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其川夫妻的墓碑前放着一束鲜花。两旁分别是一个精致的烟盒和一条未开封的丝巾。
凌思思静静地立在墓前。她得知噩耗就定机票回国,但还是晚了几天。
凌思思长着一张清秀大气的脸,眼睛细长,眉弯如月,鼻梁不高,嘴唇轮廓清晰,嘴角微微上挑,简单而素净的着装衬托着她身上那种特有的纯静。只是此刻,风吹着她的长,吹着她疲惫脸上挂着的泪痕,显得孤清凄楚。
烟盒和丝巾是去年学校放假,她准备回国时给她的蓝伯伯和董姨买的礼物,后来因同学约着到美国西部旅游,就取消了回国。她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一年,只能奉在墓前了。
往事,想珍藏的、想忘记的此刻一起挤进凌思思的脑海里。
她从记事起,生活中就有了蓝伯伯、董姨,以及大她一岁的蓝凯。两家在部队时住一个家属大院,老爸再次回到锦江帮助蓝其川创业,两家又住在一个小区,后来蓝伯伯说要改善住房,在锦江闹中取静的颐和家园买了两套被大家称之为独栋别墅的住宅,两家还是住在一起。
她记得有一次放学碰到董姨,董姨说:“思思,董姨今天买的鸡翅,你到董姨家吃饭吧。”她说:“老到董姨家吃饭,妈妈会骂的。”董姨说:“没关系,你在家里吃一半,留一半肚子到董姨家吃,董姨给你留着。”她真的在家吃了一半就把饭碗一推说饱了,妈妈觉得不对劲,说:“思思,今天吃过饭就写作业,不许出去玩了。”她一听就喊起来:“不行,董姨还给我留着鸡翅呢。”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老爸在旁边笑起来,说:“思思,你怎么能狡猾过你妈妈。”她抱住老爸亲了一下说:“还是爸爸好。爸爸,我去了,董姨的鸡翅太好吃了。”说着朝妈妈做了个鬼脸。
她在董姨家吃着正香,爸爸妈妈过来了。董姨不知道她在家里已经招供,以为是碰上的,还给她打掩护说:“噢,我刚才看到思思在院里玩,喊她来吃的。”妈妈笑起来,说:“早就招供了。”她解释说:“是妈妈骗的。”正好蓝伯伯进家门,听到他们的对话,就说:“这么爱吃你董姨做的饭,长大后就到我们家来吧。”她当时小没有听懂蓝伯伯话的意思,立即响亮地回答:“我现在就到你们家。”当时大人们全都笑了,董姨把她抱在怀里说:“好,就现在。先给董姨做女儿。”
到初中时,她已经完全理解了蓝伯伯“长大到我们家的意思”,她喜欢小凯,也喜欢那个家,她有时偷偷观察小凯,好象看不出他对她有什么特别,心里就有些失落。她考大学时,小凯已经是南京东南大学大一的学生,她下决心也要考到南京去,那一年她过春节都没有玩,把自己埋在题海里扬帆苦渡,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不仅考上了南京的大学,还进了著名的南大。通知来的时候,正值小凯在家过暑假,她拿着通知书就往小凯家跑。
在南京读书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开学小凯会把她送到学校,回家小凯也会主动问问她是否同行。平时小凯有活动会打个电话给她,问她去不去,她也有时会约小凯出来散步。每个学期两个人都会见上十来次。他的同学知道她是他的妹妹,她的同学知道他是她的哥哥,但是两个人就象干柴未遇火源,怎么也燃烧不起来。
有一次,她的好友范玉君问她:“你这哥哥是什么哥哥?”她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心里有些抱怨大人,小时候你们说的到底还算不算数,但嘴里却说不出来,毕竟大了,不能象小时候那样口无遮拦。
在范玉君的建议下,她决定试探一下小凯的心意,如果他心里有她,她就算名花有主了。
机会很快来了,余秋雨周六在南京浦口大学城举办讲座,两个人约好一起去听,他们俩都不是学中文的,却都喜欢余秋雨的作品。俩人约好下午1点半在会堂大门口碰面。
范玉君为她设计的试探办法也很简单,在现在看来甚至有点小儿科,就是到时谎称生病了,小凯一定会赶到宿舍看她,等小凯来看她时,由范玉君和同宿舍的同学借机试探,她们甚至还想出了一个三步曲,什么以病试情、设置情敌、旁敲侧击等等。
那天上午,她被辅导员叫着一起去教务处补报英语六级。因学校报名系统出现问题,她英语六级没报上,只好求助辅导员,看看能不能补报,毕竟校内截止而校外还没截止。正走在路上,小凯电话进来了,她赶紧装出浑身无力的样子说自己得了重感冒了,身上寒,去不了了。小凯听了后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她想小凯一定是向这边赶了。
补报完英语六级,她赶紧回宿舍躺在床上装病,范玉君也把同学们安排好,就等着小凯的到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外,小凯不仅当天没来看她,第二天也没来,而且也没再来电话,这让她心里冷透了。直到一周以后,她打个电话过去,他才问她感冒好了没有,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说话非常客气,最后还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的关心。”其实当时她已是泪流满面,只是电话那头的小凯看不到而已。
接下来很长时间两人没有联系。有一天下午,董姨突然来电话,说小凯的手机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希望她能过去看看。
小凯平时是不关机的,会不会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那一堂课她什么也没听进去。
南京大学分三个校区,她当时在浦口校区,而东南大学在市区,下课后她跟学校的班车到了校本部,然后打车去了东南大学。已是大雪季节,天黑得早,也很冷,到东南大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她在校门口有些犹豫,是找到小凯一起吃晚饭呢,还是自己先吃过晚饭再去找他,例行公事地完成董姨的交办任务就离开?她从没那样犹豫过,在校门口足足站了有1o分钟,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先到附近的小店吃点,此行只当是完成董姨交办的任务。
她对这边不太熟悉,也不想跑远,于是当走到一家挂着“青青小屋”招牌的茶社时,在窗外看看还整洁,就走了进去。
店不大,分两层,她在一层的一个角落里坐下,点了一碗水饺和一碗西红柿蛋汤。
她正吃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请你吃饭不用理由。”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小凯拥着一个女孩进来。她本能地背过身子,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来自那个方位的声音。女孩的声音“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在向我伸出一只感情的手?”小凯的声音:“怎么理解都行。”
两个人的声音向楼上去了。她转过身子,看到的是俩人的背影,那个女孩她没来得及仔细看,这时看背影,只觉得很瘦。
她快离开了青青小屋。
看到小凯没什么事,原来的担心倒是放下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象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她明白了小凯不去看望自己“生病”的原因。
在那一瞬间,她体会到红楼梦中黛玉听到傻大姐“宝玉要娶宝姑娘”后的感觉。她慢慢走着,一任泪水流到嘴里,泪水是咸的,咸得苦。她想,自己也算是优秀的了,且为了小凯,也在不断地提高自己,怎么小凯就……
来到了小凯的宿舍,她给小凯留了张字条。小凯同宿舍的人也都认识她,见她眼圈红红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是风吹的,迷了眼。
走出东南大学的大门,她万千感情凝成了冰。回到学校她病了,这回是真的病了。
范玉君照顾了她一周,说她把恋爱搞得太小资情调了,哪有一天到晚玩“猜猜看”的?爱就说爱,不爱就拜拜,并自告奋勇要去找小凯替她说清楚。她拉住了范玉君,说不用了。
这之后,她把精力都放在了学业上,在学业中逃避感情上的失落。她的学业突飞猛进,最终考取了美国加州大学,硕博连读。
出国前,她多希望小凯能回来送送她,可是小凯没回来。两双父母把她送到了武汉机场。从蓝伯伯和董姨的眼里,她读出他们的希望,心酸不已。
在美国,她常常会想到自己不明不白的淡出。也曾经想过与小凯沟通,但出于女孩子的自尊,几番挣扎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一晃几年过去了,小凯始终没有联系她,她不由的有些心灰意冷。
去年,在试探小凯失败的那个日子,那个日子她一直记得,她把自己灌醉了。醒了后,她开始尝试着让自己忘记小凯。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她觉得自己想到小凯时已经不再那么心痛,她作出一个决定,等小凯结婚后再选择自己的归宿。
然而,当得知蓝伯伯和董姨离世的消息时,她惊呆了,所有的伤感和对蓝凯的幽怨消失了,满脑子里都是蓝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立即动身回国,一方面要送送蓝伯伯和董姨,另一方面想在蓝凯最痛苦的时候能为他做点什么。可想不到蓝凯离家出走了。
2个多月的时间会到哪里呢?
凌思思的思维在走过的时光隧道里跳跃着。她回想着与蓝凯交往的日子,在蓝凯的情趣、爱好和对事物的看法中,捕捉着有用的信息。
她想起小学时两家到青海塔尔寺的事,她在汽车里曾看到路上有一对中年夫妻一步一磕头,他们衣着简朴,背着一个小布包,一脸平静。她与小凯当时都认为愚昧至极,而老爸说:“越往塔尔寺,一步一磕头的人会越多,在塔尔寺里还有许多磕长头的,他们五体投地,非常虔诚,有磕半年的,也有磕一年的,有的到最后磕下去就再也没起来。尽管身体付出很多,但他们心灵是非常平静的,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是在为亲人祈福,为自己祈福,为来生祈福。不能简单地说成是愚昧。”
一个想法在凌思思头脑中闪过,小凯会不会在无法承受的痛苦中想到塔尔寺,去为父母来生祈福?
山脚下,凌方仪倚在汽车上抽烟。以前他抽烟没有多少瘾,他是部队时在战友们的带动下抽上烟的,多年来一直保持一包烟打四、五天,但最近他几乎一天一包。
女儿回来,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几年不见,他感到女儿明显成熟多了。让他遗憾的是,女儿这次回来只能在家里呆三天,她正在准备博士论文和明年一月份的论文答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