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青龙山公墓几乎没有人。
蓝凯一夜似睡非睡,早上醒来,觉得父母在墓地一定很寂寞,不由自主地又来到墓地。
落叶飘到他肩上、头上,他悲伤地追忆着往事。
有一次他在家做飞机模型,有一个小插环没有了,他到处找没找到,无意中现妈妈放在梳妆台上的项链,那吊坠上有一个环可以摘下来做替代品,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扳了下来。飞机模型的问题解决了,后来还获得了一个动手能力二等奖,可妈妈的项链残缺了,原来的吊坠是两个扁平空心心型环、加上一片绿叶和一个象征花的圆环组成,现在那个象征花的圆环被他挪做他用,中间就显得空空的了。这时他才想起来,这是妈妈过3o岁生日时,爸爸送妈妈的礼物,是妈妈最喜欢的一根项链。
他想再找个东西补上去,就偷偷在妈妈抽屉里翻,翻来翻去,找到了妈妈一直没带过的一个花型小吊坠,花上有点碎钻,他把花型小吊坠放在项链的吊坠上比划一番,觉得加在一起挺好看的。怎么加上去他又费了一翻周折,最后在一个饰加工点花了一百块钱焊了上去。后来妈妈现了,不但没有责怪他,还夸他有艺术天赋。妈妈对爸爸隐瞒了破坏过程,爸爸居然也说创意不错。
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是没等他尽一点孝心就离开了人世。
爸爸是他小时候既崇拜又畏惧的人,也是他长大后最抵触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爸爸对自己要求一直很严。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从不允许自己睡懒觉。初中升高中那会儿,入学前有二周的军训,那年天气特别热,很多同学让家长写个条子就不去了,他也想这样,但爸爸就是不许妈妈写,那个夏天,他几乎脱了一层皮。渐渐的,他对爸爸的不满展成暗中的对抗。在上大学后,与爸爸的对抗展到顶峰,最终在就业问题上爆。
蓝凯回想着与爸爸相处的日子,真是太少了。连最后与爸爸的那场决裂性的争吵也成了永不再来的珍贵回忆。
……
两双脚出现在蓝凯面前,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起头:“凌叔叔,哥?”
蓝昆起床后现蓝凯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昨天叔叔婶婶下葬后,他担心蓝凯悲伤过度,就住在了颐和家园。他到天讯公司后,虽然叔叔婶婶在家里给了他一个房间,但他经常以上班方便为由住在公司的宿舍里。昨天他一直听着蓝凯房间的动静,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小凯,我知道你想多陪陪父母。可你想过没有,你父亲留下的公司正等着你。”凌方仪在蓝凯身边坐下。
“凌叔叔,我从来没有陪过爸爸妈妈。”泪水又涌上蓝凯的眼眶。
“小凯,到目前为止,我敢说你对你父亲的公司是一无所知。叔叔我有很多事要交待给你,你这种状态是不行的。”凌方仪沉默一会儿说。
“凌叔叔,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在这儿陪着爸妈,他们有我这样的儿子真是太不幸了。”
“小凯,尽快投入公司的工作吧,这样感觉也会好一些。”
“不,我爸妈在这里会寂寞的。”
面对蓝凯的固执,凌方仪又心痛又无奈,他长长叹一口气,转身凝视着蓝其川的墓碑。这几天,他心情压抑到极点,两张机票,把蓝其川送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肠子都悔青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小凯接好班,实现蓝其川的愿望。他也作好了不遗余力的准备,可难的是这第一步,如何让小凯从父母离世的痛苦中振作起来。
凌方仪的手机响了,是蒋彦的,他接起来:“蒋总,什么事?”
蒋彦在电话里说:“你在哪?应聘的4个人来了。”
“你先带他们在公司里转转,我马上就来。”凌方仪说。公司要招聘2名技术人员,这还是蓝其川在世时定下来的,长假前就了面试通知,定在长假上班后的第二天。
凌方仪走后,蓝凯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蓝昆想跟他说点什么,可他不接话,蓝昆说了几句后就卡住了,只好默默地陪着他。
蓝昆比蓝凯大2岁,堂兄弟之间感情很好。小时候,蓝凯放暑假没人带,就送回老家让爷爷奶奶照看,蓝昆就一天到晚带着蓝凯疯玩,什么掏麻雀、捕蜻蜓、捉螃蟹、摸虾,什么都干,渴了不管是谁家,用瓢舀起缸里的水就喝,不到饭点饿了,摘个西红柿、茄子在身上擦擦就吃,蓝凯一到放假就闹着回老家,老家没有拘束,在家里妈妈什么饭前洗手、早晚刷牙、进门换鞋,在老家谁都不强求他。
天阴得很沉,风刮着落叶在墓碑间穿过,瑟瑟之声使墓地更加冷寂。
蓝昆担心蓝凯受凉,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
下午,蓝凯还是不愿意离开墓地,蓝昆劝不动,只好无可奈何地守着。
这时罗志斌、张跃然和刘文逸3个人来了。3 个人高矮成等差状态,罗志斌最高,1米85,身材匀称,很有些仪仗队员的样子。张跃然比罗志斌矮几公分,皮肤白皙,五官线条柔和。刘文逸比张跃然又矮了几公分,浓眉大眼,皮肤略黑。
他们都是在部队大院一起长大的。七十年代末,部队为了解决家属安置和小孩上学问题,在锦江市区盖了三栋宿舍楼,当时还在部队的罗正、蓝其川、凌方仪、张池、郑品、刘充等都6续入住过,父辈接触多,孩子也就玩在一起,长大后虽然各奔东西,但时常也会在一起聚聚。其中罗志斌最大,今年二十九岁了,张跃然最小,今年二十六岁。
罗志斌大学毕业时正赶上公安厅招调干生,在父亲的积极主张下,顺理成章地穿上了警服。集训结束后,分到了许都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他原本打算今天上午回许都的,知道蓝凯在青龙山陪父母,就把时间推迟到了晚上,约了张跃然和刘文逸过来。
蓝昆顿觉自己的担子轻了许多:“你们快来帮我劝劝。”
罗志斌在蓝凯身边坐下:“小凯,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聚了,我晚上要回许都,就一起在这里坐坐。”
刘文逸接着说:“小凯,你回锦江好,以后我们可以常见面了。在哪儿不是报效祖国。”
张跃然感慨地说:“就是锦江展空间太小了。你看我,名牌大学毕业,现在还不是整天忙销售汽车,说起来是经理助理,其实就是个打杂的。”他嗓音有点沙,是小时候割扁桃体留下的后遗症。
蓝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出神。
刘文逸将一个个小石子在地上排成一个方块,然后又一脚踢开:“郑义真他妈不仗义,这个时候还度什么蜜月。”
“他们跟团出去的,怎么可能中途回来。”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小中,罗志斌因为在许都工作,与郑义联系最多。
“你们还记的郑义小时候吗?从小就喜欢枪,那个时候一天到晚拿着把木头枪,没事在院子里转。有一次在学校里看见一个高年级的同学玩bb机,他特想要,就拿手枪顶着人家,要人家交出来,那个高年级的也够熊的,真的交出来了,后来又去告老师,结果老账新账一起算,差点被劳教。”刘文逸说。
“可人家现在靠着老子混得不错了,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了,欧州度个蜜月也是顶级豪华版的。”张跃然拾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子,扔下山。
“拼爹的时代不拼白不拼。”刘文逸说。
大家都有父母,唯独我没有了,凭什么?蓝凯此刻心里除了悲伤,还有不平、不甘。他默默起身离开大家,走到一颗松树下。
下午四点多,凌方仪来了。
罗志斌知道凌方仪有话跟蓝凯说,站了起来。临走和蓝凯拥抱了一下:“小凯,振作起来。”
大家走后,凌方仪在蓝凯对面坐下:“小凯,明天到公司上班吧。”
蓝凯摇摇头。
凌方仪问:“你还想等多久?”
蓝凯抬起失神的眼睛:“我不知道。”
凌方仪沉默了一会:“小凯,你父母如果地下有知,他们最希望你现在干什么?”
蓝凯没有回答。
凌方仪接着说:“他们希望你守在墓地吗?希望你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吗?希望你以这样的方式孝顺他们吗?你这种样子,只会让你父母心痛,让你父母失望。”
蓝凯拿起飘落在身上的一片树叶,他想,树叶可以明年再芽,人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次生命。
凌方仪停顿一下又说:“他们去了,他们是在不可抗拒的灾难中去的。你爸爸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都在尽心尽力地履行着他的责任,都在为你的未来谋划着,而你现在却因为内心的痛苦,无视自己面临的责任。”
蓝凯的眼睛落在墓碑上,他想到父亲曾经说过的一个词“大爱无情”,而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无视父亲的大爱,甚至于抵触。
凌方仪拿掉蓝凯手中的那片落叶:“小凯,叔叔知道你为以前的事内疚,为没有机会与父亲和解而遗憾,为今后再也不能陪伴父母而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即使有再大的本事,你即使再伤心,也扶不起黄泉之下的父母,这是必须正视的现实。”
蓝凯又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
凌方仪缓和了一下语气:“小凯,人生是短暂的,长不过百年,他们只是走得早了一点。在历史长河中,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一个时点,一个一个时点连接起来,就是历史,就是展。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这个时点的事,就无悔于来世上走一回。现在你的父母完成了他们的时点,把下面的事交给了你,你没有理由不振作起来,完成你这个时点上的事业。”
“凌叔叔,这些道理我都懂,可在感情上我放不下,我对不起他们。”蓝凯抬头看了看天,把涌上来的泪水逼回去。
“小凯,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你现在想的是再也没有机会在老爸面前证明自己了,再也没有机会表现自己的孝心了,再也没有机会做一个好儿子了,这一切都是围绕着你自己考虑的,你不觉得太自私吗?你现在应该站在父母的立场上考虑,考虑他们最希望看到的,你明白吗?”凌方仪语重心长。
“我是在努力向这个方向想,可我管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涌出蓝凯的眼眶。
“明天到公司吧。这是你爸爸对你的期望。”凌方仪站起来。
“可我不行,我干不了。”蓝凯痛苦地说。
“小凯,你能行。”
“我不想干。”
“你必须干。”
“凌叔叔,你别逼我。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你——”凌方仪有些痛心地说:“小凯,你该清醒点了。很多事在等着你……”
“凌叔叔你别说了,我心里乱透了。我就想一个人呆着。”蓝凯打断了凌方仪的话。
凌方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向山下走去。边走边回过头来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小凯。别让你爸爸失望,别让叔叔我失望。”
天渐渐暗下来,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蓝凯任凭雨水淋着,他此刻就想折磨自己,只有这样他痛苦的心才能麻木些。
突然,一个想法在蓝凯心中升起,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到些许缓解。
蓝凯正沿着自己的想法思考着,一把雨伞撑在他的头上,来的是罗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