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云吞面并没有疯狂的迷恋,只觉得它是一碗吃了并不会很饱的食物,是一种吃得人心静如水的面食,上桌速度快,味道总是不过不失。
云吞面,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是种缺乏逻辑的食物。管他古今还是东西,面条说到底就是一根根面粉棍子,基本上是没有味道的,需要千姿百态的汤底或浓墨重彩的酱汁帮一把,才能变出风靡世界的魅力。而云吞,薄面皮裹着的馅儿里本身就有味道,并不会刻意追求汤底和酱汁。用无味的面条搭配有味的云吞,在调味上很容易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两者无法取舍。
和澳门的朋友去成都吃面的时候,大家纷纷赞美这面拌上“相料”有多美味,只有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地说:“真是没办法,从小就吃竹升面,还是习惯那个爽的口感。”缺乏逻辑并没有对云吞面成为广府市井饮食的象征造成任何阻碍,很显然,在吃这个问题上,人永远是个感情动物,和食物讲逻辑是行不通的。云吞面价格便宜、鲜味突出、口感独特,越是街坊草根的食物,越容易在集体回忆里成为叙述的主角。过去广州大街小巷里、骑楼下都会有个面店,一来二往,小街坊吃成了老街坊,云吞面也就成为了成长的记忆。
早年间,云吞面是消遣的小食,不是每家每户都吃得起,有中年的朋友曾回忆,有一次拿着刚发的薪水去吃云吞面,一下用掉人家半瓶浙醋,老板的脸黑得快要行雷闪电。当年云吞包着的是直接从猪骨头上刮下来的猪肉,刀背剁成肉糜,滑而不散。每个云吞只有指头大小,行云流纱一样顺滑的云吞皮包着,精致得很。后来,云吞面逐渐被茶餐厅发展成主食正餐,馅儿越来越丰富,体积越来越臃肿,一口咬下,猪肉、虾仁、瑶柱、蟹子混到一起,味道越来越多元了,但分不出东西南北,失了原本的淳朴和清爽。至于竹升压制出来的碱水面也逐渐变成机器大生产的产物,质朴与手工的味道也不复从前。
和家庭的、温暖柔和的老妈煲的汤不同,附着于云吞面之上的记忆,有着显而易见且与生俱来的快餐特质——迅速、易食、管饱。这种特质包括许多复合的感觉,比如压制竹升面和面皮的仪式感、高汤大锅的神秘感、吃到嘴里的饱足感,甚至对少东家的好感,也无法消解《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穿着华美的旗袍,在昏黄路灯下吃云吞面,然后遇见同是独自吃着云吞面的梁朝伟。饭碗里的故事正如爱情一般,不需问过去与未来,只需当下的滋味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