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小题指出本词写作时间是孝宗淳熙十四年正月初一,地点是在金陵附近的江上舟中。那年,词人32岁。此去是与已订下亲事却从未谋面的未婚妻成亲。燕燕、莺莺,指情人。华胥是传说中的理想仙国,指梦乡。《列子·黄帝》载“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夜有所梦,乃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她来到词人的梦中,向他诉说别后的相思。薄情是对女子对情郎的戏称。
“别后书辞”是指情人寄来的书信,“别时针线”是指情人为自己做的衣服“离魂暗逐郎行远”,“郞行”即“郞边”,她的魂魄来到我的梦中,跟了我一程又一程,我们都舍不得分开。“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想来,当梦境结束之后,在明月冷照的千里淮南群山之上,她独自归去的魂魄该是多么寂寞无助啊!
淮南,即合肥,是姜夔情人所居之地。
那一年,20岁的姜夔来到合肥,住在城东的赤阑桥边。他在给朋友的诗中说:“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
“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大乔和小乔当指两姐妹。临别前,姐姐拨动琵琶,妹妹弹起筝,诉说衷曲。“春风”代指琵琶及其演奏技艺。王安石《明妃曲》:“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雁”字切筝,以筝承弦之柱斜列暗合雁行,两姐妹皆是艺技高超,不知白石爱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玉鞍重倚。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赤阑桥边多秦楼楚馆,日日笙歌,美丽袅娜的女子迎来送往。一天,他在桥畔散步,忽听楼中传来悠扬的琵琶与秦筝的合奏,精通音律的他,一听便痴住了。那琵琶声如春风拂面,筝声如雁啼秋水。经打听,才知,那弹奏者是一对姐妹二人。很快,她们也知道了他的来历,这个穿着白衣男子常在桥边吹箫弄笛,姐妹早就注意到了。
在一个元宵之夜,姜夔又在梦中与二乔相会,遂写下《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西窗夜凉雨霁。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那天,被美妙的音乐吸引,他手持羽扇信步而来。据说,姜夔是个美男子,“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而那天,两姐妹还没来得及打扮,柳怯云松,却仍然不减天香国色。
他曾幻想,待自己金榜高中,便来迎娶她。于是,告别了两姐妹,他再一次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途。想不通的是,命运总是跟好人开玩笑,也许,这个人脸上天生就写着“苦命”两个字,谁也没奈何。
当然,好运也曾经过来一次。在游学中,他遇到萧德藻,这个人淡泊功名,无意为官,宰相王淮曾推荐他出任太守,他称病不就。什么人找什么人,萧德藻特别喜欢姜夔的《扬州慢》,说写了四十年的诗,才遇到姜夔这么个奇才,于是,主动作媒,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怎么推辞?难道明说,自己已心有所属?可是就算想这样,又能怎样呢,他拿什么去迎娶她?他没有理由推却。他的生活安定下来了,但却彻底断了他迎娶她的希望。
婚后,他曾多次去合肥寻访二姐妹。想来,他们分别的时间都在正月,那时,梅花正艳。所以看到梅花,他就想起了她。他笔下的梅花皆是为她而开放。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寒侵被,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
那枝上绽放的花朵,是梅花,也是凄艳如血的相思。
合肥并非烟雨江南,唯一能让他留连的是赤阑桥边依依杨柳,多少次,晓风残月之际,精通音乐的他,独自在桥畔弄箫吹笛。他专门用“淡黄柳”为词牌,自度了一首咏合肥的词,在词前的小序中,他提到:“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片,以纾客怀。”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直到晚年,姜夔仍在苦苦思恋合肥女子,他意识到了人生因缘的奇妙与无助。相思之树结下的苦果,这位词人几乎品尝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