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夜从写字楼走出来,路上看到各种风景。有女人站在路边在大声叱喝男朋友,尖叫的声调听不清内容,只觉得尾气都臭了几分。有小情侣站在公车站,女生带着哭意把男人的手臂抓得很紧,男人倔强地别开脸,气氛尴尬。刚想哼唱起“怎么这世界没有人相爱”,只见一大裤衩拖鞋叔,手提一只腊鸭腿施施然从超级市场步出,嗯,淡然之。秋天来了,爱情拖累人,不如腊味好。
秋风起,吃腊味。在我心里,对待各种香肠和腊肠,最高的礼遇就是用白水煮透,然后切片配白饭。经过热腾腾的白饭的蒸汽一冲击,香肠里肥肉的油脂会被激出来,让咸香的气息浸透每一粒饭粒,美极了。你想模仿地主的儿子的奢侈作风,只空口吃香肠不配饭,那是浪费;混上其他材料做炒菜,更是浪费。真正好的宝贝香肠配白饭,你甚至舍不得吃得快一点儿,咬一口香肠扒几口饭,不自觉吃相就像盯着胡萝卜的拉磨毛驴,冲啊冲啊停不住脚。
在我的婆家成都,每家每户都还保留着每年自家做香肠的习惯。元旦之后,婆婆快递来的一大箱川味香肠,就是我整个上半年的精神支柱。
一到每年的11月,公婆的周末就全花在下乡的路上了,他们都是好吃之人,注重食材的精选,这么多年和世界交手的经验使得他们愿意花更多的时间来让自己和家人吃上更好的放心食品。农贸市场的所谓“土猪肉”是入不了法眼的,必须是一粒人造饲料都没吃过的农户自养猪,才能纳入计划之中。在乡下相中了健康的土猪之后,待得农户开膛之日,二老就乐呵呵地去收猪肉了——找到漂亮的好猪肉,是做出好香肠的最关键第一步。
香肠用肉,最好的是“夹缝”部位。“夹缝”大约是肋部、背部和后臀,去皮洗净,切成细长条,然后肥瘦肉按三七或二八的比例配好。我是讨厌肥肉的人,在饭桌上一边挑香肠,一边问干吗不用纯瘦肉来灌,婆婆也不讲话,帮我挑了一块纯瘦的部位——啊,真是又咸又干又硬,吃得好辛苦。这才知道,香肠里的肥肉是用来滋润口感提供香气的,没有还真不行。
选好的肉切条也是门学问,量产的香肠厂家会用机器来切碎猪肉,没有逻辑粗暴的切法会令猪肉的纤维都被打碎,成品自然会差那么一点儿。自家吃的话,二老的做法是到成都郊区的乡下找来几个老实利索的农妇,让她们用手切猪肉,用眼睛观察猪肉的纹路来调整切刀的方向,如此来切。用足够的耐心对待最好的猪肉,是第二步。
之后就是调味的步骤了,上等的海椒面和花椒面是少不了的,盐和老姜也是固定班底,婆婆还会加些黄酒和糖。这些配料和肉条搅拌均匀腌上,个把小时之后就可以灌到肠衣里面了。早年的时候,公婆二人还是自己亲手灌,要摆两个大盆子在面前,一盆装着腌好的肉条,一盆放灌好的香肠。每灌完一节大约15厘米左右的香肠,婆婆就会用棉绳打一个结,把香肠分成一小段,然后仔细检查有没有气泡和空隙,如果有就用针扎个小洞放掉空气。现在,灌的过程都交给机器来完成了,卫生上更加清洁。
一盆肉都位移到肠衣里之后,就是晾晒的步骤了。成都的冬天总是阴阴湿湿,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太阳,虽然温度很低,但还是有坏掉的可能,所以要选一个通风的地方把香肠全部挂起来。多数人会选择自家的阳台,把晾衣杆和衣架都征用了——到了12月,几乎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挂着香肠,也是个很有趣的场景。我还发现一个充满民间智慧的做法,在衣架的脖颈处常能看到一块被裁剪成20厘米见方的纸皮卡在上面,原来这块纸皮是为了防止老鼠顺着竹竿和衣架爬过去偷吃香肠,真是四两拨千斤的做法,可见四川人民真巧手!
等大约3个星期,香肠就差不多晾好了。天气阴冷,香肠干得速度并不快,也好,我们又不赶时间,香肠就这样慢悠悠地吸收着天地灵气。在微风的帮助下,香肠里的水分被带走了七成,原本软软的香肠变成硬邦邦的双截棍。多种香料加上长时间的腌制,让肉在肠衣里进行了缓慢的发酵,拿起来一闻,有种芝士的香味,臭香臭香的。在更早的过去——大家都还在住平房的时候,香肠是会被挂到灶台上的,做饭时烧的木柴的烟火会自然熏烤香肠,赋予香肠烟肉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更强烈的怀念之气,怀念的是与自然的亲近,血液里对柴火气的原始向往。
吃惯了广味腊肠的朋友,一旦尝试过这种带着麻辣鲜香、肉感十足的川味香肠,个个拍案叫绝,一试难忘。对于这种有钱买不到的漂亮香肠,每年我也只能拿到数十条,送来送去,最后落在我手上的也不过十条,每吃一条都是感激和感恩,纵然是怕苦怕累的“坏媳妇”,也想好好向公婆学习一下这门手艺。这种饮食的宝贵精华,绝对不能被工业化的做法所埋没,有幸吃过的人都有责任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