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斯远心里砰砰直跳,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是那样自然,是那样的好看。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吧。他心里仿佛一下就安然了,只要阿杏不在乎,他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他慢慢地把女子的衣裳一件件地套上。不期杜玉清回头一看,却噗嗤地笑了出来,范斯远脸的瞬间就红了,以为她在笑自己的女子扮相。没想到杜玉清却走到他面前,让他脱下衣裳重新调整后帮他一起穿上。原来杜玉清在拿衣裳时就发现这女子衣裳对范斯远来说都有些小,于是她拿的是两件外套,范斯远没有多想用的是寻常穿法,于是两件衣裳的前襟都是开的,露出了里面男子的中衣。杜玉清把其中一件藕荷色的衣裳前后反穿,再把粉红色的比甲套在外面,这样就组合成为一套又娇艳又合身的上衣。下裳就简单了,一般女子的裙子都很宽大,直接套上就可以了。最后杜玉清把范斯远按在了椅子上,给他梳起头。
这是除了母亲和姐姐之外,第一次有女子为他梳头,范斯远开始很不好意思,坐在那里十分不自在。后来他发现能透过镜子观察到杜玉清的行为,就不由自主把目光朝那妆奁上的铜盘不断地瞄去。阿杏是那么认真而温柔,好像小媳妇在精心伺候自己的丈夫一样,范斯远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欢喜,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到最后连耳朵都涨得通红。
不一会一个容貌俊含羞带涩的小姐出现在杜玉清面前,她满意地点点头,现在除了身高就看不出什么破绽了,好在范斯远虽然比杜玉清高,但并没有高多少,杜玉清在自己的靴子里塞了厚厚的几层布,两人就相差无几了。因为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懵懂欢喜的状态,范斯远的反应就有些迟钝,杜玉清为他涂脂抹粉的他也没有反抗。到最后,杜玉清左手拉着他的右手,右手搂着他的肩膀出门时,他整个心里世界只有他和他的阿杏了,只感受到他牵的是阿杏的手,嗅到的是阿杏身上的芬芳,触摸的是阿杏的脉搏,再无其它了。
看见他们,门口的宁夏和寿安简直要惊掉了下巴,杜玉清瞪他们一眼,两个人才回过味,赶紧收敛心情护卫在他们身后。
于是明月楼的大堂出现了一对旖旎的情侣,观者无不惊艳羡慕,少年长眉凤目,英俊倜傥,女子虽然看不清她的面貌却是身姿绰约,想必是温柔可人的,只见她娇羞地偎依在男子的肩上,两人卿卿我我沉浸在二人世界里,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关系的水乳交融。
立刻就有人向伙计或侍女打探这两人的底细,男人欢喜那女子的柔若无骨,能有这样一个佳人的倾心相伴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女人仰慕那男子的英俊和多情,能依靠上这样的肩膀上更是每个女子的绮念。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人们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别这对情侣远去,对门口突然出现的挡住他们视线的高大身影不由得怒目而视了。这个明显是某人随从的下人目光焦虑地扫过大堂,不期对上人们的怒视时吓了一跳,眼神不由地瑟缩了一下,赶紧蹩着脚避让开来视线,贴着墙快步走到后院去。
“不开眼的家伙,”有人不满了,“这明月楼也不管管,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姜爷,误会,误会,您放心,不会让脏东西污了您的眼。”伙计立刻连声道歉,赶紧找护院去赶人。
于是,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的两个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明月楼的大门,顺利地登上了自家的马车。连赵泰隆的随从面对面碰上了都没有半点认出他们的意识,立刻把目光焦点转向了其他人。
一路走来,范斯远头晕目眩,心里酸酸的,甜甜的,麻麻的,胀胀的,他真想就这样和阿杏这样手牵手,肩并肩,偎依相靠永远地走下去。
这个时候他的理智早已轰然倒塌了,他原来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要和阿杏保持距离,不要因为自家的事情连累到阿杏的意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想通了,只要阿杏愿意,他就要留在阿杏身边,哪怕阿杏爱他,没有他爱阿杏那么深沉厚重他也愿意。
他听说最近有一个叫王守仁的人被贬谪到贵州后在那里的龙场悟道了。提出了“心即理”的主张。他认为心是万事万物的根本,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心的产物,提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阿杏的角色转换得那么自然,哪一个又是真的阿杏?只要他知道她的心在哪里,不就行了?真爱一个人,就要付诸实际行动,要用自己的心和身体整个包容着对方,给她温暖和依靠。用所谓的不想连累对方的借口来回避自己的感情和内心,只不过是自卑和怯懦的心理在作祟。
成就你的,也会成为你的障碍。唯有放下自我,开放心灵,你的世界才会越来越丰富。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范斯远就什么都能接受了。所以杜玉清当天挽留范斯远寄宿在杜家,担心他回去的路上有危险,他接受了;后来不让范斯远再去明月楼,而是自己只身前往,他也接受了;杜玉清让他物色一个人接替他来教孩子们,以便他潜心读书,专心备考,他也接受了,这倒让杜玉清很惊讶。不过非常乐见他的改变,两人有商有量相处愉快,很是度过了一段温馨和谐的时光。
可惜,过了几天杜玉清又去一趟明月楼,还是没能遇到李贞伯,只能怏怏而回,后来才听说李贞伯这段时间身体不适,一直在家养病,杜玉清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明月楼了。
为了给南郊的农庄选种优异的花卉来种植,杜玉清特地带着老郑去了大兴的花田苗圃去挑选苗木。因为还是清明时节,正是许多花木栽种、扦插的最好时节,也是许多花卉盛开的旺季,这里的花市摊位一个接一个,姹紫嫣红,花团锦簇,让杜玉清看着心情也变得十分愉快。她看到一个摊位上的芍药花开的特别艳丽,不禁上前想挑选几株带回去给祖母和母亲欣赏,被老郑给制止了。
他问:“少爷是想要这花就开一季呢,还是每年都能看见花开?”
杜玉清纳闷了。“自然是想年年如此娇艳。”
老郑说:“那就买那两株吧。“他指了指旁边并不起眼的两株,相比那些怒放盛开的几株,它们实在不起眼,面上只有零星的两朵花放,大部分仍还是花骨朵,他说:“这两盆花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原来用的是自然生长的方式,那几盆花虽然好看,却催了肥了。它后力不济,有今年就没有了明年,今年天气又热,开不了几天了。”
怪不得祖母每次养花都养成了花盆,原来买来时看着是春秋鼎盛的花卉,实际已经是被摧残过的暮年,即使增加再多的营养也是后劲乏力。
这就是武功里讲的一招用老,后力不济了。所以父亲一直强调武功要身正而不滞,中而不竭,不丢不顶,绵绵不绝。人生是一次长途的旅行,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杜玉清回去后马上招来耿家辉,让他去留意最近的粮食价格,她第二次听到老郑不经意地提到今年的气候异常,这让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做什么?”
“生意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日积月累带来的回报,一种是快进快出短期的投机行为。后者需要审时度势,见缝插针。眼前可能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耿家辉眼睛亮了,“大小姐想要做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去年冬天特别暖和,没有下过一场大雪,春节后又一直是低温阴冷天气。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没有大雪地里的害虫就冻不死,春天庄稼就容易发生病虫害。春节后冬小麦在陆续返青过程中,这个时候如果一直是低温阴冷寡照的天气,就会影响小麦的生长,这两个因素都会影响粮食的收成。这只是我的推断,你派人去郊县的地里去看一下,是否是这个情况。
京城粮食的供应除了靠附近州府,绝大部分是来自江南和两湖地区。我特地问过常胜派来给杂货行送货的管事,他说:今年江南春季是少有的低温雨雪天气,他们在来的路上看到很多树木庄稼都冻死冻伤了。而这个时候正是早稻播种育秧季节,持续的低温阴雨天气必然会影响到后面的移植栽培,最终会影响到南方稻谷的收成。我估计到了小满以后各路消息汇总落实,大家知道了今年粮食会减产的消息,粮食价格就会慢慢地上涨起来。”
耿家辉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安,“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屯粮赚取中间差价吗?这样风险会不会太大?毕竟我们从没有做过粮食的生意。”
“只要不太贪心,分批买进卖出,风险就不会太大。这样,你先找几个大的粮食商行打听一下价格。”
”那要不要和郭三爷合作,通过南北杂货行来操作?他有门路,价格可以更优惠些,而且一起分担风险也小了一些。”
谁知杜玉清却摇了摇头,“我们还是要留有余地,保持相对的独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所有的底细。再说了,这毕竟是投机行为,赚到钱好说,如果亏了呢?会不会怨恨我们?以后南北杂货行的生意还怎么进行下去?”
“噢,明白了。”
耿家辉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来向杜玉清汇报。他说:“现在市面上零售的面是五十文钱一斗,米是六十文一斗。如果大批买进大商行给的价格都是三四百文一石,具体看我们会买多少。”
“那就买进一万石的面,记住不要从一家买,在货栈租一个仓库来存放。到小满的时候再去打探一下早稻结穗的情况,如果这个时候稻谷的穗子还是干瘪的,就可以确认今年粮食一定会歉收,就可以大量买进囤积粮食了。”
“大小姐准备投入多少银子来做这个事?”耿家辉对这个事情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看情况吧,现在要买进一万石的面就要花去三千两银子,到小满确定可以再买进的话,我准备再花个五千两左右。”
耿家辉顿时下了一跳,要投入这么多啊。他经常被自己老爹骂说他太躁动,办事不牢靠,他怎么觉得大小姐有时比他还冒进啊。杜玉清很高兴,耿家辉能站在杜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她安慰他道:“五哥,你放心。俗话说:种庄稼是靠老天吃饭。我们虽然是做投机生意,但也是要看老天吃饭的。在老天没有明确指示之前,我一定会尽早抽身如何?”
耿家辉想起杜玉清之前办的事,也知道她是思虑比较周全的人,也就不再劝了,但要做这么大的事情他手上没有现成的人可以用,便向杜玉清要人。杜玉清点点头,这也是她正在苦恼的问题,她也感觉严重缺乏人手,像宁夏他们虽然很忠诚,但都太年轻了,经验不足,另外她还需要信得过的掌柜和账房先生。文锦坊现在的账房是原来家里的帐房,人倒比较老实,但商铺的进销账户毕竟和家里的收入支出不同,林先生现在很是吃力,每天虽然都是忙到晚上,但还是无法及时地把营业情况向展柜汇报。
还有,杜玉清还要建立像杭州那样的监督检查部,经常去抽查商铺的经营和采购情况,防止下面的人贪污或者中饱私囊。
耿家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时,大吃一惊,他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过分了,实在是不够光明磊落。
杜玉清说:“这样反而是最大的光明磊落。我不怕人家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论是小人还是君子,我就是希望大家做事时有忌惮之心。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如果我们不明确设定好职责的界限,等到他们犯规了再去惩罚他们,是我们在陷害他们。我把话说在明面上既是一种威慑,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朝廷还有监察御史、督察院呢,更不要说官员们每年都要经过一次的考评呢。”
耿家辉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