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人汗都下来了,杜玉清是派人和他说过这酒楼不租了,但他看这位胡先生手面大,就有了侥幸心里,只要没有签约付过银子就还有机会,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于是赶紧出来打圆场,说:“您这不是还没有签约吗?胡爷既然在这里,您先和他谈谈,价钱好说,您说是不是?”
虬髯客胡爷顿时会意,从后面随从那里接过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这里是一千两,按规矩是两个月押金三个月的店租,共一千两,你点点。”
杜玉清摇摇头笑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这个店不能租给你。”
“什么?”胡爷叫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个店已经租给别人了,不能再租给你。”
“为什么?是不是觉得租金太少了,你说要多少?每个月再加二十,还是三十,五十?”
杜玉清和颜悦色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这个店已经租给别人了,不能再租给你。还是请你另谋高处吧。”
“你这小子给脸不要脸,今儿我还就要租了,你待我如何!”虬髯客胡爷怒了,把茶盏砰地一声放下站了起来,白色的茶盏顿时碎成几瓣。
杜玉清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笑道:“我还想着买卖不成情义在,或许和胡爷另外能做一些皮毛生意,看样子是不成的。这个茶盏是浮梁白瓷,二两银子一个,就算我送给你了,宁夏,送客。”
“你,”胡爷气得青筋暴露,指着杜玉清叫道:“今天大爷我还就不走了,你待我如何?”
杜玉清低头喝茶,没有接茬。宁夏便上前来左手虚扶,右手朝门口一摊,说道:“请吧,胡先生。”
胡爷身体纹丝不动,岔开双腿把身体力量沉到脚底冷笑道:“我就是不动,有本事你推我呀。”
宁夏拱了拱手说道:“得罪了。”然后双手搭在虬髯客的后背上,真的开始推着他。
胡爷膀大腰圆,看样子足有两百斤的份量,他双肘微曲撑在腰腹以上,即使透过宽大的衣服都可以看出他浑身肌肉贲起,身体如铁一般紧实有力,站在那里如黒塔一般,宁夏虽然身体结实,个子在同龄人中也算高个,但毕竟还是身体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年,在高大的胡爷面前就如托塔天王面前的童子一般,太稚弱了。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胡爷的随从都要替这位清秀的杜公子必然的受辱担忧了,他偷眼看向杜玉清,正巧和后者扫过来的眼神对上了,只见对方朝他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摆出一个更慵懒放松的姿势,他甚至觉得那位杜公子看他的眼神都有一种戏谑嘲笑的意味。
宁夏的双手搭上虬髯客的后背,看上去好像没有使劲地用力,胡爷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随从大吃一惊。这位髭须炸张的力士则是暴怒了,他反手大力想撩拨开宁夏的手臂,宁夏不退反进,顺势一拧扭住了胡爷的胳膊。无奈虬髯客的胳膊粗,力量大,一用力便又给反转回来。他抓住宁夏的左手臂朝宁夏挥拳打过来,宁夏不知怎么地身体一转左手便挣脱出来,让胡爷气得更是暴怒起来,只见他连连逼近,拳拳带风,恨不能立刻把宁夏捶成肉酱。
胡爷的随从惊异之下细心观察,最让他吃惊的还不是宁夏这个少年能够迅速而准确的闪身躲避,而是他面对强敌的自信和从容。只见他不慌不忙,根本不在意胡爷几次空拳后更加猛烈的攻击和口中骂骂咧咧的脏话,而是利用胡爷力量大,身法却有些滞重的特点,灵活变化,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急不躁地应对,或使拳,或踢脚和胡爷斗了好几个回合。他知道今天他们遇到了硬茬子,光看宁夏一个小厮就有这样的身手和气度,可以想见这个杜家没有这么简单。想以势逼人看来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高亢的声音:“对不住,我迟到了。恕罪,恕罪!诶?练拳哪?”
随从闻声一看,门口站着四个人,后面两个显然是随从,前面两个主人俱是好相貌,一个三十来岁,世家公子派头,个子高大,微胖,脸色有些酒色过度的虚白,眼神却锐利;另一个是俊朗的年轻人,身穿朴素的青布袍服,看着打扮像是高门大院家的管家,却有一双剑眉,朗目星眉,器宇轩昂的气度并不输于前面那个世家公子。他停下脚步和那位杜公子对视了一眼,然后镇定地看着院子里对攻的两个人,嘴边浮现出一丝晦涩不明的笑意,胡爷的随从立刻从这位青年身上感觉到一种肃杀威力,世家公子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站在那里,虽然脸上带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他好像随时就会不耐烦爆发出公子哥儿的脾气来,一挥手就会有一帮人扑上来把他们这些不开眼的人给灭了。随从心里一抖,赶忙上去拉住自家主人,笑着说:“胡爷,点到为止就好,别伤了和气。”
杜玉清也站了起来说,“是啊,点到为止。宁夏,还不谢谢胡爷的指教!”
宁夏躬身施礼:“多谢指教了!”
胡爷气哼哼地说不出话来,随从赶忙拱手谢道:“感谢杜公子的盛情,敢问杜公子的名讳?”
“杜五。慢走不送。”
杜玉清随即招呼郭诚宇坐下。
被随从硬拉着离开的胡爷走到门口甩开随从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气愤地说:“金爷,您何必拉我出来,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个小子!”
“胡四!你忘了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了吗?”
“不就是要租下一个酒肆以后作为我们在京城的立脚点嘛。可是那狗屁小白脸就是不租给我们。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想干什么?他要多少银子,我们给就是了,他又不说,分明是瞧不起我们。”跟在后面的中人满头大汗,却希望他们对杜公子的误会继续下去,不然这样蛮横的人他真惹不起。
“这就是我弄不懂的地方,这位杜公子既然不租,前面为什么却又问了我们那么多。这人不简单,要小心些。”
“管他简单不简单,抓住一问不就全交代啦?”
金爷赶紧拍了他一下,左右环顾,看见中人识相地落在后面,拉住他低声说:“你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嚷嚷着要打人抓人的,这里是京城,还是小心为好。”看着胡爷犹在不平,便想让胡爷不要再惹是生非,于是说道:“你以为时间长了你就能打败那个小厮吗?更何况他们还有帮手,我看那个管家的身手很不错。还有那位爷的身份肯定了得,你再闹下去,说不定他就找人把我们给抓了,不要我们在这里什么事都还没做,就暴露了身份。”
胡四哼哼了几声,着实还有些不甘心。“那我自己再找个机会私下会会他们。”
金爷不高兴了,警告说:“你别乱来!这些人的功底我都看不透,你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不要以为你在宁夏是一把好手,在这就能横扫天下。哼,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可不能轻举妄动坏了王爷的大事。我们现在隐身低调都来不及,你再这样大肆张扬,我就报告王爷去。”
胡四这才消停下来,“好好,听你的。不找他们去。”刚安静了一会,他又耐不住问道:“那人的功底你真的看不透?”金爷是他们这些人中见识最广的,连师傅平时都要敬他三分。
“看他仿佛是长拳的路数,但好像又不是,长拳讲究‘腰如蛇行’,柔韧灵活,那小子却始终腰背挺直。长拳手法要‘拳如流星’,迅疾敏捷,那小子动作倒是敏捷,节奏却始终不温不火。”
“就是,就是。”胡爷赶紧附和道:“和那小子交手真他娘的不痛快,好像浑身力气没地方使。慢了吧,会让他占了便宜,快又快不得,好像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真他娘的没劲。”
金爷不得不佩服这个胡四的直觉的准确,对,就是这个感觉:好像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这个小厮小小年纪就可以有这样的修为,那他的主人呢?想起刚才杜公子平静的眼神,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那杜五不会也是有功夫的吧?马上他又给否定了,不会,练武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气质,刚健果敢甚至是狠厉的生气,他在杜五身上没有感觉到这种气质,他太放松了,没有丝毫的剑气。
杜玉清真有些受不了郭诚宇,才几日没见,他就摆出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热劲,得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要不然他一准上来勾肩搭背,搂搂抱抱了。兄弟俩一个圆滑,一个稳重怎么相差这么大呢。打住,杜玉清呵斥自己道,不能再想下去了。于是直接问道:“你要这个酒楼干什么?没听你提啊。”
郭诚宇看着眼前的杜玉清凤目修长,穿着宽松襽衫,腰束革带,如果他们不熟,真的会认为他就是一个俊美少年。可是他了解她,还知道在她温和悠游的外表下有一种随时能反弹的爆发力,好在他们是合作伙伴,是一派的。他很无赖地做出一副委屈样,“是你没告诉我你这里还有一个这样的店面啊。要不是前两天耿五去我那随便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事哪。”
杜玉清想了一下,好像是没跟郭诚宇提过,但谁知道他还会想要开酒楼啊,她以为那个南北杂货行已经够他忙的了。听说前几天第一批蔗糖到货,人们蜂拥而至,一些有实力的大商户纷纷找上郭诚宇要求批发销货,光每天的宴请喝酒吃饭就让他焦头烂额了。
“我想我们应该开一个淮扬菜馆,兼做一些鲁菜,回到京城小半年了,还真想吃淮扬菜了。可看着京城里真正能够做好淮扬菜的酒楼真没有几家。”
“你忙得过来嘛。”杜玉清没想到他想拉自己入伙,但看郭诚宇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只见他瞪大眼睛说:“怎么忙不过来,又不要我们自己打理,现成的人,现成的规矩,从‘梅花小筑’拉几个熟练的管事就成。“看着杜玉清不置可否,有些着急了,说:”你想,光是我们自己招待朋友,一年下来就能有多少生意?再说了,京城有多少江南的客商和读书人哪!就是江南的官员在朝廷中起码也占着一小半嘛,这些人可都是我们的客源呀。”
杜玉清心里一动,郭诚宇最后的话打动了她,她正愁着没有渠道接近朝廷官员,这会不会是个好机会?于是说道:“你还没有看过这里吧?你先看看我们再谈。”
郭诚宇诶了一声,知道这事成了一半了,就喜滋滋地由着耿家辉带着上楼参观了。
杜玉清转头对宁夏说道:“你意识到刚才哪里做的不好了吗?”
“是!我开始时还是有些缩手缩脚的,没有发挥正常水平。”
“为什么?”
“我感觉他和我们平时遇到的人不同,身上有股戾气,所以...”
“所以有些害怕对吗?”
“是。”
“承认害怕没有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会害怕,最重要是觉知自己的情绪并且接纳它,处理它。你后面就做的比前面好。”
“真的,”宁夏眼睛一亮,“我就想着老爷说的是人总是有弱点,看这个胡爷虽然力量大些,但动作有些笨重,是惯用拙力的,所以后面的招式用脚踢和肩靠的架势就比较多,打法也更灵活和快速。”
“嗯,你能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说明你的觉知力在提高,这很好,但这种觉知力不是思考得来的,而是身体觉知来的,你能认识到他们的不同吗?”
“这…….”宁夏答不上来。
“其实心性安静稳定这是你的很大长处,你可别舍本逐末了,比如刚才他这样过来的时候,明明你返身的时候用拳攻对方的腰眼上更顺当,但你还是犹豫了一下,采取左脚对方的腿上,为什么?”
宁夏没有料到大小姐眼力这么犀利,记性这么好,要不是她提起他都忘了刚才一瞬间的犹豫。“当时,”他做出刚才叉步亮掌侧踹腿动作,杜玉清上去摆出刚才胡爷的姿势,“你看,这时他腰部、下盘都是空档,但进攻哪个更快更有效果?你是不是觉得提腿威力更大?”
“是,我刚才是有一个念头闪过,脚一下踢中他的大腿会更好。
“殊不知这招偏偏是在出拳更有效果。”杜玉清让宁夏摆出胡爷的姿势,自己演示了一遍。“不要用头脑来思考,要用身体本能来反应。你看,这样直接过来是不是更快一些,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相反,如果你用踢腿这招,他如果反应快,他就可以从左路劈拳过来。”
宁夏把两个动作都演练一遍,躬身抱拳,“少爷,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放下思考,更多练习身体的本能反应。”
杜玉清点点头:“还是要再练,练到能不思而应,练到浑然天成。这样你就成为高手了。”
“是!”宁夏喜笑颜开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