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电影大师安杰伊·瓦依达的作品《卡廷惨案》,给我的触动点之一是:他们都有名字。
“他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波兰战俘,在无理性、无秩序的战争状态下,两万多名波兰军人,在卡廷森林遭到屠杀,但即便在那样的状况下,他们的名字还是留了下来。后人都知道他们是谁,有多少人,甚至有人冒着风险保留他们的档案和遗物,使他们不至于湮没和被遗忘。
记住他们,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是最好的纪念。因为,记忆,也需要命名,也需要语言文字为它们划出边界,像熊秉明先生所说,画家给自己的画作起个名字,其实是“像扎下一个木杆拴住一头羊”。文字,是没有边界的时空里的木杆,拴住记忆所针对的那些真实存在的往昔。
“南京大屠杀”,对我们而言,曾经是没有边界的,曾经只是一个模糊的“三十万”,但我们终于开始让他们的面目清晰起来。在“南京大屠杀”史料的整理方面:“第三批《南京大屠杀史料集》于2009年年底出版面世,至此该史料集总卷数有望达八十卷、字数达四千万,成为世界上最详尽、最系统描述南京大屠杀的原始历史资料。”其中,由学者用七年时间整理的八卷《遇难同胞名录》在几年前就已出版:“该名录采取卡片的形式,以档案文献、口述资料及群众来函等为基础,收录了南京大屠杀遇难者较为详尽的个人信息,目前已收录遇难者信息卡片14961张,除重复调查者外,本次史料集共收录13000余名遇难者的个人信息。”
尽管与以色列犹太大屠杀纪念馆的“6200万份各类和大屠杀有关的文件、档案,近27万张照片,数千份录像带等影音资料”相比,与他们所提出的目标“直到每个遇难者都有名字”相比,我们做得还不够。但《遇难同胞名录》的出版,说明我们终究进了一步,我们开始尝试,记住他们每一个人,使他们不至沦于湮没和遗忘。
不止战争,即便是灾难中的遇难者们,我也想知道,他们都叫什么名字,是叫“田五妹”,还是“张阿毛”?我想知道,他们都在什么样的年纪遇难,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有没有亲人在纪念他们。知道他们的名字,记住,并传下去,是最好的纪念,是最好的缅怀。
真的,时光在飞逝,记忆在逐渐模糊,幸存者已经濒临死亡,战争或者灾难留下的废墟被推倒建上了新的房屋。一次又一次的情景再现,让痛感也变钝了。何况,一直以来,个人体验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常常被挟裹在“集体痛感”中下落不明。于是,战争和灾难仅仅成为一个凄美的象征物,我们意识到了要“痛”,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痛”。
也许,“痛”的方式之一,就是把“痛”落实在和我们一样的一个个具体的人身上,记住他们的名字,并且传下去。在没有边界的时空里,给他们一个坐标。
让他们在我们的记忆里,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