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克敏“请酒”。徐其虚收降。
尹家咀会议。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第三十一师。
吴光浩出师未捷身先死。徐子清、徐其虚,惊动中共中央的“二徐事件”。
5月的柴山堡,苍松翠柏,层峦叠障。纵横交错的天台山、摩云山、羚羊山、木城寨、光裕山之间,群峰耸峙,森林茂密,古木参天,野花开谢。湮没在崇山峻岭那时隐时现的羊肠小道上,总有宕荡起伏的流水声在吴光浩和戴克敏的耳畔神秘地左右盘桓。既看不到源头,又不知它将流向何方。心旷神怡之时,只有花草鲜润,百鸟啾鸣,满目秀色,延绵不绝。置身其中,恍若世外桃园。
只可惜了一片空山流水!联想到山外的硝烟烽火,吴光浩不禁暗然长叹!但等眼前蓦然暴出一线飞流直下的山间瀑布时,那桀傲不训的喧嚣却怦然开启了他的万丈豪情。得意之间,脑际竟飞出两句不知是何人写于何时的诗句——
一水涨渲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
因此,刚才那“只可惜了一片空山流水”的感叹,随即就变成了“惟本色英雄方能到此”的自豪。忽又一想,这该是一幅对联的上联,不妨和克敏闹一闹。看他的诗文功底是否名副其实。他知道,在他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人群里,不敢说个个都是出口成章,能写一手好文章的却是大有人在。而戴克敏,即是其中的佼佼者。乘兴之余,他便对身边的戴克敏说了他的上联,要戴克敏在十步之内对出来。
吴光浩一出上联,戴克敏就觉得稀奇,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向严肃有余的吴光浩怎么有了这等雅兴。当然,是山,是水,是眼前的空明宁静和崇山峻岭,给了他哪怕是瞬间的本真和自然,以至于这自然的本真竟激发了“大英雄”的豪情。可是,这上联却太刁了些,怎么对呢?
“有了!”既然不能对,何不来个不能对的下联。此时尚走出五步不到。
“有了?”吴光浩直觉奇惊。
“听着。”戴克敏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算了吧,是可怜儿女何必苛求。”
吴光浩不觉一楞,克敏什么时候认过输呢?转眼一想,又不得不为戴克敏的敏捷才思而叫好。原来,戴克敏那无可奈何的回答,实际上就是一句绝好的下联,“是可怜儿女何必苛求”。与他的上联相配,不正是一幅对仗工整,可说是天衣无缝的对联么?
一张一驰,一刚一柔,张驰相间,刚柔相济。也就是戴克敏了。不料,吴光浩正要说些客气的话出来,觉得还有些“委屈”的戴克敏又有话说了,他说:“这不算什么,是给你逼出来的。”说着,又十分狡黠地冲吴光浩笑了笑,说:“难得你有这份雅兴。我这里另出一联,不妨对上一句?”
“饶了我吧,我可是山竹无心,空生几对枝节。”话一出口,吴光浩自己也感到奇怪,他的‘之乎者也’和‘八股文’都学得不好,常被老师罚站,今天是怎么了,出口就有文章。本是实心求饶,不料空穴来风,却硬是出了一个转守为攻的上联:“山竹无心,空生几对枝节。”
戴克敏也是没想到,这光浩可真是焉驴踢死人,好生了得。明明是求饶,却硬是端出了一幅上联。
不过,饱读私塾和《四书》的戴克敏确实是才思过人。知道吴光浩的上联是绵里藏针,转眼一想,流水花开的下联就出口了:“算是服了。答不上就答不上,你知道,我戴克敏也是河藕有眼,不沾半点污泥。”
“好!”吴光浩真是不得不服,要让我难住他,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谁能对出这样好的对子?”不过,戴克敏还不过瘾。虽然两联都对上了,但都是光浩出的。明知光浩的底子也是十分厚实,还是不忍就此作罢。别说光浩,就是他自己,也难得如此的放松。过了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如此这般。所以,没走几步,他便扭头对吴光浩说:“再对一个。”
“算了吧,到前边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吴光浩心里高兴,却不敢贪玩。又知道戴克敏学问不浅,要答应了他,一路就会没个完。
“就一个,最后一个。”
“说好啦,不许耍赖。”看戴克敏实在是想对,吴光浩便动了测隐之心。不过,也暗自紧张,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样的上联。
他这边正琢磨着,那边戴克敏就说话了:“不难不难,上联就在我们脚底下,‘天台山摩云山羚羊山三山光浴(裕)木城寨’,不难吧?”听起来确实是不难,可要仔细琢磨,也不是那么好对的。所以,他说:“算了,我就认个输,别让我对了,行不行?”
“不行。我的对联不在输赢,要的是胆识和气魄。怎么样?已经提醒你了。”
“嗬,叫将了。偏不听你的……”
戴克敏一叫将,吴光浩的情绪就来了。不过有了,他拿三山出句,是我们的立足点。何不用人作答,就应他一句气魄和胆识?这么一寻思,吴光浩便叫了一声,“有了。”接着,一气不歇地就对了出来——“农民军自卫军革命军三军威镇柴山堡!”
“好!”曹学楷一声叫好,却把兴头正浓的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来,一看是曹学楷,又相视而笑。
“学楷,有事么?”吴光浩先问了曹学楷一句。
“当然有事。不过,……”曹学楷却不直说:“我这里也有一副对联,是开玩笑的,我说上句,你们答下句,要是对上来,我就说。要是答不上来,免谈。”
这么一说,吴光浩和戴克敏就明白了,多半都是高兴的事,要不,学楷不会这么卖关子。戴克敏更是劲头十足,看来今天真是要过瘾了。不等吴光浩说什么,他便耐不住了,说:“快说,看我能不能答上来。”
曹学楷看了吴光浩一眼,吴光浩笑着点了点头。曹学楷便说了:“北京的大栅栏有家理发店……”
曹学楷一说到这儿,戴克敏就想笑。他知道曹学楷要说什么,这都是小时候私塾先生教他们玩的,不知光浩知道不知道。所以忙看了吴光浩一眼,不料吴光浩却已笑出了声。害得曹学楷忙说:“不准笑,我这没说呢。”
谁知吴光浩和戴克敏却唱歌似的,一人一句,就把曹学楷要说的对联唱出来——
俩人唱罢,三人便大笑不止。这时,曹学楷才说:“确实是应该开怀大笑的。”
“肯定是好事?”戴克敏忙问了一句。
“旗开得胜——王树声大败方晓亭,还有十八军一个营!”
“太好了。这是我们进山的第一仗,刚才我还和克敏商量,要不要主动出击,先把士气鼓起来再说。”吴光浩高兴得直搓手:“想不到,想不到。这么快树声他们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
“快回,我要找树声,让他好好讲讲。”说着,吴光浩就拉着曹学楷和戴克敏,急急忙忙地朝驻地走去。
这是进入柴山堡地区的第3天,一个雾朦朦的早晨,桂系第十八军一营人马和便衣短枪队,在漏网土豪方晓亭的带领下,趁着朦朦天色,偷偷摸摸地朝第七军王树声他们中队的驻地——河南湾奔袭而来。
自从王鉴和吴焕先处死大恶霸吴惠存之后,这个烧了吴焕先家的房,杀害了吴焕先的父亲、哥哥、嫂子、弟弟等六位亲人的豪绅方晓亭,就一直逃亡在外。无论是军阀魏益三的第三十军、任应歧的第十二军,还是桂系第十八军,只要他们的铁蹄一踏进黄麻地区,他便苍蝇似的,总会嗡嗡嘤嘤而来,急不可耐地充当刽子手的急先锋。
第七军进入柴山堡地区之后,方晓亭便像丢了魂似的坐卧不宁。“先几天还在风风火火地闹,怎么说没影就没影了?难道他们不闹了?屁!这些王八蛋,天不塌下来,他们都不会罢手的。可是,去哪儿了呢?”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却就是弄不清第七军的去向。
于是,方晓亭以金钱作诱饵,派出他手下一群小喽罗,分头去打听第七军的去向。一天没消息,两天没消息,等到这一天的后半夜,他手下一小喽罗才嗑嗑巴巴地敲醒了他的梦。说了个大致方向:“可,可能,是,是河南湾。”小喽罗也不敢肯定,却又急于领赏,就先报告了再说。
“好啦,别再啰嗦了。”说着,方晓亭便从枕头边上摸出一块光洋,“咣”地一声扔到地上,边穿衣服边说:“在门外等着我,我这就去报告,待会儿带我们一块儿去。”
“好的,好的。”小喽罗连忙答应着,转身就退到了屋外。后来见方晓亭鞋子都来不及趿,出门就往第十八军的营房跑,干脆一转身,也一溜了之。
“鬼才跟你去呢。”他边跑边想:“要是没人还好说,挨一顿打也就了事。要是真在那里,死的还不一定是准呢。”
再说方晓亭迷迷糊糊地闯进敌营长的房子后,说什么营长都不愿出动人马:“深更半夜的,找死啊?”
“营长大人,你听我说嘛。”方晓亭左缠右磨:“他们统共只有百十号人,使的都是鸟枪,打都打不响。再说,河南湾也只有二三十人,又在梦中,我们要是打过去,不连窝端了才怪呢。这可是……”
“不去,不去。”营长却火了,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再要不走,我叫卫兵绑了你。快走!”
“营长大人,有话我们好说。只要大人您发个话,兵由我带去,好处都是你的。”
“什么好处?”营长虽然不悦,眼睛却盯住了方晓亭。方晓亭也不言语,只把口袋里的两块光洋拌得“啷啷”响。营长明白了,口吻还是十分厌恶:“多少?”
方晓亭笑着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不去。”方晓亭又多伸了一个指头。
“这倒可以考虑。”
方晓亭不言语,知道营长已动心,就老老实实地听他说:“兵可以交给你带。不过,第一,不能伤我军一根毫毛,要大获全胜;第二,逮住共产党的要犯,要带回来,交本官过审;第三,先把‘好处’留下,再带部队出发。”说着,敌营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指着方晓亭的鼻子说:“再给你加上我的便衣短枪队,妈的,再要打不赢,老子可不客气!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方晓亭连忙退下,差人送过了光洋之后,敌营长才派人沥沥拉拉地吹了集合的哨子。拖拖拉拉半天,才勉勉强强集合好队伍。等方晓亭带队出发时,天色已接近黎明。
又怕部队不听他指挥,方晓亭在路上就给几个连长和便衣队队长许了愿,若是破了第七军的兵营,连长和营长一样有赏。如此这般,士气倒是挺“旺盛”。吆三喝五,骂骂咧咧。不等人马到位,吵闹声和催赶声倒先入了第七军的兵营。
“来得好!”一接到前卫哨的报告,早起的王树声便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兴奋,不说别的,单是河南湾这地势,就使他心里痒痒的,不打上一仗,怕是不得安宁的。叫了一声好,就大踏步地走出了他的“军帐”——一间临时搭起来的小木屋。
说起他们中队这几间“东倒西歪”的小木屋,倒有一件有趣的事。进山的当天,木屋尚未搭好。好不容易搭到了第三间,也就是他现在住的这一间,最先搭的那间却歪了,差点塌掉。当时戴克敏也在场,见木屋一歪,他就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三间东倒西歪房。”不料戴克敏却接着说:“我说,一群千锤百炼人。”他一下笑了。都说党代表的诗文好,这下他是领教了。
虽然戴克敏没有明说,可他心里明白,他硬是拿自己的话对了一副对联。这会儿再想起来,决心就更足了。既是千锤百炼人,今天先打他个下马威再说。“上。”
简单地对他的30来名虎将作了动员,王树声便下达了上阵地的命令。随即,战士们便一字儿摆开,居高临下,占据了半山腰的有利地形。这时,敌人已经接近阵地,战士们的牙齿咬得“咯嘣”响。
方晓亭不懂打仗,但一看这地形,也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就像老天爷铲了一铲似的,这河南湾便实实地弯成了一个马鞍形。两边突出,中间凹缩。山势平缓,却兀次挺拔。老远还能看到山顶,到了跟前,就像走进了坟墓,连山顶都看不到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都是“无边无际”的树木和草丛。
这可真是找死!突然脚下蹿出去一只野兔,方晓亭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又一想“匪贼”的那几杆破枪,他的胆子就壮了许多:妈的,老子的光洋也不能白扔。接着他便甚是嚣张地叫喊了一声:“开枪!”
随即,河南湾的清晨就被偷偷摸摸的枪声给打乱了。方晓亭本人也举着一只驳壳枪,左摇左晃地放个不停。
待到他们全部进入有效射程之内,王树声便高叫一声:“打!”
顿时,整个阵地便响起了山鸣谷应的枪声。敌人一下乱了阵脚,方晓亭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一个劲地喊:“打,打,往死里打!”自己却抱了头,恨不得能找一个地缝,快快地钻进去。
但是,经过一个回合的交战之后,在几个连长的指挥下,敌人很快就调整了队伍,有组织地向山上发起了进攻。
见敌人调整了队伍,王树声即令战士们停止射击,整个阵地上,半天不放一枪。敌人迷惑了,不知道这帮“匪贼”玩的什么新花样。继而,也昏头昏脑地停止了射击,犹豫不决地向山上爬行。
恰在这时,王树声便跳出掩体,一边举枪射击,一边高声大喊:“同志们,冲啊!”
全队只有30来人,这会儿却虎气生生,一气呵成一个排山倒海之势,顷刻之间就冲了敌营。敌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别说抵抗,跑都来不及。见王树声他们一冲下来,占着回头就是大道的便宜,稀里哗啦全散了。只剩下两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理所当然地当了俘虏。还有三支驳壳枪,也成了战利品。就连方晓亭,也跑得无影无踪。
不过,敌营长却提了他的马鞭,踢开了方晓亭那扇不敢开的门。不同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顿猛抽,抽得方晓亭哇哇大叫。还不等消息传到吴光浩他们耳朵,群众的歌谣就出来了——
革命军真勇敢,盒子枪缴三管,
河南湾打一仗,方晓亭挨皮鞭。
“好!非常好!”听了王树声、廖荣坤他们的绘声绘色的叙述,吴光浩激动得连连叫好。“虽然缴获不多,意义却非常重大。至少,打出了我们的威风,三百多人的进攻,不照样狼狈逃窜么?这样的仗,我们要多打,要震慑反动派的气焰,鼓励人民群众的斗声。克敏,刚才我们谈到今后要办的一些事。这应该是第一件,对不对?”
“没错。”吴光浩一发话,戴克敏便心领神会。这会儿见曹学楷、王树声他们都在,光浩又要“开会”了。这就是光浩的优点之一,不拘形式,不走过场。随时随地,亲切自然。多少重要关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吴光浩一提话头,他便自然而然地接住了:“坚决同敌人作斗争。这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也是最终目的。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接着,戴克敏便着重讲了“广泛发动群众”和“利用社会关系,分化、瓦解、改造红枪会等地方武装”的事。他说:“刚才我和光浩还谈了下一步怎样广泛发动群众的事。这个我们在进山之前就做过调查,柴山堡的人民群众很早就知道我们黄麻不交租,还分了地,要求进行土地革命的呼声很高。以前就不说,现在我们已经进入这一地区,就应该大力发动群众,深入到他们中间,一边战斗,一边组织群众,建立农会,发展党员。要不要专门组织一个工作队,这个我们大家一会儿再议一下。”
“要。”等不到一会儿,王树声即开始发言:“不但需要,还要挑些突出的、靠得住的人。可以利用写标语、贴传单,分散到茶棚、凉亭、集市等人多的地方,宣传党的主张,宣传我们是穷人的队伍。我们一向做得很好,我相信今天会做得更好。”
“我同意。”吴光浩接住了王树声的话:“工作队要组织。除此之外,我们人人都是宣传员,身体力行,躬亲实践。每一个人,都是一根火苗。都燃起来,那才叫好!”
“还有,光浩刚才说到身体力行。我觉得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也应纳入发动群众这项工作当中。”说着,曹学楷顺手就拣起一截松枝,继续说:“松枝为什么能点着,是它本身有油。这方面的话很多,比如‘打铁先要本身硬’这一句,等等,都是说自身的问题。要发动群众,首先我们自己要做好,要严明纪律、遵守纪律、买卖公平、借物应还、损伤要赔、吃饭要付钱,等等,要让秀才遇着兵,也有道理可讲。这样呢,才有别于军阀的部队,也才能让老百姓信服,打心眼里承认,这是他们自己的队伍。对吧?”
“对,这一点确实很重要。可说是立身的根本。刚才我和光浩谈过,学楷也说了。这个我们再专门研究,最好能订个一、二、三出来,使大家到时候有法可依。”接着,戴克敏又说:“还有一件事,不妨也在这里说说。我们都想想,怎么办才好?”
说着,戴克敏就把战士们那天争论的问题说了一遍,然后才说:“除了对首恶分子坚决镇压之外,对于一些比较识时务的,比较开明的家伙,要不要争取其中立。不支持可以,也不要反对,不要制造什么麻烦;同情我们的就不说了,肯定要争取。至于一些红枪会,要不要派人打进去,或者利用社会关系,分化、瓦解,或者改造?第一是要不要,第二是怎样做,才能使他们变得对我们有利?”说到这里,戴克敏停住不说了。也许是话题本身不如前一个话题明朗,也许大家对开展这项工作尚认识不足,等他停住时,大家的表情就变得莫名的复杂起来了。像照在树林里的太阳一样,枝叶一动,草皮上便是个斑驳陆离。但他也不催,只说:“这其实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拿枪可以消灭敌人,不拿枪,能不能瓦解他们,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个难题。当然也是个考验。”
戴克敏之所以这样说,或者说同志们之所以暂时保持沉默,他以为,主要是感情上没法、或者说很难接受。黄麻、以至于柴山堡地区,呆在里面觉得不小,若要走出去,也就巴掌那么大。无论是哪一方土豪劣绅的民团之类,差不多都有直接的或间接的血债欠在同志们的身上。本应该是毫不客气的消灭对象,如今却要争取他们来人自己的伙,且不说有“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之嫌,即使是个顶个,也还有个不以什么为伍之说。而他们之所以能走出来扛枪、打仗,血里火里一切不顾,怎么说都是些热血男儿。所以,还是让大家多想想,否则,即使表态了,也不会太彻底,蒸了半天,还是锅夹生饭。
同样,吴光浩也觉得这个问题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他却要乐观一些。革命队伍的壮大发展,以至于革命战争的最终胜利,还是要靠两条腿走路,连打带拉。同志们有想法,他可以理解,凡事都得有个认识的过程。只要能把群众发动起来,把形象树起来,把威风打出来,恐怕这项工作就容易开展一些了。真有必要的话,先做个样子出来也行。无论如何,这项工作一定要开展起来。
这么一想,他便有意识地咳了一声,笑着说:“想不通了吧?也好。至少可以说明,我们干的事情也不那么简单。也得动脑子,是不是?这个我们先不说。刚才克敏还说到了发动群众的事。我想,我们先把这事干起来。这个大家意见都一致,相对地讲,也有经验一些。和在老区一样,我想,在柴山堡,我们也一定能把每件事情都办好。”
说毕,大伙儿又说了一些具体的事项。等到散伙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到了西天。不冷不热,宜人的风吹送着爽心的松脂香味。偶有浓浓的山药味穿过,鼻子尖的便要耸着鼻子追半天。惹得大伙哄笑不已,他却一本正经地宣称,又得了一味滋润天地、料理柴山、神通大脑、触及末梢。顺致同志谊情、预祝革命成功之礼之宝气!
当然,此人肯定是戴克敏。哄笑继而又起,大伙儿不得不服。克敏、克敏,许是太“敏”了一些,才不得不加上一个“克”字,以致聪慧、顽愚之平衡。否则,这么一个人物,我等凡夫俗子,哪里比得起。
玩笑归玩笑。就在吴光浩和戴克敏领导第七军上上下下,广泛发动群众,大力整顿纪律,闹得风风火火,沸沸扬扬时,戴克敏却突然对吴光浩说:“光浩,我们能不能请一次酒?”
“请酒?”吴光浩手里这会儿拿着毛笔,正要收住“打倒土豪劣绅”这幅标语中“绅”字的最后一竖,猛听戴克敏说要请酒,便扭头问了一声:“请谁?”
“柴山堡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外加头面人物,或者名流人士。”只一句,吴光浩就明白了戴克敏的意思。虽是玩笑话,他却可以当真。
既是真话,不勉他就大吃一惊:“联系啦?”这句话的潜台词实际是,你什么时候去联系的?白天跟大伙一块儿写标语、贴传单,三人一组、四人一帮,还要分散在通往鄂、豫两省的各个要道的凉亭、茶棚等歇脚处,向赶集的农民群众和小商小贩们,宣传革命道理。广告共产党的主张,声明革命军是穷人的军队,等等,自己做不说,还得到处巡查,四处斡旋,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他。就说那位过路的农民吧,喝了两碗他们自己采摘、烘烤的“柴山茶”,便要留下茶水钱。战士说不服,干脆就找去了戴克敏。戴克敏只三言两语,农民便收起了茶水钱,一个劲地说:“这可是没见过的事,没见过的事!保护穷人免税过关,还要贴赔茶水招待。这样的革命军,怎能不说好!”
另外还有整顿纪律,严明制度,派饭付一块光洋的事;借一床被子给三个铜板的事;野外露营吃了农民的红薯,将钱压在红薯秧下的事;以至于夜晚宿营,不住民房,及其公买公卖、借物送还、损物赔偿,等等繁琐而具体的事宜,付多少,怎么付?赔多少,赔给谁?几乎都由他来规范、落实。有时我在场,有时我不在场。可无论在场与不在场,这些事本身就够繁复的了,他哪里还有时间去联系这些,并不是太好说话的各路神仙?
“联系啦。”戴克敏知道吴光浩急于知道他是怎么联系的,却故意不说,只一副平静的面孔。接着又说:“我们是不是约个时间?也准备准备?”
“不。”见戴克敏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吴光浩便故意说:“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事情真相,我就坚持到底。”
“哈,”戴克敏却笑了:“还说我最懒,今天你可别躲了,待会儿我就把学楷他们都叫过来,看你光浩怎么耍懒!”
“好。今天我就听你的,看你怎么个说法。好不好?”吴光浩明白戴克敏的把戏,无非就是“报复”我一下,我偏偏以守为攻,看你怎么办?
“说定了?”不想戴克敏竟来了情绪。
“说定了。”嘴上是答应了,吴光浩心里却直犯嘀咕:这克敏今天是怎么了?“报复”也得有个分寸呀。但却不便说,只看戴克敏有如何动作。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一说,戴克敏转身把头就伸出门外,真的大喊大叫起来:“学楷,快来呀,光浩有事找你哪!”
吴光浩急了。这戴克敏是知道的,他们这一帮人里头,就数吴光浩要面子。但来不及了,急也没用,曹学楷已经到跟前了:“光浩,找我有事?”
吴光浩一下面红耳赤,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戴克敏见状,心里自是窃喜不已。立马上前,正儿八经地给曹学楷说了他俩刚才说的事。曹学楷一听,便大笑不止:“光浩,你怎么糊涂一时。克敏的话,你还不知道,你忘了吗?”
直到这时,吴光浩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一出口就是“请酒,请酒”。弄了半天,当就上在这“酒”字上了。因为自进入柴山堡地区以来,鉴于以往因为酒而造成的一些失误,吴光浩便对部队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得沾酒半点,如有违者,当以纪律论处。戴克敏作为党代表,自然不会犯这个纪律。可要宴请柴山堡周围的头面人物,酒却是少不了的。很简单的事情,就叫他开了这么大个玩笑。“克敏呀克敏,你可真是有心。”自觉有些迟钝之余,吴光浩却不动声色地批评起了戴克敏:“要是不喊学楷过来,还不知要被你蒙到什么时候?”
“可别这么说。”明知道吴光浩是在批评他,他自己本身也觉得有点儿过,可他不想把气氛弄砸,要是弄砸了的话,大家都会尴尬。也许这就是开玩笑最害怕的场面,所以,他还是有些夸张地说:“没有你的命令,也开不了这么一个大大失败的玩笑。”
说着,还一副委屈的样子。见状,吴光浩立马收住。虽然他的批评并不针对今天这件事,可戴克敏已经“接受”了批评,这比什么都重要。一个党代表,应该是集庄重和诙谐于一身的,庄重克敏不缺,诙谐、幽默、顽皮在他看来却是多了一点点。又不能明说,只好点到为止。
曹学楷笑了,他真的佩服这一对儿搭档。笑了之后,便说起了联系那些头面人物的事。
原来,在戴克敏的领导下,曹学楷和徐朋友人等人都成了戴克敏的“天兵天将”。不但联系了一批“头面人物”参加酒会,更重要的,在“酒席”背后,戴克敏还亲自做了“红枪会”头子杜子朋,民团头子郭小王爷等人的工作,这却又是些不得不叫人吃惊的大事。
听曹学楷这么一说,吴光浩就又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不该“批评”克敏?稍作思想,结论却是,不。随即,人也显得轻松多了,开口便冲着戴克敏:“这么大的功劳,我想来想去,还是得感谢你这张嘴。”接着,话锋一转,便直接提起“请酒”的事:“这酒我们请定了,以工农革命军第七军领导人的名义宴请。你、我、学楷、树声、荣坤、还有朋人、秀松、焕先他们都参加。酒席由你安排、落实并主持,学楷准备一下讲话的内容。既要宣传我党的政策,又要对这些人物晓以大义,要求他们今后对农民群众实行公买公卖,不霸占人民的财产等等;第三,还得明确指出,只有弃暗投明,与我们工农革命军合作,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至少应该达到这样的目的,稳定一部分中小地主,采取其中较识时务的人物不与我们为敌,保持中立怎么样?”
“你呢?”曹学楷问吴光浩。
“我是发号司令的,不宜胡言乱语。再说,我也不是本地人,说多了不好。”随便的一句话,却使吴光浩想到了一个大问题,以后的武装、组织、政权和一些具体的土地革命问题,是不是公开来处理的好一些?不过,只是一闪念而已。
这时,戴克敏却不愿意了:“不行,你不说话怎么成?我只是个说客,人家可都是冲你的面子才赴宴的。”
“是吗?”吴光浩觉得有点夸张。
夸张是有一点,但吴光浩的名气之大,在黄、麻、光三县,恐怕是无人能比的。尤其是柴山堡地区,吴军长的大号几乎妇儒皆知。自王树声大战河南湾之后,吴光浩率部连破天台山、韩家老屋等地反动民团,一次又一次地打败第十八军及黄麻反动民团的猖狂进攻。诚如他和戴克敏对的那幅对联,革命军已经是“威镇柴山堡”了。尤其是他率队到麻城搞民团的枪的故事,更成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说话间吴军长的人马已到了城外。繁星满天,凉风熠熠。但却伸手不见五指,高高城墙四门紧闭。怎么办?夜黑中吴军长眉头紧皱,眨眼间诱敌巧计便上心头。静悄悄,只听他如此这般布置一番;惶惶然,城墙四周便乱枪炸营。梦中顽敌尚蒙在鼓里,大街小巷却马蹄声碎。城外‘叭叭叭’城内‘得得得’且有高声呼喊加杂其中:‘穷苦人不要怕,我们第七军的全军人马已经开到城下!’枪弹声,马蹄声,呼喊声,一时夜破天惊,雄风连营。顽敌哪还有招架之力,仓惶逃蹿都来不及。二十多枝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上了柴山堡。什么?吴军长没有马?你当那‘得得’作响的马蹄声就真的是马蹄呀。要真是马,那还要使什么计?告诉你吧,那是吴军长带领他的战士们拖着四个秤锤在大街小巷马不停蹄地来回奔跑!”
还有更神的,说他是玉皇大帝派出的救星下凡,专门拯治人间苦难来的,等等传说,不一而足。
吴光浩当然不全知道这些,但见戴克敏和曹学楷对他的疑惑不置可否,便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地说:“好吧,我就说一句,欢迎在坐的各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要作对,死路一条!”
说毕,自己就忍不住地先笑了。不过,柴山堡的革命军请当地的“体面人物”吃酒的事,很快就成了鄂、豫两省交界处黄、麻、光三县人们渲染的重大事件。这个说革命军如何了得,柴山堡设“鸿门宴”,众豪绅煮酒言开明;那个传吴军长大勇又大智,攻了“红字”又缴民团诸如此言,不径而走。
有些吴光浩听到了,有些没有听到,但无论听到与否,他都为戴克敏等人叫屈。荣誉都落到我身上了,可有多少事情,都是同志们一块儿干的。
事实上也是,“请酒”之后,除戴克敏,早就做了工作的杜子朋、郭小王爷等人愿意放下武器,听从革命军安排之外,大大小小的红枪会、仁义会的头头脑脑,都纷纷涌向柴山堡,表示忠心,愿为革命而“效犬马之劳”。
“朱芗州革命了。”
“江西亭上山了。”
“郭道畅这下孤立了,还有吴文潞,迟早都得让吴军长收拾了!”
一时间,“统战”工作差不多成了柴山堡周围老百姓的“中心议题”。谁革命了,谁上山了,谁没有这么做,会落个什么下场,等等,甚至比有些战士还在乎。
大雨过后的一个早晨,群山清丽,万物如浴。住在柴山堡边缘新庙的吴光浩,正要出门活动一下身体,忽接哨兵报告:“约有一个连的敌人,正向我们的住地开进。”
“噢,”吴光浩先是一愣,随后便命令部队:“立即上山,抢占有利地形,准备战斗。”不消一时三刻,吴光浩便率战士们占据了有利地形,一字儿摆开,紧紧地盯着向前开进的敌人。只等他们进入有效射程,便会一古脑儿地冲将下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敌人越来越近了。身前身后,落在树枝上的鸟儿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作好战斗准备!”吴光浩下达了命令。
戴克敏却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命令?作好战斗准备?准备不早都做好了吗?
不过,当他掉过头来再看眼前越来越近的敌人时,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之所以他要下这道似是而非的命令,主要是眼前的敌人也有些奇怪。他们明明发现了我们,不仅不开枪,倒有许多人却坐在路边开始休息了。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戴克敏忍不住问了一句。
“等等看。”吴光浩头也不回。虽然也觉得奇怪,却不知他们要耍什么花招。过了一会儿,敌阵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摇着白毛巾,沿着羊肠小道,向山上阵地走来。走到距阵地前沿约200米的地方,站了下来,一面摇着白毛巾,一面大声喊道:“我们哗变投革命军来了,我们哗变投革命军来了……”
“是不是诈降?”吴光浩和戴克敏还没吱声,身旁一战士就提出了怀疑。也难怪,吴光浩想,这样的事情以前还没有发生过。即使有,也是个别的,但眼前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百十多号人!当然,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最近“统战”闹的正火,保不准他们中间也有人会明白过来的。不过,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这么想着,吴光浩就想和戴克敏商量几句,不远处的徐其虚却猫着腰,跑了过来:“让我去探个虚实,要是诈降,你们就只管打,即使牺牲,也只牺牲我一个。要是真降,我就把他们带回来。”
“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就怕他们不同意。”
“什么办法?”吴光浩又问。
“让他们把队伍带过来。”戴克敏这才说:“不过,以前没有过这样的事。我们心里没底,他们心里更没底。你看,他们之所以把队伍停在那地方,我想,就是怕我们开枪。所以,……”
“还是我去吧。人家都不怕,派了个代表过来。我们也应该过去一个人,也是个态度。”不等戴克敏说完,徐其虚又重申他的理由。
“好吧,就让其虚过去一趟。”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吴光浩就同意了徐其虚的请求。不过,他又说:“千万要当心!我估计哗变是真的。万一有诈,你只管脱身就是。好不好?”
“好的。”
说毕,徐其虚提着枪就向山下走去。随着徐其虚身影的晃动,吴光浩紧张的心情一刻都不安宁。整个阵地也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为徐其虚捏一把汗。
万一是诈降呢?谁都没有十分的把握,判断这一“突然”事件。就连不远处的流水声,因了徐其虚的脚步,似乎也变得不安起来。
万一是诈降,就砸他个稀巴烂。毫不客气,彻底消灭。当然,吴光浩这么想时,不知是否计算了徐其虚的生死问题。半小时后,但当徐其虚连跑带喊地冲上山坡,吴光浩才觉出,自己浑身的骨节,差不多都快松垮掉了。一看徐其虚的神色,就知道是真的,可他还是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
“快说说,怎么回事?”原来,这是桂系第十八军的一个连,刚才摇白毛巾的那个排长是学生出身,受吴光浩他们宣传的影响,迫切希望加入革命军,但却找不到机会。因为连长是个死心踏地与人民为敌的家伙。后来司务长与连长闹矛盾,这个排长和司务长就把连长给收拾了。连夜拖着队伍,投奔柴山堡来了。
“也真是巧了。昨天我们才开到新庙,专门迎接他们似的。”听了徐其虚的汇报,吴光浩的心情十分的高兴。虽然是第一次,可足以说明第七军的影响和势力。再加上这么多人,这么多枪,柴山堡的巩固,看来不成什么大问题了。不过,整编他们时,可以放掉那些吃不了苦的,不愿意干的。留下来的,也得教育整顿一番。想到这里,他就喊了一声:“克敏。”
“克敏在。”戴克敏也是高高兴兴的。“有什么打算呢?”
“这还用问吗?先整编再说。”
“我是说以后?”跳过了眼前的具体事务,吴光浩又想起了以后的武装、组织、政权等,是否“分家”的事。
“这可得好好想一想,你说呢?”戴克敏知道吴光浩的心事,他们俩谈过也不只一次两次。但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此,他专门派人去找上级党组织,汇报柴山堡的情况,请求上级党组织的指示。尽管他是一个活泼有余的人,在这些事情上,可是半点都不马虎。
这就是他的优点,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长处。吴光浩理解戴克敏的心情,也支持他的态度。一时无法解决的问题不但不影响双方的心情,相反,配合更是主动密切。
一个编制连队的哗变,不仅在政治上对敌人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同时,第七军的实力也得到了补充。借助这批武器装备,第七军又扩大了。
随着部队的扩大,第七军在柴山堡的势力也逐渐加强,有了自己的兵工厂、被服厂,也开始摸索着制造拐子枪、马枪等武器,就连战士们,也都穿上了被服厂统一制做的军服。哗啦啦一出去,青一色的服装,无形中就增了不少的威武壮观。
到了7月份,骄阳似火,稻香弥天。山上山下,一派繁忙。
为了进一步开展柴山堡地区的工作,吴光浩、戴克敏、曹学楷等第七军领导人,决定在尹家嘴召开会议。按照吴光浩的提议,会议就革命武装、党的组织、政权建设和土地革命等问题进行了讨论,并作了相应的决议。
为了准备革命武装的大发展,根据中共中央指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第三十一师——
军长兼师长:吴光浩
师党代表:戴克敏
参谋长:曹学楷
全师120余人,长短枪100余支,共编为4个大队,对外称第九十一、第九十二、第九十三、第九十四团。
第一大队长:潘遐龄(后晏仲平);党代表:王树声
第二大队长:廖荣坤;党代表:江竹青
第三大队长:徐其虚(后倪志亮);常代表:吴先筹
第四大队长:程绍续(后林柱中);党代表:江子英
为了加强地方政权和党的领导,会议指定曹学楷、徐朋人、戴秀英、程绍续等人分别兼任黄、麻、光各区及党团合组的区委书记、县委书记,改变了过去军队和地方组织不分的现象。
为给土地革命开展作准备,首先进行“五抗”斗争(即抗租、抗课、抗税、抗债、抗捐),同时没收地主财产和土地。
从清水塘会议到尹家嘴会议,吴光浩他们已初步将武装斗争、政权建设和土地革命三者结合起来,虽然是无意识的,但在革命斗争的实践当中,却不自觉地完成了一次伟大的飞跃,成为鄂、豫边区人民革命斗争从失败走向胜利的重要转折点。
金秋10月,中共鄂东特委重新建立,王秀松任书记,吴光浩、戴克敏、曹学楷、徐朋人、徐其虚、王树声、戴秀英等为委员。
鄂东特委成立之后,王树声、廖荣坤即率红三十一师第一、第二大队出征黄麻老区,在数千农民配合下,一举歼灭了盘踞在顺河云雾山为非作歹的陈实生、彭炎生的“清乡铲共团”。接着,又先后歼灭段家畈、扬泗寨、朱家冲等地“清乡团”,击退驻麻城桂系第十八军一个营的多次进攻。
至1928年年底,黄麻七里、紫云、乘马、顺河等区的工作迅速得到了恢复和发展,柴山堡西边之观音堡等地,亦成“割据”区域。同时,白沙关、郭家河的红枪会会首领罗明高等,亦纷纷“投靠”红军。罗山县南部注宣店和孝感县北部汪洋店一带,形势迅猛发展,几成星火燎原之势。
由此,以柴山堡为中心的鄂豫边工农武装割据区域迅速扩大。
恰在这时,中央特派员曹壮父到鄂东北边区巡视,并传达中共中央“六大”会议精神,讲述毛泽东在井冈山斗争的成功经验。在特委书记王秀松的倡导下,鄂东特委当即提出“学习井冈山的办法”,通过曹壮父向中央建议,把黄安、麻城、光山、商城、六安等县划为鄂豫皖特别区,以创建整个大别山区的武装割据。
可惜的是,这一具有战略意义的正确意见,却被当时以向忠发、李立三为首的党中央一口否认,并在12月18日给湖北省委的指示信中明确表示,鄂东北不要“仿效过去湘鄂赣边特委的例”,建立鄂豫皖特区,“因为三省党的组织是兄弟党的关系,不应当在其中另有特殊的组织去紊乱其系统,而且在政治上各省有各省的政治环境,如果为工作方便起见,三省边界各县有互相联系之必要的时候,不妨开一开边界各县的联席会议,共同讨论及解决种种问题,但仍然要受各省省委的领导,而且是临时性质,并不可以作经常的组织。”
同时,也不同意红十一军在鄂豫边界武装割据,认为“这种寨子主义,是非常之不好的,事实上因为集中的队伍惹起敌人的特别注意,所以无法安身。”进而,主张把红军分散,“混在群众中间去领导群众,帮助群众做工作,必然可以减少被敌人围剿一次缴械的危险,而且可以增加群众斗争的力量。”云云。
然而,以王秀松为书记的中共鄂东特委并没有机械地执行李立三关于分散红军的错误指示,而是从实际出发,积极与河南、安徽的边界各县联系,除先后委派徐子清、徐其虚等到商城南部帮助工作外,并于1929年3月13日,同中共豫东南特委,在柴山堡召开了为时12天的联席会议,共同策划在商城南部发动武装起义。鉴于商城县委被破坏,中共豫东南特委对商南地区又鞭长莫及的实际情况,联席会议决定,商南地区党组织暂归鄂东特委领导,积极准备,发动商南起义。
于是,鄂东特委划商城南部、罗田北部、麻城东部为特别区。中共鄂豫皖特别区委会应运而生。书记徐子清,委员徐其虚、肖方(罗田人)、周维炯(商城人)、李梯云等。从此,商南起义的准备工作,便在鄂豫皖特别区委的领导下迅速展开。
此时,蒋介石集团同桂系军阀的混战于三四月间终于爆发,桂系第十八军仓促调离黄麻地区。趁此机会,吴光浩率红第三十一师积极向外扩大游击。先后将黄安禹王城、高桥河及麻城西张店等地多股反动民团予以消灭,缴获枪支140余支,第三十一师亦由原来的100多人迅速扩大到400多人。随着军事斗争的不断胜利,地方工作顺利展开,鄂豫边界武装割据地区进一步扩大。
1929年4月,鄂东特委根据中央巡视员意见,召开黄安、麻城、黄陂、孝感四县和红三十一师联席会议,改组鄂东特委为中共鄂东北特委。书记徐朋人,委员吴光浩、王秀松、曹学楷等。
鄂东北特委组成后,立即组织、实施商南起义。
徐子清、徐其虚、周维炯等,亦希望鄂东北特委能委派吴光浩前来担任总指挥,发动商南起义。
当时,虽然多数同志希望吴光浩能留在柴山堡,吴光浩却据理力争:“商南县委已遭破坏,这次起义的意义非同小可。既然子清他们都希望我过去,当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再说,我又是红军的主要领导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呢?要去!越是艰难,越是危险,越要向前!”
字字真情,句句是理。鄂东北特委最终决定,派吴光浩前往商南担任起义总指挥。
5月初的一天早晨,怀着少有的激动心情,吴光浩坦然告别王秀松、戴克敏、曹学楷、王树声、徐朋人等前来送行的同志,亲率精兵10名,一人一副担子,装扮成卖油的生意人,冒着濛濛细雨,踏上了前往商城南部的“起义之路”。
“早点回来呀!路上多保重!”握住吴光浩的手,王秀松竟有点儿语无伦次。不知怎么,他的心头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果需要人,只管派人来通知!”较王秀松的心情,戴克敏似乎更积极一些,“无论如何,要拿下这次起义!”
“好的,好的。”无论是怎样的叮咛、祝愿,吴光浩都只有这两个字的回答。他不想太多的事,心中似乎只有一个信念,成功,胜利。但在尚未成功之前,却只有这两个字的“承诺”。也许这就是他的性格,但在这几乎是庄严的告别时刻,曹学楷却怦然心动,好像有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在心中涌动。不知是为谁?也不知为什么?暗自莫名惊诧,出语也是惊人:“此古英雄无悔时,张弓满弦黄麻地。柴山为木烧天酒,举杯商南话无敌。”
一“诗”既出,吴光浩便愣了一下,随后看曹学楷时,但见他的眼里竟噙满眼泪,这才使劲地摇了摇他的手,连说:“谢谢!谢谢学楷!”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搞得这么悲壮,好象……”见这边搞得这么煞有介事,王树声和徐朋人就嚷开了。王树声刚说了半句话,忙咽下后半句不敢说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也纳闷,他的后半句话竞是:“好象我们军长不回来了。”这就很奇怪,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这会儿却突然增加了一些毫无来由的东西。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上前一步,连忙拉住吴光浩的手,故意大声说:“小小商南,起义后只怕连我们的队伍都盛不下。如是这般,踏平它的城墙如何?”
“那还有什么说?”徐朋人这才加上一句话:“没什么说的。踏破商南城墙,威名飘扬八方!”
“好!要的就是这股劲!”至此,王秀松心中的块垒才算是松动了一下,连忙接了徐朋入的话,又对吴光浩说:“上路吧。子清他们早就等急了。”直到这时,众人才发觉,他们都淋在雨地里。吴光浩好像还有什么话说,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只深情地看了一眼柴山堡四周的茫茫群山,便蓦然回身,径自挑了重担,朝山下的大道走去。
天雨如网,将眼前的一切都罩在朦朦胧胧的迷濛之中。许是受了王秀松他们的影响,吴光浩一路上都倍加小心。马不停蹄,急驰不止。至进入罗田县的腾家堡,才稍稍休息。一放下担子,饿了大半天的肚子便咕咕乱叫。要不要吃点东西?吴光浩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有根远的路要赶。但看了看同样是饥肠辘辘的战士们,怜惜之情便战胜了他的理智。路边就有一家小饭馆,吃点东西也好赶路。
决心一下,战士们就眉开眼笑地进了饭馆。饭馆老板见一下进了十来个卖油的小伙子,自是殷勤十分。端茶递水,笑脸奉承。但见他们点的尽是极便宜的汤水什么的,就提不起兴趣来了。就这点汤水,连炭钱都赚不过来。心里一冷落,便不悦地爬在柜台上,有心无心地拨弄着算盘。拨一下,看一眼,哪有这样的卖油的?一点菜都舍不得吃?战士们却不管这么多,只快快地低头吃饭,他们心里也有数,快快吃毕赶路,别叫军长太操心了。无意中,饭馆老板的眼睛却瞪大了,我的妈呀,这是一帮枪手!眼见一战士别在腰里的枪柄从衣服底下露了出来,老板的心里就开始打算盘,既是枪手,何不山吃海喝?历来的枪手可不是这样呀?天,他们从北面来,大概是要到南面去。北面是麻城,南面是罗田。麻城?麻城!不对,他们去罗田干什么呢?革命军已是无疑,可是,可是这么作想时,饭馆老板就已经溜到了当地民团团长夏凤池的家里。
雨天夏凤池无事,正在房里和一群男女打牌调笑。见他的坐探老板忙不迭地跑到跟前,上来就是一句:“有消息。”
“噢?什么消息?”夏凤池还不以为然。“这雨天雨地的,能有什么消息?”
“北面的革命军”
“噢?”夏凤池立即站了起来,把饭馆老板领到里间:“慢慢说,你说是北面的革命军?”
“是,肯定是。”如此这般,饭馆老板将吴光浩等人的装扮及行为说了一番,才说:“可是弄不明白,他们去罗田干什么呢?”
“愚蠢!他们哪里是去罗田,他们是要去商城!”见饭馆老板有些莫明其妙,夏凤池便将商城南部闹起义的消息渲染了一番,接着无不得意说:“真是老天有眼,让这帮王八蛋落到我手上了!弄不好,这回可是要摸到一张大牌了!哈哈哈哈。”
接着夏凤池和饭馆老板便开始嘀嘀咕咕地说三道四。只有一袋烟的功夫,夏凤池便叫了一声:“妥了!你只管回饭馆,其余的事情嘛,看夏爷我怎么收拾!”饭馆老板见夏凤池如此重视这消息,自是喜不自禁。出了夏凤池的家门,一路小跑,就赶回饭馆。但等他忙不迭地赶回来时,饭馆已经没人了。好的,跑起来倒比兔子还快!嘴里骂了一声,他就急忙转身,赶紧往夏凤池那里跑。夏凤池也是迅速,只饭馆老板一来回的功夫,他已经集合好队伍了。听了饭馆老板的报告,只好笑了一声,便说:“回去吧,他们已经死定了。”
说着,转身就对他的兵丁下了命令:“追!”一声令下,也是稀里哗啦,夏凤池带着他的民团百十号人,急急地便抄了近路,朝着藤家堡通往商城的必由之路插了上去。
吴光浩自是蒙在鼓里。汤汤水水吃了一顿饭,走起路来便是脚步如飞。边走还边想,要是这么走下去,天擦黑时肯定能赶到商南。想着走着,他们一行人便进入两山对峙的一道山谷。细雨濛濛,天色昏暗。不时的一声鸟叫,似乎也带了些湿淋淋的阴郁。
尚未进入山谷腹地,吴光浩的心中便生了些不自觉的征兆。联想到饭馆老板的突然失踪,他的脚下就更是迅疾。不用命令,他的行动本身就会带动身后的战士们。
雨在飘,也还有鸟在叫。满天的阴云湿润着,使天地峡谷之间突然凝固了些紧张的气息。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但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却使吴光浩果断地下了一道命令:“有情况,赶快疏散!”
说是迟,哪是快。吴光浩和战士们刚一放下挑担,两山对峙的山谷之间便骤然飞起了呼啸的弹雨。
吴光浩率战士们仓促应战,边打边朝山上的有利地形运动。夏凤池哪里肯放,咬住他们的身影,一个都不肯放过。双方激烈交战,峡谷顿时被浓烈的硝烟弥漫。鸟不叫了,雨似乎也不再下。青青两山沉默而无助地注视着眼前激烈的搏杀贪婪地进行。
战士们一个一个地倒下了,血液顿时和鲜润的雨珠混合在一起。夏凤池的枪声却是越来越激烈,就连战士们倒下的尸体也不放过。“打!”
夏凤池咬牙切齿地叫唤着:“打他个稀巴烂!”
吴光浩背靠背地和两个战士紧紧地抵在一起,使用仅有的几颗子弹作最后的抵抗。
一颗子弹穿过来了,中了吴光浩的肩膀;十颗子弹穿过来了,不知中了吴光浩和两个战士的什么地方;成百上千颗子弹从四面八方密集而急促地穿了过来。吴光浩和两个战士一起,终于倒在他们脚下的血泊之中……
天雨如麻!峡谷中的血液在吴光浩倒下的刹那间,似洪水一样汹涌!花都开在天上了,他眸子间所存念的大好河山,顿时无声无息地漂落在梦幻般的细雨当中。天旋地转,那花披了点点滴滴的雨露,含着如泣的笑靥,飘,飞。再旋转,雨飘飞!这便是我的梦么?黄埔的操练,北伐的枪声,黄安的红旗,柴山堡的队伍,以及潘忠汝的音容,蔡济璜的笑貌,刘文慰的言谈,还有戴克敏、王秀松、曹学楷、王树声他们那亲切的举止,一下子都扑入他正在脱落的一点一点的记忆。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但尚未流尽的最后一滴血,在冥冥之中那散乱且美丽的梦幻之间,终于湮了他的梦,开始脱落,开始从容不迫地离开他的身体,回归大地——母亲的肌肤!
似泪珠。有愧而无愧的英雄的泪珠!
“光浩!”
“光浩!”
“光浩!”
柴山堡开始哭泣!黄麻大地一下子跌进了悲痛的峡谷!
“你怎么不告我一声!”王秀松捶胸顿足,“光浩!”他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早晨那种感觉的不幸应验使他无法摆脱“同谋”的悲痛!
徐朋人呆了。当吴光浩的不幸遇难的消息飞一样地被夏凤池们渲染成黑色的幽灵而四处传播时,徐朋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戴克敏无语!仰望苍天,仇恨即如阴云一般厚重。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即便是如此,破碎的心还是渗出了血液一般殷红的雨水。
“光浩!”曹学楷的一声呜咽,使他们的泪水终于决堤般地冲出眼眶。
“我作什么诗呀!光浩!”此时此刻,只有王树声还是默默地在流着泪。见戴克敏他们都深深地陷入了无底的悲痛之中,他咬了咬牙,噙住眼泪,一字一顿地向戴克敏请求:“克敏,我要杀回藤家堡,为光浩他们报仇!”
戴克敏还是无语,他的心疼似绞,心乱如麻!他深深地理解王树声的心情,却无力作出任何决定。他需要冷静,需要好好地掂量一下这根本就无法惦量的损失和悲痛。
曹学楷又在吟诗了——
英雄此去天裂时,无悔黄麻弓满地。
柴山古木烧天酒,横断身躯祭忠骨。
吟罢这首呜咽着的诗,又觉诗的本身轻飘得无力。于是,又是一声长嚎,才有天崩地裂般的淋漓尽致——
“光浩!你听见了吗?”
“光浩——”
“光浩——”
光浩却是永远地听不见了。
徐子清、徐其虚、周维炯他们等不到吴光浩的到来,而国民党反动政府对准备起义的党组织却是百般破坏和阻挠。通过夏凤池的报告,他们已经得知吴光浩被“消灭”的消息。但却秘而不宣,巴望着这次起义能自行“流产”。同时,更加猖狂地破坏各地党组织。形势十分紧急。徐子清、徐其虚也似乎是感觉到了吴光浩的“不妙”。于是,立即组织鄂豫皖特别区委委员在穿石庙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先发制人,于5月6日立夏节举行起义:夺取反动武装,开仓分粮,会师斑竹园,成立工农红军,实行武装割据。
会上成立了起义指挥部——总指挥:徐子清;副总指挥:肖方
其余,徐其虚负责组织白沙河、禅堂一带农民,解决郑其玉民团;周维炯、肖方、詹谷堂等,负责乐区的武装起义,解决驻在丁家埠、李集、牛食畈等处的扬晋阶民团;廖业琪、汪永金等,带领吴店、竹叶庵一带群众,解决柯寿恒民团。并要求各起义地区,同时举行暴动,协同配合,一举歼灭商南地区几股反动民团。
穿石庙会议后,“商南起义”的准备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开始讲行。立夏节这一天,时住丁家埠民团教练的周维炯,首先智取丁家埠,一枪未发,30余人枪全部解决。同时,徐其虚、肖方、廖业琪等,亦纷纷解决了白沙河、牛食畈、竹叶庵等地反动民团。一夜之间,民团杨晋阶部基本解决,柯寿恒、郑其玉部除大部被歼之外,其余则逃往罗田、麻城等地。起义部队基本上控制了和、乐两区。
5月7日,各地群众纷纷举行集会,庆祝起义胜利;
5月9日,各起义武装按原计划欢聚斑竹园,宣布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十二师。
师长:周维炯;副师长:漆德伟
党代表:徐其虚
参谋长:漆海峰
下辖第九十七、第九十八团,肖方、廖业琪分别任团长。
从此,鄂豫皖边有了第二支红军部队和第二块红色区域。红三十二师建立之后,以徐子清、徐其虚为媒介,鄂豫皖特别区委成功地将黄麻起义以来的武装斗争、政权建设经验运用于这块崭新的革命区域,在率领红三十二师东进豫皖边打击各地民团的同时,建立学兵团,成立军需处和红军医院,办起兵工厂,组织建立各地农民委员会和农民武装,很快,便形成了一块纵横六七十里的革命根据地,农民自卫队发展到四五千人,红三十二师发展到300余人。
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使徐子清、徐其虚等,越来越意识到成立“鄂豫皖特别区”的重要性,便于统一领导,便于武装割据,更便于巩固和扩大革命势力,籍此,以便“过渡”到将来的大别山大根据地。
但是,徐子清、徐其虚等人的大胆而积极的设想,却遭到了中共商城县委以王泽渥为首的一些地方主义、宗派主义倾向严重的人的坚决抵制。
6月11日,鄂东北特委和信阳中心县委(豫南特委改组)举行联席会议。此时,商城县委已经正式恢复。经讨论,联席会议形成如下决定:
①徐子清留商城工作,并参加县委;
②商城组织交信阳中心县委接收;
③军事指挥交商城县委负责;
④商城、麻城、罗田、光山每月开联席会议一次,由麻城召集;
⑤有紧急问题时,鄂东北可以指挥商城。
对此,尤其是对第二点,红三十二师交商城县委领导,徐子清、徐其虚两人当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徐子清说:“留我工作可以,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可要把三十二师交我们领导,我觉得这不利于鄂东北特委有紧急问题时对三十二师的领导,更不利于三十一师、三十二师两师协同作战。当然,也就不利于下一步两个特委(鄂东北特委及豫南特委,即信阳中心县委)的进一步联合,以形成更大、更利于革命发展的‘鄂豫皖特区’,所以,我建议,还是将三十二师交鄂东北特委领导的好一些。”
徐子清的发言,明显地引起了王泽渥等人的不满。交头接耳自不必说,王泽渥心里还在犯嘀咕:“都形成决定了,你还说那么多做什么?说的倒是好听,我看还是想把三十二师拉到黄安去。妈的,老子们流血拼命,你可好,现在一壮大,就想拉回去,没门!”这么一想,他就想发言。不料,不等张口,徐其虚就在他身边坐着说话了:“我同意徐子清同志的意见,虽然我是党代表,还是希望三十二师能归鄂东北特委领导。这样,有利于我们的发展。”
徐其虚本来还想说,这有利于我们三十二师的干部战士学习三十一师的先进经验。取长补短,尽可能彻底地完成由农民到红军战士的转变。根据亲身经验,他觉得三十二师的游击习气和宗派主义、地方主义要比三十一师严重得多。尤其是参谋长漆海峰等人,既吸大烟,又与地方反动组织纠缠不清,一点儿都不纯洁。可在这样的会议上,又不便于明说,只是点到为止而已。不过,他相信在坐的各位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没有人不明白他们的意思。红三十二师师长周维炯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和徐子清、徐其虚他们共事半年多,他深深地被他们的才思、智慧和老区的革命经验所吸引,也特别赏识他们的为人,就三十二师的归属问题,甚至同意他们俩人的意见。可作为一个商城人,他又不得不有所顾虑。毕竟,这支武装是从这块土地上建立并发展起来的,要归鄂东北特委领导的话,在坐的商城人恐怕都难于接受。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等待时机成熟以后,再议也不迟。
而作为鄂东北特委的书记,徐朋人也是热切希望“鄂豫皖特区”能早一点成立,可在三十二师的归属问题上,他的想法基本上与周维炯的想法相似,三十二师在商南正呈威风,一下子归鄂东北特委领导,别说战士们不愿意,群众恐怕都不愿意,即使是刚刚成立起来的新县委,也需要这支武装来维持。所以,他倒是想等会后再个别和徐子清、徐其虚谈一谈的。不过,既然他俩此刻都提到了这个问题,他就想表个态,也发个言。
但不容他说话,王泽渥却嚯地站了起来,冲着会场就说:“我看徐子清和徐其虚两同志是想把三十二师拉到黄安去。”一句话,可谓语惊四座,会场哗然。本来这个问题就很敏感,大家发言都是绕着弯子走。好不容易形成决议了,他俩只不过是谈了点个人意见,也是出于革命形势的大力发展,并没有把三十二师拉到黄安去的意思。但经王泽渥这么一明挑,讨论就成了公开的论战——
“妄想,谁敢动三十二师一兵一卒,我就跟他过不去!”
“黄安有三十一师,还要三十二师做什么,成立党中央啊?”
“党代表要从党的利益出发,不能光想着黄安!”等等,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徐子清和徐其虚都没想到会是这样。自然,周维炯和徐朋人也没想到。
不说话不行了。徐朋人首先站了起来,大声说:“安静,请大家安静!既然已经形成决定,我个人服从,鄂东北特委也服从。作为一个老党员,我相信徐子清、徐其虚两同志也能服从联席会议的决定。不仅如此,他们以后还要在商城及三十二师工作。我相信,行动会说明一切问题。任何不负责任的说法,对党、对人民,都是要负责任的。”
徐朋人的发言,又使会场变得鸦雀无声。屋外阳光明媚,竹影绰绰。时不时的一阵凉风,才稍稍地调节着会场的热度。
这边徐朋人硬梆梆地发了言,周维炯也坐不住了。很显然,徐朋人的发言不仅仅是代表他个人,更是代表鄂东北特委,代表着徐子清和徐其虚。而王泽渥的那句话,在徐朋人面前,显然是有失体统的。这哪里像个样子?
这么一琢磨,长得白面书生一样,但作战勇敢,还有点儿傲气的周维炯便发言了,他说:“徐书记的态度我支持。子清留在县委、其虚当我的党代表,也是我们三十二师、商城县委和商南人民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至于三十二师的归属,我认为还是留商城的好些。三十二师不是商城任何一个人的,而是商城人民的武装,是他们的靠山。既然其虚不好说,我代表三十二师,就在这表个态,遇到紧急问题时,商城的三十二师,保证服从鄂东北特委的领导。我也盼望,‘鄂豫皖特区’能早一天实现。打出大别山,解放更多的劳苦大众。其虚,怎么样?”
对于周维炯,徐其虚和徐子清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个人主义突出一些,打起仗来可是一员虎将。而且心直口快,少有阴谋。既然他这会儿点了将,为了以后的工作,徐其虚也站了起来,说:“没想到王泽渥同志会把我们的意见理解成这样。”
王泽渥一听徐其虚点了他的名,就有点坐不住了。虽说徐其虚统领的三十二师都是商城人,可在战士们当中的威信却是极高。平时也是怕他几分的,但王泽渥又是极要面子的人,爱放炮,心胸有点狭窄,一听徐其虚点了他的名,立马就要反驳,可见周维炯拿眼瞪了他一下,才快快地把话咽了回去。听着徐其虚继续说:“说了不算,我和子清都还在商城工作,在三十二师工作,工作中再说吧。”说了又觉得不甘心,所以又补充了一句:“保留意见,服从决定。”
接着,不容太多的人就此事再议论下去,中央巡视员郭述申即作了总结性发言,严厉批评了王泽渥,并要徐子清、徐其虚无条件地服从会议的决定。徐子清和徐其虚虽然没说的,可王泽渥接受不了了。虽然他没有再在会上发作,但把“仇恨”深深地埋在了心里,妈的,走着瞧吧,迟早,老子要把商南变成你们的葬身之地。说来也巧,联席会议不久,国民党军队一个排的41人,连同携带枪支42支、6000发子弹,在连长吴乡山带领下,投诚参加红三十二师。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凡不愿意参加红军的国民党士兵,徐其虚即发给他们路费,放他们回家,本来是无可争议的事情,王泽渥却造谣生事,说徐其虚把他们都放到黄安去了,留到三十二师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三十二师的干部战士都不干了,要求撤换党代表。周维炯知道这是王泽渥惹事生非,立刻出面制止。但是,事情在他出面的一刻,已经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徐子清跑啦!”有人给他报告。
“还带了几十个弟兄,伙同那帮国民党士兵,朝黄安方向跑了。”又有人给他报告。
“坏啦!”周维炯知道徐子清不可能带兵逃跑,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却是他说什么都没有想到的。要是弄不好,王泽渥他们会把徐子清搞死的。所以,连徐其虚也没招呼一声,径自他就去找王泽渥。
但是,已经晚了。王泽渥不但“追”上了徐子清,而且还彻底地“消灭了敢于外逃之敌”!
周维炯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谁都说不明道不清的麻烦事。谁都不知道,徐子清是否真的是要带兵逃往黄安。徐子清被打死了,确实是在通在黄安的大道上。又有士兵“作证”,证明徐子清确实鼓动他们“叛逃黄安”。明明知道这是陷害,徐其虚却无能为力。死无对证就不好说了,何况还有那些战士的“活证”!怎么会是这样?
徐其虚深深地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痛苦之中,这时他想起了吴光浩。吴光浩的牺牲,也是徐朋人前几天召开联席会议时才告诉他的。当时他也不相信,吴光浩怎么会牺牲呢?不仅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吴光浩是“星宿下凡”的救世主,就是在他自己的心中,差不多也形成了这种认识。人们爱他,敬他,深深地依恋他。以至于三十一师的戴克敏他们都不愿将他牺牲的消息公开,害怕黄安人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斗争的情绪受影响,对外发文布告仍以吴军长的名义,以稳定黄麻、柴山堡的军心、民心。可吴光浩本身也不是黄安人。是不是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失误呢?
失去战友的痛苦,深深自责的痛苦,使徐其虚几天之内一下苍老了许多。
可他又问心无愧,为了商南起义,他和徐子清是做了最大的努力的。起义前后不说,单说红三十二师成立以后,5月16日,商城保安团和亲区团匪顾敬芝等部联合进犯南溪,当天夜里,仙即率部将敌击溃,毙伤60余人,俘敌30多人,缴枪20多支,三十二师首战告捷;20日,他又与周维炯率部东进皖西,一举攻克皖西重镇金家寨;21日,又克流波疃,大败诸佛庵民团之后,又挥师南下罗田,连战皆胜。这都是联席会议之后的事,可为什么还要陷害、枪杀徐子清呢?
想不明白。
于是,徐其虚决心揭开“徐子清之谜”。然想不到的是,他竟成了徐子清的外逃事件的策划人、幕后操纵者!又是造谣诽谤,又是有人作证。商城县委和周维炯都被蒙在了鼓里,稀里糊涂地就将徐其虚逮捕,关押起来。不几天,即莫明其妙地遭枪杀。连同徐其虚一起遭枪杀的,还有中共安徽六安县委派来的党代表戴抗若!
不多久,“二徐事件”终于惊动了中共中央,立即派巡视员郭述申日夜兼程,赶赴商南处理整顿,但他的遭遇也不妙:差点被杀掉。有人给郭述申报了信,他连夜跑了,才幸免于难。
莫名其妙,然而痛心疾首!
一时间,红三十二师与鄂东北特委及红三十一师的关系始终处于僵持状态。
徐子清不明白,他的想法究竟有什么错,以至于将自己30年的春秋牺牲。在他的“同志们”手中;徐其虚似乎明白了,但为时已晚。他有雄才大略对付黑云压城般的敌人,却束手无策地被同样的“同志们”在他出任红三十二师党代表的斑竹园将他秘地杀害,时年27岁。
斑竹扶摇,冤魂怒号。
“二徐事件”的热血,终于惊醒了“连夜跑了”的中央巡视员郭述申——根本不用再调查,事件的真相已昭然若揭。通过他的报告,中共中央方才决定成立中共鄂豫边特区,将黄安、麻城、黄肢、罗田、黄冈、商城、光山、罗山8县划为鄂豫边特区,由鄂豫边特委统一领导。
其时,正是秋高气爽的9月,雨涤山青,霜林如洗。一个叫作徐向前的人物,已悄然进入大别山,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开始天翻地覆地大战红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