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里,孙红雷扮演的余则成和姚晨扮演的翠平,因为革命工作的需要假扮夫妻,两人从第五集开始同居一室,却始终不曾发生肉体关系,直到第二十七集,方才突破男女大防,而整部电视剧,只有三十集。这简直是克拉克·盖博和克劳黛·考尔白主演的《一夜风流》之后,影视剧里最漫长的一场性对抗。
而在英国言情小说家芭芭拉·卡特兰德(BarbaraCartland)的七百多部小说和琼瑶小说里,男女主人公几乎没有可能发生婚前性行为,一方面,对灰姑娘们来说,贞洁和姿容是灰姑娘与贵族公子博弈的最大资本,另一方面,“一位品行高尚的真正贵族怎么会让一位女士尤其是深爱他的女士名誉受损?”
他们都苦苦地忍受着、拖延着,主动为自己的欲望套上枷锁。但他们所奉行的,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禁欲主义,甚至恰恰相反,他们只是为了尽可能长地拉长性爱的前戏——我们叫做爱情的那个部分,是为了延长对情欲体验的想象和把玩,并让最终的情欲体验达到最高值的。这是禁欲的另一种价值所在:使情欲最大化。越禁欲,最后得到的快乐越充分,越禁欲,也越浪漫。
技术性禁欲
公元前六世纪后,通过对东西方的宗教教义和道德哲学的概括,“禁欲主义”(asceticism)逐渐形成,要求人们彻底弃绝肉体的欲望,戒除世俗的欢愉,实现道德的自我完善。而如果要在近代人物里找一个禁欲主义的标本,那一定是甘地先生。在《甘地自传》里,他严肃地讨论了禁欲的重要性,为了达到禁欲的目的,他甚至停止喝牛奶,因为,牛奶太富有营养,因而是“刺激性”的。
入世的中国人,一向不主张这种禁欲。与孟子同时代的告子说:“食、色,性也。”孔子则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欲望是人的天性。古代的养生书《三元延寿参赞书·欲不可绝篇》则把性爱当做养生的重要方法:“黄帝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偏阴偏阳之谓疾。又曰:两者不知,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圣人不绝和合之道,但贵于闭密以守天真也。”——阴阳平衡,是生命的基本规律。祖国医学也认为,长期禁欲,可致“经血淤阻、宗筋失养”,甚至会“萎弱不用”。
而美国性学家蔼理士也说:“禁欲的结果,可引起小范围的扰乱,使人感到不舒适”,弗洛伊德则认为禁欲是一种消耗:“抑制自己的性冲动,而不满足它,需要一个人付出所有的力量。只有一半的人能做到,还要不断地与之搏斗——违背感性的战斗,消耗着我们的能量。”国外报道,禁欲的人,其衰老与死亡率比正常过性生活者高30%以上。
我们这些凡人,更不要这样的禁欲。我们要的是世俗欢愉的最大化,禁欲,恰可作为手段之一。对这种禁欲,我们不妨称之为“技术性禁欲”。
禁欲是为保住欲望
“作为一个成人,有可以开到二百一十公里的引擎,却开在六十公里限速的路上。”这是法国电影《两小无猜》中的台词。
在奥斯卡影后玛丽安·歌迪亚主演的这部电影里,禁欲、分离、人为地制造波折,是保住爱情的最好办法。男女主人公自小就制定了一套游戏,当一个人问另一个人“敢不敢”的时候,另一个人必须说“敢”,一个铁盒子是游戏的见证。敢不敢分离?敢。他们于是分离了整整十年。他敢不敢伤害她?敢。他娶了别人,还邀请她做伴娘。总之,什么都敢,就是不敢在一起,为什么?因为得到就是失去的开始,因为“爱是爱消失的过程”——杜拉斯的话。
看过电影的人,没有不骂他们是疯子的,但疯子却有疯子的清醒,现代社会已经毁灭了人类社会大部分婚恋的障碍,门第、财富、性别、肤色、年龄、疾病、婚姻状况,都已经不是问题了,欲望因为可以轻易地实现,反而消失得更快,要想保住欲望,要想让一段感情获得张力,只好自己找抽了。因为刻意地不在一起,所以两人的爱始终没被消耗掉,而且始终是饱满的、强大的,强大到两人最后要以殉情来为爱情定格。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民间的俗语,概括出情欲的真相,看过《两小无猜》,我们可以再加上一句:偷不着不如不偷。拖延着、克制着、克扣着,就是不让欲望实现,就是不肯走到舒舒坦坦裸裎相见的地步,反而使欲望一直存在,并渐渐被激发到了最高,就像斗牛场上,在公牛面前将红布扬来扬去、抖抖收收,才能将牛的斗志保持住,并在最后激发到顶峰。
让欲望最大化
不一定要像《两小无猜》中那么绝对、那么变态,要想达到越禁欲越浪漫的效果,重在适度。
戒性,英国的《每日运动报》一语道破天机:“毫无疑问,几周的清心寡欲会增加他们新婚初夜的激情。”
妮可·基德曼的招数,又是从她的好友罗素·克洛那里学来的。2003年,罗素迎娶丹妮尔·斯潘塞之前,也挨过了好几个月的无性生活。他说:“我下定决心,要为重要的新婚夜保留大量旺盛精力。”
总之,只有克制欲望,才能增加欲望释放时的快乐,只有适度禁欲,才能增加性的吸引力。日本著名的随笔作家吉田兼好,在他的随笔集《徒然草》中也说,不管是怎样的女子,朝夕相处相见,就没了吸引力,也就厌烦起来。解决之道,是两人分别居住,男的偶然去女人的住所过夜,如此这般,才可以保证欲望的浓度,两人的关系才能保持经年。男人突然来访,女人也会感到新鲜。
但是,他们和德国女钢琴家克拉拉及作曲家勃拉姆斯比起来,堪称小巫见大巫。当年,克拉拉和丈夫舒曼,发现了勃拉姆斯的音乐天赋,安排二十岁的他到自己家中居住,朝夕相处中,勃拉姆斯爱上了大他十四岁的克拉拉,却极力克制,因为她是恩人,而且是舒曼的妻子和七个孩子的母亲,没想到,舒曼却在不久之后死在了精神病院,障碍不存在了,两人本可以在一起,勃拉姆斯却远走他乡,并和克拉拉保持了四十三年的书信往来和精神恋爱。可以想见,如果他们当初越过道德和现实的藩篱,这四十三年的精神恋马拉松也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中,警幻仙子教授给宝玉的恋爱方式,乃是“意淫”,注重性灵,克制肉体的欢愉。所以,宝玉可以跟袭人跟秦钟初试再试云雨情,却不和黛玉逾越那段距离,如果宝玉黛玉早早越轨,如果余则成早早和翠平睡了,这口气就泄了,恐怕就写不够一百二十回,也拍不到三十集。
禁欲是为找回性爱的主动权
但是,禁欲的功效,仅仅在于延迟么?
波兰斯基导演的情色电影《苦月亮》的故事颇具启示性。作家奥斯卡偶遇美艳的少女咪咪,立刻惊为天人,两人迅速结为伴侣,情欲之火也从婚前烧到婚后,他们尝试了各种体位、各种方式,从传教士到SM无一遗漏,但厌倦还是悄悄到来。他们不得不追求新的人,新的身体,以扑灭自己的欲火。过度追求欲望的结果,就是被欲望主宰了。他们丧失了性爱的主动权,必须追求,而且得持续地追求下去。
人在选择做某件事的时候,常常会忘记,自己也有选择不做的权利。所以,《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和苏丽珍,在自己的妻子和丈夫都另有隐情的时候,在周围的人也都狗苟蝇营的时候,在所有人并不在乎他们是否清白的时候,还要刻意地“不和他们一样”,大概不是出于矜持,而是要掌握性爱的主动权。可以做,也可以不做。有性表达权,也有性拒绝权。而法国电影《芳芳》里,男女主人公明明住在一套房子里,却要在中间隔一道玻璃墙,并保持无性的状态,他们也是要掌握主动权,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可以那样做,也可以这么做。而不是像《苦月亮》那样,成为性爱的奴隶。
欲望也需要休养生息
圣雄甘地式的禁欲,是普通人难以奉行的,但甘地对于禁欲的认识,却有可借鉴之处,在《甘地自传》里,他说:“‘禁欲’具有保护肉体和心灵的力量。因为现在禁欲已不是艰苦忏悔的过程,而是一种安慰和欢乐,每天显示一种清新的美妙。”
一部分人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主动选择了禁欲的生活,主动进入一种被称为“性斋戒”的状态之中。他们将禁欲视为一种治疗,“一段让身体沉默的时间,为的是清点自己的生活状态”。他们禁欲,是为了清空性爱所积累下的负能量,是为了重新找回性爱的动力,并矫正性爱在生活中的位置。精神分析学家纳西沃将这类禁欲者称为“性的醒悟者”。
他们中,有因为婚姻结束而禁欲的,有因为受到了创伤而禁欲的,有的是因为疲倦,有的则是因为在性爱中察觉到了交流的匮乏。而尚塔勒·布哈毕热在《欲望》中的说法,则颇具代表性:“我的身体在叫停!我不再想要男人了,我不再想要我的床上有个男人。不做爱并不正常,但如果我要接近自己,就必须停止性生活。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筋疲力尽的女人来说,幸福就是要给自己的身体必要的休息。”
但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禁欲,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驯服欲望,让欲望套上理性的笼头。这样的欲望,才是浪漫和快悦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