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三河港。
自古以来,三河港就有“三分天下”的寓意,只因神州最大的河流——岭定河到这里分了岔,将整个神州大地分隔成三个地域:第一个是以永陵为中心的从未经受战争洗礼的富庶之地,包含青州、兖州东部、冀州东南部、涂州、扬州;第二个是以荆州为中心的战区,其中包含荆州、豫州、元州东南部;最后一个是以益州为中心的战区,包含益州、并州、幽州、岭州、元州西北部以及秦氏所在的凉州。
“在永陵住过,对苦寒之地的贫瘠深有感触。这里离南国还有数千里,可已很有些暖意了。”燕离赶着马车,缓缓驶向三河港,出发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
沈流云深以为然道:“我虽未亲身体会,但从书上看来,其中尤以幽、凉二州为最。幽州以北,绵延万里雪国,千百年不融,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人类深入数百里已是极限,据记载,那里的最后一个村落,在十年前被风雪掩埋。”
燕离道:“雪国成因是一个谜,也不知百年后,版图上还存不存在幽州。”
“可能不需百年。”沈流云摇了摇螓,“数年前我无意中看到幽州的呈报,上面说法相禅师与萧月明联手探查雪国,但才深入千里就险些陨落。逃生后,法相禅师不得已之下,迁移了禅院的山门,要不然不用半载,禅院也会被风雪给掩埋。”
燕离感叹道:“那可是修罗榜的高手,自然之威,竟至于斯。我听说武帝时,雪国有个名叫‘胡’的强族,在那里世代繁衍,那时还没有这样严重。”
沈流云道:“此一时彼一时。至于你说的胡族,他们不讲人伦,父死,儿非但承其位,还收其妻妾,与乱|伦何异?不止如此,还将我族当作猪狗牛羊取乐宰杀,简直牲畜不如。”
“虽牲畜不如,但是强武。”燕离笑着说,“《武策》有段记载,武帝有次陷入绝境,刚巧躲入柳林禅院的创始人的草庐,于是《大梵心经》初次登场,便使天下惊艳;我听人说,那位老禅师已是武道人仙。”
沈流云微微一笑:“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燕离惊讶地问。
沈流云道:“人仙境的妙谛,不是没人领悟,却无法完成三次灌顶。”
“灌顶?”燕离皱眉:“我怎么听说,鬼神盛宴的发起者——鬼圣杨幽云——便是武道人仙?
“他只是比普通的修真境更强一点。”沈流云肯定地说。
燕离顿有些郁色。
沈流云似知他心中所想,宽慰道:“生死有命,你不用为此沉郁;与其指望突破人仙境增寿,不如在我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听话一点,不要再让我操心。”
燕离没有说话。
愈是接近三河港,河道便愈来愈宽,不时有大的客船、官船顺流而下。
三河港原本只是一个港口,但此处“东走圣京,南通江都”,是神州三大域的交通枢纽,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以贩运为主的小镇,在这里聚居的,多以挑夫水手为生。
燕离二人并没有在镇上停留,一径穿过小镇。
车厢里传出沈流云的声音:“我方才留了心,这里也贴着你的通缉令,少待定有官兵盘查,你要小心。”
燕离照旧的伪装成小老头,脸上还涂上孙长志特制的一种药膏,使皮肤看起来松弛黝黑,又黏了假胡子,不是相熟的人认不出来。
“前面就到了。”
就见港口前果然有一伙官兵在盘查,但看样子并不很上心。
“站住。”一个官兵懒洋洋迎过来,手上也拿一张纸,和燕离对照了一眼,便懒得再看,绕过燕离,去掀车帘。
也是只看一眼就挥了挥手:“过去过去。”
沈流云却高兴不起来,很有些不悦:“这些人怎么回事?三河港是交通重地,盘查罪犯竟如此草率,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他们担当得起吗?”
“您是‘小隐隐于野’,哪里知道小人物的难处。”燕离哂笑一声。
沈流云挑眉不服地说:“你又比我懂了?”
燕离道:“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本地的衙役,说白了就是合法的地痞,最懂得生存之道;你看看通缉令上的我,要多凶残多凶残,要多禽兽多禽兽,他们哪个嫌命太长,敢来招惹?上头指令,做做样子罢了,即便认出我,也会视而不见的。”
沈流云更生气了:“这不是纵容凶犯么?怎么能选这种人来当差!”
“这当然就是,要治罪的。”燕离轻声笑着,“但是,他们的秉性就是如此,没意外的话,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如果他们的言行能达到您心目中的标准,就不会屈居在这里当个衙役了。事实上,世上最多的恰恰就是这类人,您要是每个都按着自己的标准来对比,就好像要求一个哑巴唱出动听的乐曲那样荒诞。”
沈流云大皱秀眉:“我并没有要求他们做到我的标准,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至少要认真对待。”
“这是能力问题。”燕离道。
“这是态度问题!”沈流云毫不退让。
燕离无奈地摇了摇头:“能不能不做没意义的争论了。”
两个人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观念很有些冲突。对于沈流云来说,她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拥有完善的人格,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泾渭分明;对于燕离来说,他六岁就家破人亡,吃过数不尽的苦头,深切体会过小人物的艰辛,自然分外鄙夷沈流云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时到了港口。
“过河呢老爷子,上我的船吧,我刘大力干这一行十几年了,经验老到,保证又快又安全,您大可放一百个心。”一个亲切的嗓音响起来。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也就跟燕离一般大小。
“六子,你的毛长齐没有,动不动就跟客人瞎吹,你从娘胎出来,也才十几年吧,哈哈哈……”
刘大力只作不闻,殷切地望着燕离。
燕离点了点头:“人车一起,多少钱?”
“便宜又实惠,收您五十文。”刘大力伸出一个手掌。
五十文确实很便宜了,不过他的船不是单载,还有别的客人;况且只是过个河,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燕离点头,交付了船资,便向车里道:“公子,过河了,您在车上不方便。”
“知道了。”
待沈流云下了车,刘大力请了几个伙夫帮忙,将马车给装上船。
船舷已坐了十来个人,看到马车被运上船,生怕冲撞惹恼了贵人似的,纷纷瑟缩了一下身子。
二人上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着。
沈流云一面打量船上的人,一面低声说:“我不是要跟你论个输赢,只是不喜欢你小小年纪就那样老成,像饱经了沧桑。你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希望你能用乐观积极的心态去面对,好好活下去。”
“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够的。”燕离也低声道,“我说过不会让您死,等这件事情结束,我就去找帮您延寿的方法。”
“你有这个心,我就很高兴了。”沈流云欣慰地说。顿了顿,望着川流不息的水流,忽然奇道,“对了,你当年怎么会流落到燕子坞?那可是上游。”
燕离怔了怔,道:“这个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最近发现了一个神奇的现象,或许与它有关。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日后再跟您细说。”
说着话的同时,从下游处驶过来一条船,几个壮硕男子在摇橹,虽是逆流,却也不慢。
燕离忽然警觉道:“小心,有杀气。”他眯眼仔细观察那条船上的人,又是一惊,“是裁决司的人!”
沈流云也是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段时间我跟他们同吃同住,虽认不得面孔,却感觉得出。”
沈流云拧眉道:“难道是你的属下出卖我们?”
“还不能定论。”燕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船上别的乘客,忽然嘴角微扬,“或许他们的目标是你对面那个穿花格子衫的人。”
沈流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发现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面白无须,穿着很是妖冶轻浮,有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是她最厌恶的“登徒子相”。此人频频往那条船注目,额上的细密的汗珠表明他很紧张。
她皱了皱眉:“看着就不是好人,像个淫贼。”
“难得我们看法一致。”燕离莞尔一笑。
“采花大盗熊万里,你的末日到了!”
就在这时,船周围的水面突然窜出数个人影,伴随着暴喝声和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那穿花格子衫的男子似乎早有准备,抓住身旁的人便摔过去,那人惊叫着被网个正着。
那男子顺手又抓了个中年妇女,向船尾的方向逃去,然后抽出短剑,架在那妇女的脖子上,大声叫着:“都不要过来!”
燕离和沈流云相视一笑,没想到竟然真的猜中了。
但是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
由于那采花大盗的突然暴起,使得跟他坐一面的乘客纷纷逃向燕离这边,加上从水里窜出来的人中也有两个,落到了燕离这边的船舷上,船身顿时向一面倾倒。
“歪了歪了,哎呦我的妈,要翻船了……”船夫刘大力猛向那边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燕离正笑着呢,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滑入水中。
沈流云下意识伸手一抓,竟然没抓住,她不知就里,两步跨到对面船舷,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使船身重新稳定,然后回头,打算让燕离配合自己救人质,谁知水面空空如也。
“人呢?”她诧异地问。
“他好像不会水,沉下去了……”一个乘客提醒道。
沈流云大吃一惊,但还未等她入水施救,燕离就被人抛上来,一个黑衣人跟着爬上来,埋怨地说:“小老头还挺沉的!落水而已嘛,也不知道挣扎两下,真是服了你了……”
“小梵!”沈流云见燕离动也不动,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死不了,不就喝了几口……咦?”黑衣人的话没说完,忽然一怔,由于水的关系,燕离脸上的胡子和药膏都脱落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这个人好眼熟!”
“他,他叛国恶党燕离!”一个乘客忽然发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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