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有些慌,罗韧进了林子就没影了,若非钻进了地下,就一定藏在哪棵树的后头。
她其实不擅长这种勾斗,她喜欢那种灯光雪亮划下场子来,不避人,不惧光。
身后好像有动静,木代浑身一颤迅转身,那一头,树影异样的摇晃。
木代屏住呼吸往那边走,刚走了两步,有一只手忽然自后搭住了她的肩膀。
就是这时候了!
木代咬紧牙关,肩膀侧顶,抓住罗韧的手腕前拽,如果是普通人,会被她一个过顶摔掀翻,可惜罗韧下盘太稳,力气也大过她,木代拽到中途就知道不妙,念随心转,一脚蹬住边上的树干,借着罗韧的力身子倒转上扬,头下脚上,几乎扬起近两米高。
依着这个势头,再让她来个半空翻转,就直接上了树了,到时候哪里抓她去?罗韧出手如电,喝了句“下来”,两手抓住她两侧肩膀,往下狠狠一拖。
木代几乎是被掼到地上的,她轻身功夫也真是好,触地就起,刚站起身,罗韧的手再次搭到她肩上,木代心一横,右肘微曲,身体后撞,肘根狠狠撞在罗韧肋下。
这一下其实兵行险招,是她先撞进对方怀里,但是只要撞的狠,对方吃痛之下无力还手,马上就能扭转战局。
听到罗韧痛哼的声音,木代心下大喜,谁知下一刻,他突然伸手前搂,把她连胳膊带身体一起钳住,另一只手抬起,冰凉的刀刃已经压到她脖颈。
木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想到师父常说的一句话。
高手过招,生死一瞬。
师父说,高手对阵,打什么三天三夜拆个千八百招的都是狗屁,一个破绽,胜负就分了,严重的就要定生死。
时间其实很短,十秒?十五秒?回合只有两三个,已经一败涂地了。
刚刚打的激烈,现在却安静的可怕,鼻端传来树木特有的味道,但所有的感官神经都只关注颈间那一线凉。
罗韧问她:“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不知道,不该追出来吧,事情生的太快了,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木代心底忽然升起莫大惶恐。
刀子好像又压的紧了些,罗韧凑近她耳边,问:“有什么遗言没有?”
有什么遗言?木代的身子有轻微的颤抖,英雄好汉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头一昂,说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或者咬牙切齿“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好像都做不到。
早上她还做了面膜来着,片刻之前她还鄙视一万三和曹严华沆瀣一气,怎么现在就要死了呢。
她鼻子一酸,自己都没觉,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流下来,滴到罗韧持刀的手上。
有好一会儿,罗韧没再出声,过了会,他很是无奈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木代真哭了。
反正也要死了,反正已经丢人了,还不让人哭吗?木代伸手去擦眼泪,自己都没注意到罗韧的钳制已经松很多了。
“木代,我现在让你走,但是你要听我三句话,回去好好想这三句。”
木代就听到“让你走”这三个字,僵了一瞬,然后使劲点头。
“第一,你亲眼看到我动霍子红了吗?
“第二,落马湖真的有霍子红这个人,住陈前巷12号,父母是卖菜的小贩,她家境不好,小学读到二年级就辍学跟父母出摊。回去观察你红姨,像吗?”
“第三……”
说到“第三”,他顿了一下:“我现在放你走,你不准回头,回头的话,别怪我改主意。”
说完,他在木代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木代机械地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嗡嗡的不置信,但真的没有再回头。
看着木代走远,罗韧捂住肋下蹲了下去。
***
木代精神恍惚地回到酒吧,里头已经清了场了,一万三他们正围着霍子红问长问短,木代径直走过去,叫了声:“红姨。”
霍子红脖颈上一圈浅浅的红印,应该是被罗韧给扼的,她抬头看到木代眼皮微肿,心里一惊,正要说什么,木代先开口:“我没抓到他。”
又说:“我先回房了。”
霍子红已经看到她一身的土,知道即便没抓到,也是着实打过一场的,自己不好跟过去,拿眼色直示意一万三,一万三赶紧小跑着赶上,曹严华待不住,也亦步亦趋地过去。
木代步子沉重的上楼,推开房门时,忽然悲从中来,腿上一软跪了下去,然后直接趴倒在地。
搁着平时,一万三怕不是以为她又在练什么“壁虎游地”的功夫,今次知道不同,赶紧过去:“小老板娘,小老板娘,地上脏。”
一边说一边束手无策,想扶又不敢,还是曹严华贴心,赶紧把她床上枕头拿过来:“来来,木代妹妹,咱垫着。”
木代抬了头,把枕头扒拉到脸底下垫着,哽咽着说了句:“我好差劲啊。”
一万三安慰她:“不就是被抓到嘛小老板娘,没抓到也不差劲啊。”
木代□□似的呜咽一声,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含含糊糊的:“人家说要杀我,我吓哭了。”
曹严华很激动:“吓哭了很正常啊木代妹妹,谁不怕死啊,吓哭了说明热爱生活珍惜生命,那些不怕死的人才是对家庭对社会极其不负责任……”
他叨叨说了好久,木代有气无力:“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
曹严华没辙,叹着气出来,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她,又问一万三:“她这是……怎么了啊?”
一万三说:“看起来,我们小老板娘,是遭到了全方位的……碾压。”
说到“碾压”两个字的时候,他一手往下,做出拼命摁压的模样,心里默念着一个字。
爽!
***
关灯之后,霍子红和张叔不放心,过来看木代,床上没有人,被子枕头都不见了,霍子红走到壁橱边上,把推拉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木代拥着被子,脸埋在枕头里,已经睡着了。
霍子红叹了口气,把壁橱门又拉上了,向外走的时候,低声跟张叔说话。
“我就是担心她这一点,木代性格太刚,一点软韧都没有,要么趾高气昂,要么垂头丧气,从来没有中间的时候。”
“老板娘,今天这事,要报警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在外头开店,免不了有人闹事的。”
……
壁橱里,木代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家境不好,小学读到二年级就辍学跟父母出摊。回去观察你红姨,像吗?
***
罗韧嘘着气脱掉了上衣。
镜子里的人身材挺拔结实,古铜色的肌肉泛着微微色泽,肋下淤青了一大片。
罗韧用毛巾拧了冷水,叠好了敷在伤处,刚一敷上就激的倒吸一口冷气。
他恨的牙痒痒:“真该给她一刀。”
旁边开了扩音的:“伤的厉害吗?实在不行去趟医院?”
“没事,还没那么脆弱。”罗韧摁住毛巾,关了扩音拿起手机凑到耳边:“聘婷好吗?”
郑伯在那头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又说:“罗韧啊,你也该回来看看她了。”
罗韧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之后,刻意岔开话题:“我见到霍子红了,我总感觉,她知道一些事情,现在这三起相似的案子,中间一定有着一些联系。”
郑伯苦笑:“你就是太较真了,都查了这么久了,有结果吗?世上被砍掉左脚的人那么多,互相都有联系吗?我网上搜过,砍脚这事可不稀奇,上古的时候叫刖足,是五大刑之一呢。”
罗韧唇角微弯:“如果霍子红这边能进展顺利,很快就有结果了。”
郑伯有些担心:“没那么简单吧,你不是差点被她那个……养女打伤吗?”
“她?”罗韧失笑,“好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一戳弄就张牙舞爪蹦的老高,不过今晚上,我也是拔了她的爪子了。”
郑伯埋怨他:“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也别做的太过。”
罗韧懒洋洋回了句:“立场不同,各凭本事,有什么过不过的……”
目光忽然落到桌上扔着的那把直刃冷钢战斗刀上。
打完电话,他把毛巾扔到一边,仰面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也做旧,顶上是欧式的四叶风扇,纯装饰,古铜镂空的花样。
罗韧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你倒是哭什么啊。”一万三一夜甜梦,起床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的,张罗早饭时不见木代,更是神清气爽,积极递碗送粥,还貌似关心地问霍子红:“小老板娘她……没事吧。”
霍子红嗯了一声:“得蔫几天吧。”
才蔫几天?一万三心生不妙,怎么不是一蹶不振呢?
张叔在边上哼了一声:“刀子划拉个口子,开始哗哗流血,过几天不也要结痂?她没事的。”
一万三垂死挣扎:“那得慢慢的,一点点恢复吧?”
霍子红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所有希望:“木代不是这样的。”
她一根手指摁住桌边,下一秒腾地举到高处:“她是这样的,跟弹簧一样,噌的就起来了,你等着瞧吧。”
***
早饭过后,住在附近的曹严华第一时间过来报道,美其名曰学习酒吧的经营日常,实则眼珠子直往楼上溜:“我木代妹妹呢?”
话音刚落,木代精神萎靡地从楼上下来了,一万三装着低头擦杯子,心里默念:“摔一跤,摔一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