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化坚遥望彭、高远去的背影,心下一叹:“当年不过是个误会罢了!”手拉阿鹿顺坡入林道:“得走上一截岩路啊。”
阿鹿道:“阿伯,我从小就爬山,不怕走山路。”
裴化坚展颜道:“那最好!翻过几座山头之后,再到村镇里买马代步。”二人拨藤绕干,穿壑跃涧前行。走不过数里,就见山溪蜿蜒流淌,水如碧泉般清澈,周围的树林十分茂密,遂尔止步顿息。
裴化坚道:“这里还算宽敞,老哥哥要养养精神,你别打扰我。”当下在草地上闭目打坐。
阿鹿道:“嗯。”四处霎摸着,掉身走向北坡一隅。
山坡北侧的树林中可见许多藤梨,皆绕干而生,枝条弯弯,果实累累,坠地的均已烂熟。
阿鹿近前摘下一果,剥去黄褐色的果皮,放进嘴里尝了尝:“有点酸,不知道叫什么?也挺好吃的。”脱去外衣,拉住枝叶,片刻摘了一堆放在衣襟上,一兜抱在怀里,举步欲返。
将走没几步,又慢慢停下来,寻思:“好久没爬树了,高地方才看得远,没准还能现荔枝呢!”寻到一棵较高的乔木,轻轻搁下怀中物,手脚并用爬到树冠下,手扶繁枝,纵目四望。
只见正北树林灌木矮小,杂草丛生,两侧的斜坡却菁菁苓茏,哪有荔枝的影子?他泄劲道:“这里是半阴坡,阳光不足,又不是很潮湿,都不想一想是什么季节,白爬这么高了!”刚想滑下树干,忽见正北的林内蹿出两条人影,沿着山径缓步而来。却是薄良和仇千里。
阿鹿不由大喊:“阿伯,裴阿伯……快醒醒,有坏人来啦……”刺溜滑下树干,抱起衣裹的藤梨,一面叫喊着“阿伯”,一面使劲的胡乱投掷果实,快跑到了裴化坚身旁。衣服、手掌均沾有许多绒毛,杨桃则一个没剩,全撇光了。
裴化坚已然站起身形,手里托着两枚果子,点一点头笑道:“怪不得食指动呢,老哥哥最爱吃这种野果,只是多年没有口福了!鹿老弟,待会你看我缠住他俩,必须找一个隐蔽的所在藏身,半夜再设法离开,日后我去僰侯国找你。”剥去果皮咬了一口:“真他娘不错,让人胃口大开,只可惜没有烧刀子!”
阿鹿道:“我和阿公一块打他俩。”
裴化坚心中嘉悦,面色一沉道:“你在这老哥哥会分神,你脱身我才能心无二用,专意克敌。现在就走罢!”
阿鹿道:“我不走!”
裴化坚眼望小路行来的薄、仇二人,隐约已听见话音,但人远声低,仍然听不清楚,思忖:“近几年两人混出的名头不小,这是决意要抓鹿老弟了!只要没有旁人援手,谅来两个小辈也占不到便宜。”
薄、仇二人渐行渐近,忽听仇千里提高了嗓门,愤愤道:“该死的大丑妇,她奶奶个熊!原来还是为那件事怀恨在心,无非讲几句玩笑话,都过去半年多了,那就用马车砸咱们?要不是她逃得快,真想劈死她!”
薄良道:“别看她一直在追讨字画,这武功反而大有进境,不但身子骨劲健,耳力却也不差!”脚步一顿:“仇兄不过踩折了一根枯枝,盛楠即刻断定是你我二人,与阎熙配合的相当默契,决不能小瞧了。”
仇千里道:“当日在燕山,正值这恶妇负责司守,想不到她吩咐手下去巡凹,自个竟抓回个大男人来快活,还叫美女在旁边伺候着,哈哈,哈哈哈……”好一会止住了笑意:“这个破烂货因此丢失了字画,罚她也是活该!”
薄良道:“古人有云:‘美女者丑妇之仇也。’别看她体健胜似男人,心眼可比汗毛孔还窄呢!我是长记性啊,往后招惹谁,也绝不招惹这个女人。”
仇千里道:“盛楠也算是个女人?她力大棍猛,胸前筋突!薄兄弟你要不搭理她,看她睬不睬你。”两人复又起步,一齐向阿鹿、裴化坚望去。
裴化坚鸿声道:“二位出没无常,果真是有心人哪!”
阿鹿寻思:“他俩慢腾腾的,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要紧的时候,我就用石头撇他俩。”四下里去捡石头。
仇千里止步道:“先别理他们,不过是汤水里的苍蝇,等咱们讲完话,再打老家伙上路不迟。”面露疑惑:“绕一大段弯路,全为这小家伙,如何断定他就是僰僮?假如不是的话,瞎耽误功夫不说,一点好处没有。”
薄良背对鹿、裴二人,压低了嗓音道:“今年三月上戊日,你我去岭峤送信,不是瞧见獠子剥面邀福吗……”语犹未尽,仇千里“哇”地一声干呕,手抚胸口道:“别提那话茬!”
裴化坚一声长啸,戳指大喝:“两个老爷们丢风撒脚,在那嘀嘀咕咕,还不如一个娘们快当!”
阿鹿捡好了一堆石头,手里紧握一块,心想:“这个仇千里打不过阿伯,那个薄良要敢动手,我就使劲打他,让他不能靠近。”
薄良一笑续道:“当时咱哥俩也没有多加理会,但我无意瞥见僰僮的眼中有股血腥气,那是复仇的火焰,至今仍叫人难忘。兄弟我并不担心城门失火,却生恐殃及池鱼!如果把他抓回獠族,对酋长可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仇千里道:“既然你断定他是僰僮,那时因何不动手?”
薄良梭一眼裴化坚道:“双丑好像是脚夫的故识,二人对他心存敬意,那时咱们一旦动手,这两个小丑就会跳出来。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因而方……”忽听破空之声,二人霍地跃向两侧。
只见一块拳大的石头,箭一般飞到两人适才所站之处,猛然爆裂开来,出哔哔剥剥之声。
裴化坚怒道:“驴走兽,目中无人,太也无礼!”
薄良、仇千里虽在对敌前小谈,却都各自戒备,但不意暗器是块山石,竟尔至近爆裂,闪躲之际已被碎石击中。
仇千里鼻头一酸,痛得嗷咾一嗓子:“老甲鱼……”拖刀直奔裴化坚,大喊道:“早死早上路罢!”
薄良揉搓着紫的手背,高声说道:“千里兄,铜砂掌威力极大,务要小心哪。”举足则不急不缓。
裴化坚大笑道:“两个鳖外孙,终于肯看视裴老爷吗?吃打不吃敬的猴崽子!”
仇千里已迫进两丈之内,骤然跃起了身子,衮刀自右而左,向裴化坚的头颅斜斩过去。
裴化坚迅即一矮身,错步蹿约,以避锋锐,绕其游走不停。
仇千里反手一挥,横劈对方的胸肋,刺啦一声,划破了对手的衣袖,顺势翻腕举刀,纵身劈向对方的脖颈。这是仇千里刀法中的杀着,一劈脖颈,二劈胸背,三劈顶梁,叫做“纵跃连环劈”。招式连绵劲疾,无隙可乘,平素轻易不露,江湖中也鲜逢敌手。止因他鼻孔酸麻,又恨对方口出不逊,心头怒极,故而出手便使杀招。
裴化坚左躲右闪,狂傲之态于瞬间收敛,神色变得极为凝重。虽然避开对方的一招三式,却也险到了极处,立时落于下风。腾挪中思忖:“我竟瞧不出对方的家数,莫非他来自西域吗?”
薄良眼见仇千里一刀紧过一刀,而对方的身形渐已自如,禁不住道:“此行总算遇到了敌手,刻下更是扬名的大好时机!千里兄,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小弟在这里拭目以待。”
仇千里二十几招过后仍未奏功,本已狂躁,耳听薄良如此一说,愈加沉不住气了。骤然一式“大鹏展翅”,横斩对手的腰胯,下盘却也随之露出了破绽。
裴化坚一看有隙可乘,登即一晃避开了衮刀,挫身抢进,掌如流星掣电一般,拍向对方的左腿。
仇千里眼瞅避之不及,心知左腿不保,立时稳身不动,衮刀陡然回缩,刀柄倏地撞向对手的腋下,念头一闪:“我双腿俱废,也要撞你个口吐鲜血,无力再战。薄兄弟随后刺死你,老子也不亏本啦!”
哪知道裴化坚这一掌虚实参半,遇危则虚,无险则实。
只因“极泉穴”是竹叶手罩门之所在,如被大力碰撞,轻残重毙,是故他急忙撤掌,转而击向对方的肘弯。
仇千里念定心横之下,反而身随意走,一看裴化坚收掌变招,顿时脚掌一墩,身体后跃,心里琢磨:“他能废我双腿,我却撞不死老杂种!如此小心翼翼……是为何也?”
裴化坚一占上风得理不饶人,登时如影随形,笑骂道:“轮到老爷我啦,接招罢!”频频掌,不给对方丝毫的喘息之机。
阿鹿见裴化坚扳回了劣势,心如大石落地,轻轻舒一口气,心想:“阿伯的双手比刀还厉害!”
薄良心底诧叹:“了得,端的了得!”放声说道:“千里兄残耳为证,剑痕负誉武林,天下的豪杰无不察晓。而这‘不死不休’四个字,那可不是白叫的,绝不能让老甲鱼翻身哪!”
仇千里不料一拼竟尔保住了左腿,心底也自后怕,暗道:“老家伙功力深厚,若被他一掌击实,不死也得变成残废,日后如何行走江湖?”这么一想患得患失,谨慎应战,刀法又打折扣。一时间左支右绌,汗水顺脸上的剑痕流淌,看去乖戾扭曲。
裴化坚道:“不成器的东西,定然是整天价逛窑子……”忽地一掌,虚拍对方的下****血和银两都给婊子们掏空了,没得本钱!老爷让你缓口气罢。”嘴上说让对方“缓口气”,双掌翻飞,越来越快。
薄良纵声道:“千里兄一向高明,对敌老谋深算,故意露几个破绽,诱敌抢进,然后寻隙反击,根本用不着连环劈!小弟就等着看你一刀把他砍成两半,饮敌血,扬美誉,钱流水,摆粉阵啦……”他不痛不痒的说个没完,场中二人却在瞬间过了十几招。
仇千里渐已不支,退却中遽然挥出一刀,狂喊道:“还不来帮忙?”真气一泄,下劈之势大减。
裴化坚两臂一分,双掌一左一右,对着刀身猛力合击过去。喀地一声,衮刀前尺许被震断了数截,刀身受力兜地向上弹起。
仇千里不由“啊呀”一声喊,身体急后撤,只觉虎口剧痛,断刀差点脱手。
裴化坚迅疾前纵,右手一扬,一截震断的刀尖飞向敌人的咽喉,大喝道:“留下命来!”双掌随之击去。
仇千里眼看飞来的断刃已然闪之不及,心知避开了刀锋,也躲不开对手的双掌,不由得大叫:“我命休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