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宁率领的大军到达以后,安化王朱寘鐇已被仇钺等人擒获,主要的从犯也是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这场历时不过数十天的所谓叛乱便偃旗息鼓了。但善后和地方的重建工作是项艰巨的工作,处理不好容易再激起民愤。于是杨应宁为了安抚当地居民一边上书朝廷请求减免当地一年的税赋,一边指示神英带领大军很快地打道回京,这十万之众要吃要喝的不仅会增加当地财政负担,还容易让当地人心存不安。
而杨应宁自己与监军张永则留守在宁夏善后,处理相关事宜。这一路上他们二人交流甚多,渐渐成为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然而虽然两人说话越来越直白,都了解了彼此的立场和想法,但至今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这天杨应宁邀请张永到自己的院子吃饭,说要让他尝尝道地宁夏羊肉。傍晚的时候张永刚走进杨应宁位于公署后的院子便闻到一股香味,但见院子里摆着一口大锅,里面翻滚着大块的羊肉,看样子肉汤已经煮了好一会了,汤色已经呈乳白色,里面应该放了当地的香料,不时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旁边火架子上还烤着一只全羊,一个黑胖的厨子正满头大汗地一边转动着铁叉让羊肉均匀受热,一边往上面撒调料,羊肉已经成为红褐色,香气四溢让人馋涎欲滴。羊油滴滴嗒嗒地落下,在火中呲呲激起一个橘红色的小火焰。
杨应宁忙招呼张永坐下,院子里的小桌上已经摆下了几个凉菜和两副碗筷,侍女为他们斟上酒,还为他们盛上一大碗的肉汤,杨应宁让张永不忙喝酒,先喝一碗肉汤。肉汤鲜美,肉质酥软而富有弹性,滋味无穷。张永赞不绝口,一口气连喝了三碗。
杨应宁得意的说:“这好食物就应该要用最朴素的方法来烹饪方能显示它本身的好来。西北人煮羊肉最喜欢的就是这两种烹饪方式一个是煮汤,一个是用来烧烤,今天全给你上齐了,待会你比较一下它们的不同吧。就是这酒强差人意,你就入乡随俗吧。”说罢端起酒杯来敬张永,张永也没有推脱,喝了一大口。这酒很烈,入口后即感觉一股热流滚滚而下,一下整个腹腔便热辣辣地温暖起来。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十分轻松愉快。
待到厨师把烤好的全羊摆在他们面前,张永便学着杨应宁的样子自己用刀子割下一片片的肉送进嘴里,这烤肉很香,与煮汤的滋味又是不同,张永吃得是滋滋有味的。这段时间虽然条件艰苦,却是他过得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光了。表面上他位高权重深受皇帝信任,但俗语说的好: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一个阴晴不定动辄发怒的老虎,因此他每天过得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尤其是他还有一个比他地位更高更受皇帝信任的死对头,这让不由得更是小心。
他知道杨应宁也是刘瑾的死对头,因为他入过狱还差点丧了命,这也是他们有许多共同语言的原因之一,在路上他们没少议论过他们共同的敌人。张永瞧着杨应宁的意思是想拉刘瑾下马,虽然没有向他挑明,但话里话外没少试探过他。张永都没有接茬,一个是他没有感到受到了刘瑾的威胁,皇帝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这次为了鼓励他来监军,还赏赐给他很多尊重的物品;另外一个是刘瑾毕竟是皇帝最信任的伴伴,弄得不好会引火烧身,而且刘瑾一直在皇帝左右,很难有下手的机会。
杨应宁问张永:“德延公今后有什么打算?”不得不说他们两人真是很有缘,张永的别号是守庵,而杨应宁的别号是邃庵,他们平时就用表字来相互称呼。
“还能如何?回去照样伺候皇上呗。”
“恐怕你回去清静不了几日还得出来。”杨应宁苦笑道。
“为何?”张永诧异地问。
杨应宁说:“这次宁夏的叛乱是已经平了,但不久说不定还会有其它地方的叛乱,我们还要赶去甘肃、陕西、贵州……德延公,你也知道这次宁夏的叛乱是因何而起,如果任由刘瑾这样不顾百姓死活大肆敛财,迟早还会有其它地方的叛乱。那我们怎么办,一直到处剿匪吗?”
张永不吱声了。他知道杨应宁说的有道理。刘瑾这个人的确非常贪财,手段还很直接粗暴,让张永很是瞧不起。就拿索贿来说,刘瑾已经到了雁过拔毛的地步了。他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所有国家大事都要经过他来盖印章,当然对官员的任用升迁也不例外,这就给了他大肆敛财的好机会。比如获得升迁的官员要向他孝敬“贺印钱”;各地官员进京述职时要向他孝敬“拜见礼”,少的要上千两,多的则五千两;如果是通过他的门路获得了提升的官员,那“谢礼”的银子更是要非常丰厚才行。据他所知,现在的浙江巡抚当时可是贿赂两万两银子才得到这个官位的,每年的孝敬银起码也要一万两。刘瑾能无耻到如果你的“谢礼”送少了,他就会马上撤你的职,你赶紧追加银子送过去又能马上恢复官职的地步。曾经有位知府因为政绩良好加上年资已到获得了升迁,刘瑾的手下便向他索要“贺印钱”,言外之意是:没有刘瑾的同意,你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这位知府是个老实人,觉得自己是凭着政绩获得的提拔,跟你刘瑾没有关系。于是偏不信邪就是不肯给钱。刘瑾立刻就让他致仕回家养老去了。官位基本上成了刘瑾手中卖钱的商品。甚至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次的平叛总兵官神英的这个泾阳伯爵位就是贿赂刘瑾得来的,而原来的户部尚书韩文则因为年例银两被罢职下狱了。
杨应宁说:“我们回去后刘瑾肯定会故态重萌,甚至会变本加厉。刚消停了几天的朝廷又会大乱起来。不说别的,单单因为德延公这次的功劳,刘瑾就会因为忌讳而来打压德延公。”张永还是没有说话,但他明白杨应宁说的对。刘瑾此人心眼小又睚眦必报,真可能会嫉妒自己这次的功绩在皇帝面前打压诋毁自己。而且这件事情本来就因他而起,他更会不遗余力想抹去皇上对这件事的记忆。刘瑾要做这件事也很容易,他日夜在皇上跟前伺候,随便就能找个空在皇帝面前给他上眼药,而自己是防不胜防的。况且刘瑾掌管着锦衣卫,手下耳目众多,随便罗列一个罪名就能编造出证据来让他很难翻身。要不就试试能否打压一下刘瑾?他的式微对他的确很有好处,从这次出征时皇上对刘瑾的冷落,相反对他的热情以及给他的众多赏赐中可见一斑。可是万一不成呢?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杨应宁通过观言察色知道张永已经动心了,于是又给加了一把火,他说:“我知道德延公是个忠良的人,不愿意因为私人恩怨来报复对方,可如果这是为了国家社稷呢?如果是联合首辅和其他大臣的共同行为呢?”
张永一惊,“首辅和其他大臣要共同行动?”
“是。刘瑾的行为已经危害到社稷危亡,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了,所以,我们必须共同行动为社稷除去这祸患。嘉善,出来拜见德延公。”
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朝张永做了一个揖礼,“拜见德延公。”杨应宁介绍说:这是吏部侍郎范书阳的公子,是新晋的进士,这次是奉首辅李宾之之命前来商谈倒刘的具体事宜。
张永如今已经说不出一个不字了,尤其是听到这个年轻的进士有条不紊地述说他们的计划后,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为了他自己,为了社稷安危,他愿意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