是中间派里紧跟着右派分子摇旗呐喊的人,和右派分子只有一丝之差——一根头发丝有七丝。

    我幸运的是没有戴上右派帽子。整风运动时我是预备党员、团员、小学校长,划上“中右”之后,预备党员、团员、小学校长统统取消了。从整风运动以后,我就没有过过清静日子了!

    农村其实也划“右派”

    四川读者周华义在来信中还指出:

    自从一九五七年八月《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农村也要开展大鸣大放,大争大辩》以来,整风运动很快变成全民运动。其实,农村也划右派,不过称呼不同,叫“坏分子”或者“四类分子”,实质上也就是右派分子,正如半斤与八两一样,半斤是八两,八两是半斤(老秤,十六两制)。

    全国二十多万个乡,二百多万个大队,两千多万个生产队,不知划了多少“坏分子”、“四类分子”。

    我家住在四川渠县宝城乡一村五组。一九五七年整风运动时,划了两个“坏分子”(实质是右派分子)。其中一个家里祖祖辈辈受穷,他十七岁还没有裤子穿。在鸣放会上,他说:“莫种双季稻,两季不如一季。”工作同志就把他抓出来,说他破坏种双季稻,就戴上坏分子的帽子。

    另一个是木工,他在鸣放会上说:“修山塘占了好田好土,修的山塘没有起到作用,白天晒太阳,晚上映月亮。”工作同志又把他抓出来,说他破坏水利建设,也戴上“坏分子”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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