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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机子望着站在自己肩膀上的来客, 肩头都被它弄得湿了大块,一阵无语。
这小东西怎么冒着雨飞来了。
他抬手去搔了搔小东西的下巴, 没有在它脚上现字条一类的,兀自陷入沉思。
他那小徒儿在做什么?
好端端让鸽子跑一趟, 还下着雨,刚养的时候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他多看一眼都不乐意。
不过小会,他猛然将鸽子从肩膀掐了下来, 可怜的小东西被掐得直拍翅膀, 羽毛都掉了几根。
无机子被扇了一脸水, 嫌弃将它丢到桌案上。
——可是出事了?
他想起先前两人的约定, 非紧急事情不用这小东西联系, 且不让鸽子传任何有字迹的东西, 就怕被有心人拦截。
上一回这小东西跑到这儿的时候是两年前,那时是有人还在青州找他的踪迹, 小徒儿放了鸽子上山, 接着三天没露面。过后才告诉他事情。
这是又有人寻上门了?!
无机子惊疑不定,望着绻腿窝在桌案上的小东西,决定就那么安静呆着。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回等来的却不是小徒弟了。
***
“公子,秦肆归队了。”
土地庙, 秦晋身后跟着在雨夜中赶回的同伴, 轻声走到依墙而坐的青年公子面前。
火堆在此时噼啪两声, 几颗火星溅起,仍带着斗笠的嬴戎微抬起头,火光明明暗暗映在他身上。
他扫了眼角落里的卫永嘉一行,压低了声问:“可是有结果了?”
秦肆解开蓑衣,将用油纸包包着的三张画相展开在他眼前,亦小声回话:“属下已查探过,客院中住着的适龄且有着双桃花眼的小娘子只有四人。”
嬴戎闻言并未有动作。
四人,却是只有三张画像,他在等解释。
秦肆是十分知道主子性子的,继续说道:“其中有一位小娘子在属下要去暗探的时候已经离开,才会缺了一张,不过属下打听清楚了。离开的那位小娘子是前任齐县沈知县的嫡女,她亦长有一双桃花眼。至于那耳后的红痣......属下无能。”秦肆跪了下去。
“红痣长的地方实在太过私密,观里住的又是有头有脸的,属下怕惊动,未能近身查探。”
嬴戎这才伸手去接过画像,快扫了眼后,随手一扬,纸张就落入火中化为灰烬。
上面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秦肆知道自己这项任务搞砸了,蓑衣下的身子紧绷,跪着不敢再言一字。
“起来吧。”面对忐忑的属下,青年公子缓缓开了口,映入他眼帘的火光跳跃,他的眸光似乎也越来越亮。
——虽然最后一个人没有画像,但应该是不会错了。
还真是意外,那小道姑居然是沈和安的嫡女,可若按他先前的猜测,这事情又极为不合理。
是他想差了?
他沉吟片刻,朝如蒙大赦站起来的下属说:“你先到齐县再去州城,查有关沈和安的一切,记住,是所有。”
秦肆立即应声,补过办差去了。
穿蓑衣的高大男子再度离开,秦晋见青年公子还靠着墙不知在想什么,劝道:“公子,您该歇了。这里不及马车舒适,公子还是回马车吧,属下在外值夜。”
“不必了,外边还下着雨。”嬴戎摘下斗笠,盖住脸,就那么躺倒在薄薄的羊毛毯上。
十分洒然。
秦晋沉默地又看了他一眼,盘腿坐下。
本来他家公子还能有个薄被褥盖一下,却是给了在后堂的那个小娘子。不但是被褥,还将先前准备好的点心攒盒都给了人,自己则跟着他们一起吃硬邦邦的肉干与玉米面饼,他可从来没见过公子对哪个小娘子这样上心过。
秦晋想着,将刀杵在地上支着下巴,很快就又推翻刚才所想。错了,他们公子不但对里头那小娘子上心,还对在道观里遇到的小道姑上心。
是终于开窍了?
秦晋就抬头看向外边。雨还淅沥沥的下着,堂内的火光依稀照到庙门,隐隐能见地上汇聚的水坑,即便下着雨室内仍是带着夏季的闷热。
明明已经是入夏了啊,他们公子却似在春季。
翌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雨终于停歇。桐月早早起来,走到庙外张望,山坡下的大水还未褪去,四周还是那片汪洋之景。
看来今日怕还得困在这处。
婢女转身告诉沈卿卿这不好的消息,女郎盘腿坐在薄薄的锦被之上,慢慢梳着。
“再等等看,若是今日不再下雨,到下午也许水位能退去一些。”齐县以前也有过涝灾,只要雨停半日就会退水。
她十分淡然,桐月更是觉无所谓,从包袱寻来束带为她束。
“都怪奴婢大意,在推树时都没有注意掉了一个包袱,连给娘子梳个髻都不成。”
“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也不能怪你。”
树是她让推的。
主仆两正说着话,外边传来敲门声,是秦晋。
“打扰二位,我们烧了些水,二位可有需要。”
桐月一听有热水,就站起来走:“要的要的。”这一整夜,她们娘子连唇都没沾一滴水。
沈卿卿闻声戴上斗笠,又拉低帽沿跟着走向门口处。
秦晋见到主仆俩都一同出来,还怔了会,领着两人到煮水的那处。
在秦晋给桐月用水袋接水的时候,沈卿卿却是直接到了青年跟前。
嬴戎只感觉眼前的光微暗,抬头就见正朝他屈膝一礼的女郎。
“多劳烦公子。”
沈卿卿声音偏轻柔,尾音如丝竹袅袅,语气又诚恳,让人听着就有种如沐春风的亲和与舒服。
嬴戎扫了眼她精致的下巴,与她闲话:“客气。外边停雨不久,水还未退,怕是还得再耽搁行程。你们是要往哪去?”
“往家去。”
沈卿卿没有隐瞒去处,却没说明去向。
听到答案的嬴戎错愕,旋即心头涌起一阵无奈。
这小娘子真是一点儿都不信任他啊,这话回得,滴水不漏。他在人心里究竟是怎么个印象。
他无奈地笑笑,抬手指了指面前的茶:“娘子用茶?”
沈卿卿低头一看,一套玉质的茶具就那么放在地上,与这败破的庙宇格格不入。她莞尔:“好啊。”
就那么席地跪坐。
打水的两人过来,就见到自家主子各戴斗笠,相对坐着......品茶?
两人都嘴角一抽。
什么情况。
“——雾芽吸尽香龙脂,不曾想,公子这竟是极难得的云雾茶。”
女郎三指执茶碟,葱白似的手指彷若要与白玉杯具都融为一体。
嬴戎听到她的赞叹微有诧异,“娘子好见识,竟是一品就知。”
“不过是有个故人是茶痴,总会寻集各类的茶,有幸尝过,就记住了。”
沈卿卿又轻抿一口,嬴戎却知她这话是谦虚了,尝过就记住,一般人不能为。
“正巧我手上有着不少茶,若娘子的故人有寻不得的,可说说。或许我这处就有呢。”
青年公子极大方,带着几分亲近,沈卿卿想了想说:“公子是茶商?”
嬴戎倒没想到她不是应下或是拒绝,而是询问起身份来。他低笑,好心情地反问:“不像?”
女郎十分耿直地摇头:“不像。”
青年公子的笑声更是愉悦了。
“我确实不是茶商。”笑过,他才好整以暇地答道,“不过,从商倒不假。”
从商?
沈卿卿盯着他再次为自己斟茶的手,修长而有力度,她再次摇头:“还是不像。”
嬴戎是真无奈了,这小娘子的性子就那么直接,让他很有挫败感。
“世、世子!”
就当嬴戎有些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话题时,另一边传来焦急的喊声。
卫永嘉的护卫们现他竟然在睡梦中就抽搐起来。
三四人霎时乱作一团,有人按住他的身子,有人撕了衣裳塞他嘴里,怕他咬到舌。
沈卿卿与嬴戎被扰,都侧头看了过去,很快一个护卫就焦急上前,慌乱不已:“请问有人懂医吗,我们世子全身滚烫,像是高热,这会还不醒人事!”
秦晋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这儿并没有懂治病的。”一位扈从回道。
如若是刀伤剑伤骨折什么的,他们倒是能看一看。
护卫眼神都变得绝望起来,那边又在高喊,卫永嘉居然还口吐白沫,脸色青灰一片。看着就十分危急。
沈卿卿凝眉看了会,最终还是走上前,伸手去卫永嘉的额头。
果然是烫得很。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我有办法能让他先缓解。”
护卫们闻言如同抓住了根救命稻草,都激动地说:“还望娘子告知。”
沈卿卿说:“回笼汤加木灰,搅匀了灌下去。”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回笼汤,是童子尿的别称。她要灌安乐侯世子喝这个?!
“医书有云,回笼汤能治热。”女郎早料到会有这样,淡然地徐徐道来,“昨日他落了水,腹中怕也进了脏水与污物,乃惊邪侵体,引得热......还可能会伴有腹痛之症。我曾见亲眼见过落水后的人与他一样的症状,就是用此法解的,当然,如若你们有别的药能替换,可以不用这方子。”
她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让人就已信了三分。何况所说之症,确实是与卫永嘉的相符,昨夜护卫们是听见他说腹部不舒的。
可是,卫永嘉的护卫们仍是面面相觑,除去寻不到别的方法替代外,还遇到了万难的事。好半会,其中一人才极尴尬地道:“不知诸位中可有...童男身。”
霎时就有人笑出声。
秦晋也是眯起了眼,强忍着笑意,下刻却是不由自主就侧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青年公子。
而在他转头那瞬,他察觉到了股阴冷的目光,吓得他忙将脖子拧回来,目不斜视。在背有锋芒中,硬着头皮说:“在下或者能...帮。”
扈从们的笑声一顿,再度又是哄笑,秦晋在笑声中咬牙切齿。
“元大人,这位是安乐侯世子。”沈二老爷不知两间暗涌,笑吟吟地引着两人相识。
“倒是老相识了,卫世子居然也来了青州府。”元临大刀阔斧坐到矮案后,随手将佩刀搁在桌上。
武器砸在桌上的闷响让人听得心惊。
沈二老爷品出有些不对味。
元临来自都城,名声响亮,他自然是知道会与安乐侯府的人相识,他这是故意请了元临来的。就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都城也是有着靠山的,想要他在查青州盐引的事时,抬那么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