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地图上看,广西的形状宛若一片扁平而宽阔的大桑叶。它以十万大山、六万大山、云开大山等著称于世的山系和以红河水为本区独具特色的水系,构成了这片大桑叶的叶脉。它的水如同生命原汁般的绛红色;它的土地似因了红河水的滋润也就变成了红土壤;而在这土地之上,则被满山遍野的绿——恰如桑叶般的郁郁葱葱的绿所覆盖,以此造化出“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奇丽景观。
首府南宁,在广西的西南部。它的北部,有通往湘黔的重镇柳州;它的东部,有通往广东的门户梧州;它的西部,一条邕江一下子分为南北两江:西北方向通向百色的叫右江;西南方向通向龙州的叫左江。左右两江之间的三角地带,称为左右江地区。
百色,距南宁约四百五十里,那里已非广西腹地,周围没有大镇,西边就是云南。
龙州,距南宁约三百里,那里紧临边睡要塞镇南关(今凭祥市),跨过关去就是越南。
10月中旬的一天,当晨雾渐散,十几艘机帆船和民船满载着军械装备和警卫部队从南宁海关码头出发,浩浩荡荡,溯江而上,驶往百色。 根据部署,由李明瑞、俞作豫率领警备第五大队和教导总队一部近三千名官兵已于日前沿左江向龙州地区开进;由张云逸、冯达飞、李谦等率领警备第四大队和教导总队一部近三千名官兵,也将在船队出发之后,由陆路沿右江向百色地区进发,他们同时担负着船队的护航警戒任务;邓斌、龚鹤村、 徐光英等率领党政机关干部及警卫部队随船而行。
一切进展得紧张而有秩序。
当吕焕炎、黄权率部气势汹汹地攻进南宁,已被中共掌管的部队带着所有的军事装备早已撤离得无影无踪江风盈袖,秋阳展颜,秋天的红土地散发着成熟的禾稻和瓜果的香气。
年轻的中央代表率领着他们的船队,在滔滔江水中逆流而上。江水在船舷边翻起浪花,南方十月的爽风吹拂着每一个战士的脸庞。他们的心,犹如碧空丽日般的明亮;他们的激情,犹如这奔流不息的江水翻滚激荡。
邓斌和他的战友们坐在一艘机帆船的甲板上,谈笑风生,情致飘逸。然而,此时此刻,在年轻的中央代表的大脑里澎湃着怎样的条条江河,胸中抒展着怎样的壮丽图景,是可想而知的。
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八军军长、广西军区司令员、解放军副总参谋长的李天佑(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1970年9月病逝),当时只有15岁,他作为警卫部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机灵鬼”,被分配到邓斌所在的船上担负警卫任务。他当时并不晓得邓斌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广西省政府的秘书。于是就跟他开玩笑说:“邓秘书,你为什么不随俞主席走啊?”
邓斌风趣他说:“俞主席的官职不是被老蒋一怒之下给罢了嘛,所以,我这个小小的秘书也就失业喽!”
“噢,这么说来你是不想耍笔杆子,想跟我们一起耍枪杆子喽!”
“对头对头。你这个‘机灵鬼’蛮有眼力哩!”
“不过,以敝人之见,耍枪杆子可没有耍笔杆子那么轻松哟!耍笔杆子的是纸上谈兵,耍枪杆子的可是真枪真刀地干,砰——啪——哒哒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是啊,战斗很残酷,也很壮烈。可是,笔杆子也不是那么好耍哟!你能耍得动枪杆子,不见得耍得动笔杆子。俗话说,七寸笔杆千斤重,八个屠夫抬不动。小老弟,笔杆子、枪杆子这两杆子任你选,你耍哪一杆子?”
“当然是枪杆子喽!”
“哈哈!你呀以后还就得多学学耍笔杆子哩!古往今来,文韬武略,就像一个人的手心手背一样不能分开,合起来才能形成一个拳头打击对手。”
“今后有机会的话,那我很愿意学学耍笔杆子。”
“会有机会的。” 一路上,一个年纪很轻的领导者和一个年纪最小的士兵,谈得十分开心,十分投机。百色起义后,李天佑任红七军教导营的排长,不久又任军部特务连连长,一直在邓斌、张云逸身边工作和战斗。后来在参加中央苏区第三至第五次反“围剿”斗争中,他曾荣获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颁发的三等“红星奖章”。再后来他赴苏联学习(1939年),实现了他的夙愿。
据原红七军副官许凤翔回忆——
10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晨雾迷茫,在南宁海关的码头上,同志们紧张而有秩序地把枪械弹药等军用物资搬上大小船只,然后上船出发。我乘坐的是一艘汽船,最后上船的一位同志,身材不高,体态结实,二十多岁年纪,精力充沛。他一边登船,一边微笑着和先上船的同志们问好。我不认识这位同志,忙向别人打听,正在这时,有人开玩笑他说:“秘书来了,咱们把铺位让出来吧,给他坐坐。”原来,他就是我们行动的最高领导人邓小平同志,公开身份是广西省政府秘书。
当时曾任教导总队政治教官,后任红七军政治部组织科科长、红七军前敌委员会委员、总务处处长的袁任远,在他的回忆文章《从百色到湘赣》中这样写道——
小平同志指挥军械船和警卫部队从水路向右江进发。很巧,我和余惠(当时任警备第四大队政治部主任,百色起义后任红七军政治部秘书处处长。1932年在中央苏区被错杀。1945年被平反昭雪)是和小平同船而行。过去我们只知道小平是我们的领导,但从未见过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平。他当时化名叫邓斌,第一次见面就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小平遇事冷静沉着,机智果断。他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很健谈,有时也很诙谐幽默。
右江两岸,峭崖壁立,秀峰滴翠,犹如澄黛;碧岬堆云,瀑泉飞泻,绿波行舟,美不胜收 船队一路顺风,于10月20日到达了恩隆县境平马镇。
码头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雷经天、陈洪涛、黄治峰等特委领导及恩隆、思林、田东等县的农协代表和早些时候从陆路到达的张云逸在此迎接 船队的到来。
当邓斌精神抖擞地疾步走下汽船,雷经天老远就喊:“邓代表,我们在此欢迎你!”
在场的人除雷经天认识邓斌,陈洪涛、黄治峰只在党代会上听过邓斌的一次报告,其余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位小个子的年轻的中央代表。
邓斌同大家一一握手。 在同张云逸握手时,俩人相互打量许久,继而同时都会意而爽朗地大笑起来。 邓斌望着对方的络腮胡子,笑着说:“哈哈,见你的胡子,就不用介绍了。这和我初见雷经天同志时一样。好啊好啊,又是一个难得的大胡子!”
张云逸笑着说:“在南宁时就左盼右盼,领受过你的指示。哈哈,总算今日相见啦!”
邓斌说:“这叫‘百闻不如一见’。从今往后我们就在一起生活战斗了!” 其实,对于化名邓斌的中央代表,张云逸早已闻其大名,只是由于秘密工作的有关原因,而未谋面。如今却一见如故。
张云逸在他晚年(1974年11月病逝,享年82岁)撰写的《百色起义与红七军的建立》一文中写道——
我们到达平马不久,军械船也到了。过不一会儿,忽然看见叶季壮陪着一个不认识的同志走来。那位同志中等身材,二十多岁年纪,神采奕奕,举止安详。我们连忙迎上前去,叶季壮就给我介绍说:“这位就是邓小平同志。” 我不禁欢呼起来:“哦!你就是邓小平!”三四个月来,我经常得到他的许多宝贵的工作指示,解决了许多工作中的疑难,但却一直没有见过面。邓小平同志也很激动,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同志的温暖感情充满心间,使我们 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话。坐下来后,雷经天和特委会的几位同志也来了,大家互相介绍,兴奋地谈笑。
这时,邓小平同志说:“我们明天到百色去,大部分军械都带去,目前不用的重武器和一些弹药,则疏散到东兰、田东的山区里保存起来。”大家都赞成这个意见,便马上行动起来。继续走了两天,到达百色。从此,邓小平就和我住在一起。
在平马镇卸下了一批武器装备之后,军械船队又继续向上游地区开进。
10月22日早晨,邓斌和张云逸率领部队顺利到达了既定的目的地——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