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慈禧太后,正在反复思考李鸿章所上的《筹议海防折》,无法顾及左宗棠。
李鸿章是大学士、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涉及海防,朝廷自然对南、北二洋的态度格外重视,李鸿章也自然最有发言权。
李鸿章此次上《筹议海防折》竟达一万余字,可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鸿章在折子中一共向朝廷提了六点建议:
一、门户洞开,江海已成我与各国公共之地,必须加强海防;二、向西欧强国购买铁甲战船成立大清自己的舰队;三、把用于西征的款项移给买船加强海防上;四、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大患愈棘。腹心大患主要针对的是日本;五、抓重点建设。就眼下国家的财力,既要加强东南万里之海防,又要收复新疆,恐怕做不到;六、暂时放弃塞防,重点加强海防。
李鸿章上折不久,两江总督、南洋通商大臣李宗义,也就加强东南海防一事拜上一折,所论与李鸿章基本相同。随后,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署福建巡抚丁日昌、福建浙总督李鹤年、署河道总督乔松年以及江苏巡抚吴元炳等人,也纷纷上折,主张专注东南海防及目前急务。日本突然侵略台湾一事,给东南沿海督抚的印象太深刻了。
针对专注海防之论,慈禧太后会同恭亲王与一班在京的大学士、军机大臣,反复议论了两个月有余,终觉专注海防,就此放弃新疆,似有欠妥之处。
慈禧太后为稳妥起见,令军机处给各省督抚遍发询旨,同时亦将李鸿章等人的折子悉数抄阅,让大家共同讨论,“妥筹密奏”。
询旨递进兰州,左宗棠把李鸿章、李宗义等人的奏折全部阅看一遍,很快便形成自己的观点。他赞成李鸿章提出的加强东南海防之议,但对移塞防之饷作海防之饷一说,却持有不同的看法。
他把刘锦棠传至兰州,并会同一班幕僚,决定好好筹议此事。两宫太后的懿旨却在这时快速递进来:年仅十九岁的同治皇帝驾崩了!
左宗棠一面布置灵堂,一面传命全城文武官员成服到总督衙门拜祭,又札饬各州县衙门,国丧期间严禁饮酒作乐等事,以维国体。
国丧期间,地方公事虽照办不误,但一些督抚上奏的折子,凡与国丧无关的,自然就要拖后了,这也是成例。
很快又有懿旨下来,宣布新皇帝登基,仍由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国号为光绪,定明年为光绪元年。
这新皇帝年仅四岁,也不是同治帝的儿子,是咸丰帝之弟醇亲王奕譞的儿子,因同治帝无后,由慈禧太后做主,将其过继给咸丰帝为子,继入大统。
光绪帝名载湉,从太祖努尔哈赤算起,是大清国第十一位皇帝。
照常理推算,同治帝驾崩无后,应该从皇室的近支中同治的晚辈里找出一个人过继过来才对,但那样一来,慈禧太后就成了太皇太后。按着大清的祖宗家法,皇帝冲龄践祚,皇太后可以听政,但太皇太后却不能听政。慈禧太后为了控制朝政,达到继续垂帘的目的,只能这么做。
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三月初七,经过反复论证,左宗棠所奏之《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一折拜往京师。
在这之前,左宗棠已陆续收到军机处转抄过来的一些大员,就海防塞防一事,上给朝廷的奏折,自然是谈海防重于塞防的多,赞成移西征之饷加强给海防的亦不在少数。只有湖南巡抚王文韶等少数人,以“俄人不能逞于西北,则各国必不致构衅于东南”,主张宜以全力注重西北,认为塞防大于海防,强调海防为轻、塞防为重。
左宗棠却认为,大清国的海防与塞防,应该并重,并为此谈了三点自己的看法:一、西洋各国由海上进入中国,寻求的是商业上的利益,而不是国土;二、加强海防,用不着投入太多的资金,只要购些轮船、购些枪炮、再购些防守器具、修建炮台就可以了;三、现在新疆还未收复,断无撤兵之理,就算新疆已复,不征兵也不能坚守。兵既增而饷怎么能缺呢?如果不加强边塞防守,国家不可能平安无事;四、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多大帮助,于边塞则大有伤害。
慈禧太后把一应有关海防、塞防的折子,统统交给恭亲王,由恭亲王召集在京的一班王公大臣讨论,最后决定按着左宗棠所陈的办理。
当恭亲王把讨论的结果上报给慈禧太后以后,慈禧太后独自思考了两天,终于允准。
一道密旨于是悄悄递往兰州。朝廷是向左宗棠询问一下,就目前关外的统帅及兵力,是否当真便能收复新疆?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更有把握?这实际上是向左宗棠问计。
左宗棠接旨的同时,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亦收到圣谕,派李鸿章督办北洋海防事宜,所有分洋分任练军设局,及招致海岛华人诸议,统归其择要筹办。
朝廷是决定对东则海防,对西则塞防,来个两者兼顾了。
左宗棠性情原本耿介,不会拐弯抹角,加之收复新疆事关国家安危,自不敢稍存私念,只能对现居新疆之帅、将能力,据实陈奏,以供朝廷采择、参考。
他首先对景廉投了反对票,认为景廉做关外统帅不胜任。
左宗棠是这样评价景廉的:“景廉为人正派,也有学问,就是太固执,不变通,应变能力差。而他身边的人,如裕厚等人,阿谀奉承、仗势欺人,在所难免。额尔庆额刚来新疆时,得罪了裕厚,所以和景廉也少有往来。额尔庆额虽然性情粗莽,有时做事不理性,然而胆力过人,如果能稳住他内心的暴躁,应该是得力的将帅之才。”
谈完景廉,又谈景廉与金顺之间的统属问题,认为就所拥有的兵力而言,金顺为多,景廉为少,让金顺做统帅相对会好一些。
左宗棠接着又谈了对西征粮台督办袁保恒的看法,对其几乎是大加鞭挞。左宗棠给袁保恒的评价是:“豪侈骄矜,习惯成性”“空言无实”“立意牴牾,意图牵帅,仍以臣所言为错误,而不顾此心所安。又借购备军械,觅买物件,任性妄为,并无顾忌,视粮台协款为私计,恣其挥霍。各局糜所适从,臣亦无凭稽核,同役而不同心,事多牵掣”。左宗棠几乎没说袁保恒一句好话。
折子随后又对广东陆路提督嵩武军统领张曜等人,作了比较客观的评价。折后,左宗棠再附《筹借洋款》片。
依折子来看,除了大借洋款,左宗棠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折子拜发后,左宗棠对帮同料理文案事宜的幕僚、候补知府、参军饶应祺道:“老夫也知道,我大清因连年用兵,又多次向洋人赔款,已经是债台高筑了。可要收回国土,饷从何出?粮从何来?大量的弹药怎么办?”
饶应祺小声说道:“老爵相啊,因为向外洋借款,您老挨的骂已经不少啦。下官以为呀,这次商借洋款的折子啊,不该您老上,应该景廉上,他是督办新疆军务的钦差呀。挨骂的事,您老还是分给别人一些吧。您老这个年龄,该歇就歇吧。”
左宗棠皱起眉头望了一眼窗外,忽然冷笑道:“饶太守,你糊涂啊!你以为景廉靠得住吗?新疆指望他收复?哼!事关国家安危大计、领土存亡与否,老夫为此招多大的骂声,都值啊!老夫是陕甘总督,我大清开国以来,新疆就是陕甘的辖区。陕甘缺了新疆,那还叫陕甘吗?”饶应祺知左宗棠决心已定,遂不再言语,双眼却渐渐地模糊了。
饶应祺字子维,湖北恩施人,一榜出身。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起便充左宗棠幕僚,很得左宗棠赏识,因功被左宗棠保举至四品候补知府。左宗棠已密保饶应祺出任同州知府,只等圣旨颁到,饶应祺就将离开幕府到任所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