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会议文化如此不成熟、会议形式如此粗疏的草莽江湖,居然也遵循一条开会的铁律——会议的重要性和人数成反比。换句话说就是,开会的人越多,会议越不重要。
开会这个东西,本该是我们俗世中的事。金庸江湖里的侠客大致是一伙粗人,打架的多,讲理的少,决定事情一般靠拳头,本该是不太喜欢开会的。
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情节:一群侠客遇到了争端,哪怕文绉绉地商量半天,到最后还是靠打架解决问题,总会有某个人恼将起来,掣出刀子:“多说无益,咱们兵刃上见真章罢!”
但神奇的是,即便是会议文化如此不成熟、会议形式如此粗疏的草莽江湖,居然也遵循一条开会的铁律——会议的重要性和人数成反比。换句话说就是,开会的人越多,会议越不重要。
不妨看看金庸小说里那几场真正震动天下、扭转乾坤的会议,无一例外都是小会;而那些所谓的“群雄大会”“武林大会”,不管再怎么开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也几乎无一例外都成了过场乃至闹剧。
比如里,最重要的一场会议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少林寺藏经阁里,萧峰父子、慕容博父子和鸠摩智这五大高手开的小会,再加上一个列席旁听的扫地僧,与会者一共不过六人。
会议是够小的,可他们的议题是什么?乃是辽国、吐蕃、西夏、大理、大燕五家瓜分大宋。真可谓天下兴亡大事、历史转折关口,全在几个江湖大腕的一念之间。
在这次小会上,要不是萧峰独持异议,加上旁听的扫地僧及时作了重要发言,喧宾夺主,力挺萧峰,让这个瓜分大宋的“慕尼黑阴谋”未能通过,恐怕天下不久便是几国交兵,狼烟四起,生灵涂炭了。
又比如里,起到了关键转折性作用的一次会议,就是明教八名首脑拥立张无忌做教主。这也是一次标准的小会——会议地点是在张无忌的病房里,所有与会人员再加张无忌,也不过九个,再加上一个端茶倒水的小昭也不过是十个人。
开会的过程也非常简单:杨逍先吹风,彭莹玉正式提议,张无忌依礼谦让,众头领一力劝进,最后大家鼓掌通过,时间不过小半个时辰。
然而这次“病房小会”的意义在里怎么说都不过分——张无忌成了教主,江湖武林格局从此大变,明教由此中兴,到后来兴兵灭元,终有天下,可以说都是从这一次小会而来。
再回头看看那些貌似热闹的“武林大会”“英雄大会”,你就会发现它们其实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重要。
在张无忌担任明教教主的全过程中,明教一共开了两个会;一个是先前的“病房小会”,一个是几天后的“光明顶大会”。若从形式上说,最终正式确认张无忌教主地位的应该是在后一个光明顶大会上,他和教众约法三章,答应暂摄教主之位;要论规模,当然也是大会远胜小会,“光明顶上烧起熊熊大火”“教众欢声雷动”“宰杀牛羊,和众人歃血为盟”。
但相信没有人会觉得大会比小会重要。在开大会时,张无忌的教主地位事实上早已敲定。他甚至已经履行了教主职责,实实在在地指挥了一场战斗。光明顶大会的实质意义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重要,所谓“约法三章”,不过乃是新教主颁布施政方针、展现侠骨仁风的仪式而已。
江湖上更有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会,实则有头无尾,不知所云。比如里的大胜关英雄大会,郭靖黄蓉一力促成的,说是为了选举武林盟主,领导群雄抵抗蒙元。主持者遍邀天下豪杰,堪称盛事。
然而这次大会究竟开成啥样呢?我们只记得陆家庄的肉山酒海、各方势力的狠打乱斗、杨过的插科打诨、达尔巴的混沌呆憨。最后稀里糊涂弄了个小龙女当盟主,有名无实,不了了之,再无下文。
又如里的聚贤庄大会、少林寺大会,尽数沦为不知所云的愚战恶斗。在少林寺大会上,少室山门前的群雄们兴高采烈,呼朋唤友,点评英雄,自以为参与了一场武林盛事,尤其是亲眼旁观了不少高手打架,“都觉今日得见当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拼,实是大开眼界,不虚了此番少室山一行”。
然而他们可知道,就在外面的打斗热闹进行的同时,真正重要的小会正在藏经阁里秘密上演?可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形如砝码,被萧氏、慕容氏等几大高手在天平上拨弄吗?
金庸小说里,开会最多的莫过,也将“小会干大事、大会不干事”的特征体现得最明显。除鳌拜、撤三藩、平边患,这几件大事的拍板,全在小玄子和小桂子两人开的碰头小会上。等最后再发诸朝臣讨论时,看似热火朝天,实则大家不过是抱着康熙和韦小宝编好的剧本背书而已。
当然,武林江湖亦有规矩,大会自然有其意义,一些必要的形式仍然是需要的。像康熙主持的撤藩讨论大会那样,确实不能不开。怕就怕最后把大会开成闹剧和笑话,反而耽误大事。
金庸江湖里最无聊的一场大会,就是里所谓的“杀龟大会”——天下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群聚河间府,商讨剿杀吴三桂的大计。
会议的规模十分隆重,“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从明朝宗室到云南沐家、台湾郑家、武林豪强等各方势力云集,有的明朝遗老遗少还穿着故国衣冠,极壮声势。会务工作也是相当到位,“牛肉,面饼,酒水,流水价送将上来,群豪欢声大作,大吃大喝”。
可这么重要的大会,产生了什么成果呢?主要成果有两个:一是出了一本《杀吴三桂方案集》,内容五花八门,有的说要凌辱吴三桂N代祖宗,直接换掉他家族基因,让他未生先死;有的说要杀吴三桂全家,留他独活,让他孤单伤心而死;有的说要将陈圆圆抓来送到窑子里,让吴三桂真正做乌龟,郁闷憋屈死。真是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二是搞了一个《杀吴三桂小组人员名单》,成立了十八个“杀龟同盟”,推选了郑克爽等十八个“盟主”和陈近南等两个“总军师”,可谓是为杀龟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们翻完全书,此后整整二十三回、上百万字里,这些杀龟方案一条也没有执行,这些组织一点也没有发挥作用。到了最后,“盟主”郑克爽反而一刀杀了“总军师”陈近南,我们才反应过来:好个无厘头的“杀龟大会”啊,最后“龟”没杀了,杀“总军师”倒是挺利索。
或有人问:难道“杀龟大会”就一无是处吗?那也不然,好处还是有的,那就是“杀龟大会”的组织者居然并不勉强大家参会和表态。原著上说,会场的一侧角落里“疏疏落落的站着七八十人”,他们“既不愿做盟主,也不愿奉人号令”。而作为组织者的顾亭林和冯难敌,也“明白这些武林高人的脾性习性,也不勉强”。
亏了这一个“也不勉强”。如果会议组织者冯难敌先生抽出刀子说:今天的“杀龟大会”上谁不表态,谁就是缩头乌龟,我们就先把他杀了,那该多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