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沧海不好意思质问别人“杀人全家,是什么行径”,也不好意思质问别人“抢人钱财,是什么行径”,想来想去,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质问别人嫖妓宿娼。
金庸小说里,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情节,就是余沧海先生扫荡声色场所群玉院。
当时的江湖,名义上在封建王朝的管辖下。众所周知,当时的社会中黄赌现象较为泛滥,而封建官府普遍性不作为,名门正派的侠士们便担负起了一定的社会责任,比如主持江湖道义、维护公序良俗、肃清不良风气,等等。而在众多以扫黄闻名的大侠中,第一位当数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余大侠。
余掌门德高望重、一派宗师,仗剑攻入衡山群玉院,大快人心。要知道,这群玉院乃是“衡山城首屈一指的大妓院”,背景深厚,后台多半是五岳剑派之中大名鼎鼎的衡山派。
余掌门疾恶如仇,率众杀将进窑子去,“将妓院中龟头和鸨儿打得杀猪般叫”,弄得旁边的地头蛇——衡山派大佬刘正风刘三爷很下不来台,只好赔笑:“这间妓院藏垢纳污,兄弟早就有心将之捣了。”刘三爷的话听着好虚伪。这么多年了,群玉院日益兴隆,你倒是捣了没有?
有趣的是,在里这一次最严厉的扫黄中,余沧海掌门还在群玉院里撞见了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余掌门向他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正义质问:“嫖妓宿娼,是甚么行径?”
食色性也。江湖人士们的风流行径,大概有三种档次和境界。
第一档是欧阳锋级别的。他到桃花岛上做客,向黄药师送礼,一出手就是“三十二名处女”,而且是“派人到各地采购来的”,“曾由名师指点,歌舞弹唱,也都还来得”。
这才是大佬级的享受——服务是定制型的服务,娱乐场所是优美的桃花岛,朋友是高雅的黄药师,琴箫相伴,落英缤纷,碧海环抱,连服务人员都是桃花岛著名的哑仆,也就是聋哑人,绝对安全隐秘。那些只会在低档场所狂嫖滥饮的田伯光之流,连做梦都梦不到。
第二档是余沧海级别的。他也绝对不会逛窑子。用书上的话说,因为他“大老婆、小老婆着实不少”,连徒弟们打劫了大土豪福威镖局,都要专门留一包珠宝“孝敬众位师娘”。
第三档是韦小宝级别的,逛的是少室山下的潭头镇妓院,众妓女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庸脂俗粉”,“或浓眉高颧,或血盆大口,比他自己还着实丑陋几分”。韦小宝还“得意洋洋,拉过身边一个妓女,在她嘴上一吻,只觉一股葱蒜臭气直冲而来,几欲作呕”。
那个江湖上的格局就是,玩定制的欧阳锋看不起玩姨娘的余沧海;而玩姨娘的余沧海则又会鄙视逛窑子的韦小宝,就像他质问令狐冲一样:“嫖妓宿娼,是甚么行径?”
作为当时封建社会里的名门正派的大侠,余沧海老师必须时不时质问一下别人,不然怎么主持正义。套用一个流行的词语“合法性”,质问封建社会里的不公,就是那个时代大侠们合法性的来源。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质问别人“杀人全家,是什么行径”,因为他杀过林镇南全家;也不好意思质问别人“抢人钱财,是什么行径”,因为他侵吞人家福威镖局的财产;也不好意思质问别人“夺人武功,是什么行径”,因为他抢过人家的辟邪剑谱。
想来想去,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质问别人嫖妓宿娼,甚至可以正气凛然地攻入群玉院——魔教我捣不了,东方不败我打不过,“白板煞星”“塞北明驼”之类的坏蛋我不愿惹,但难道群玉院我也捣不了吗?你看我至少可以“将妓院中龟头和鸨儿打得杀猪般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