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那些关于艺人境遇的电影,按照接近现实的程度排列一下,可以分为“较为天真的”、“较为接近现实的”、“更为接近现实的”。
通常所见的那些场景,都可以列在“较为天真的”行列里:辗转各地讨生活的戏子或者卖唱女子,毫无意外地遭遇恶霸欺凌,在恶少的扇子尖挑住弱女子的下巴,并淫笑着说出“给大爷笑一个”的时候,旁边有侠客跳出来了,弱女子的贞洁于是以极低的成本得以保全。
谢晋的《舞台姐妹》算是“较为接近现实的”,电影中的“阳春舞台”戏班在绍兴演出,豪绅倪三看中了邢月红,遭到拒绝,于是勾结警察陷害他们,春花为保护月红,被绑在桥头示众,他们的父亲邢师傅则被警察打死。可以想见,不管是“阳春舞台”还是春花和月红,从此都别想在绍兴地界露面,他们只好解散戏班,流落上海,反抗成本非常昂贵。
这样惨痛,为什么还只是“较为接近现实的”?因为,女主角只要正气凛然,就能保全贞洁。倒是邵氏电影《故都春梦》(根据张恨水小说《啼笑姻缘》改编)更接近现实,张大帅看中了唱大鼓书的沈凤仙,就借口唱堂会,将她留在了大帅府,成了金丝雀,就连去救她的侠女绣珠,也被张大帅压在了床上。既付出了反抗的成本,还受到了更多的凌辱。可以看出,一部关于艺人的电影的现实程度,是按照女主角保全贞洁的程度来排列的,因为,真实的情况是,艺人在受到金钱的剥削之外,还得忍受性剥削,戏班班主或者琴师,每到一地,都要领着艺人去拜码头,送钱送礼的同时,还得陪酒陪睡,才能获得安全演出的机会。所以,在社会等级排列中,艺人始终被排在最下层,因为,他们的职业就是被人看见、成为欲望的目标,他们或许可以在一个时间一个地方躲过一次性剥削,却没有可能在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地点躲过所有的压榨。“抛头露面”背后隐含的,就是对这种性剥削的恐惧和蔑视。
现今明星的境遇如何呢?天真的人,会当他们是“玉女玉男”,而重庆发生的事,显然是最现实的:“但凡有女明星、女歌星到重庆走穴演出,只要能想到办法搞定她们,包括用钱买、利用女星的隐私恐吓她们等,他都要和这些明星睡一觉。”
人们津津乐道、以淫猥的口吻讨论她是谁、以“包养”定义女明星和那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为了模糊其中的性剥削色彩,获得安全感,实际上,我们的女儿被他看到了,一样逃不脱。我们其实生活在一个具有延续性的时间空间里,我们假装是现代人,似乎与“古代”割裂了,却终究免不了又要和“古代”迎头相撞。那种理直气壮、隔岸观火的安全感,多少有点令人诧异。
但那也不尽是中国的事,大卫·林奇的电影《蓝丝绒》,是艺人处境的美国现代版——黑道男挟持了流浪女歌手的丈夫,从而获得她的性屈服,这和重庆故事也并无不同。看来,对艺人的性剥削,是发生在所有的时间地点的事,所以,每每看到家长主动送孩子进入娱乐圈,总是让我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