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底8月初,是南昌这个大火炉“炉火正旺”的时候,尤其到了下午二三点,没有一丝风,连柳叶也打蔫,人们无论干什么,手里都要摇把扇子。
正在这时,贺龙向所属部队发出紧急通知:当日(30日)下午两点,团长以上军官到军部开重要会议。军部驻在省政府附近的中华圣公会(现在的星火路小学)里。团长和师长们都怀着好奇鱼贯而入。看见贺军长正摇着大蒲扇和先进门的人随便地闲聊着,不时迸发出一阵大笑,人们的好奇心更重了。他们都知道,贺龙的脾气是越有大事越是谈天说地,笑声震天,要是闲着他反而郁郁不乐。值日官报告说人已到齐。
“开会,开会!”贺龙笑着招呼大家,师团军官便围着贺龙,坐在前面的一张大桌子四周。时间正是下午2时正。
“今天召集大家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谈一谈,”贺龙敛起笑容,随手将手里的大蒲扇一扔,按着桌面站起来:“大家都知道,国民党已经叛变了革命,国民党已经死了,我们今天要重新树立起革命的旗帜,反对反动政府,打倒蒋介石。”
说到这里,贺龙停顿了一下,目光严峻地扫视着到会的人。屋里静静的,吸烟的早悄悄地把烟头掐灭了,打扇子的也停住了手,一个个定睛地望着军长。
贺龙把声音压低了说:“我们大家在一块都很久了。根据共产党的命令,我决定带部队举行暴动!你们,愿意跟我走的,我们一块干革命,不愿跟我走的,可以离开部队!”
贺龙点烟的间隙,会场里小声议论起来,不住地交头接耳。贺龙也是利用这个时间听听下面的议论。
不知谁带头说了一声:“军长决定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坚决跟着走!”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心里没有底,这声音不大,似乎一个文弱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
可这一声激起千层浪,会场顿时一呼百应:“军长,我们听你的,你快说怎么行动吧!”
更有激烈的,“不愿意干的滚蛋!不愿意干的先解除他的武装!”
贺龙心里有了底:“好,从今以后我们要听从共产党的领导,绝对服从共产党的命令!现在,我们来把暴动的计划研究一下。”
贺龙宣布了起义计划,让大家知道,参加起义的除了第二十军外,还有叶挺的第二十四师,朱德的第三军军官教育团一部,还有第十师、第二十五师等。第二十军的任务是解决省政府、朱培德的第三军军部和所属的一部分部队。起义军的兵力在南昌城里占绝对优势,只是要快,不能等敌人增援赶到。师团长们听着贺龙的布置,更关心的还是自己分到的任务,有的还往小本子上记些什么。
眼看一二师的任务都分配完了,还没有提到教导团,团长侯镜如沉不住气了,正想说话,贺龙已点到了第三师的第六团:“驻大校场营房的七十九团,由六团负责解决。傅团长,你们怎么样?”
“好。”坐在候镜如身旁的傅维钰连忙回答。
候镜如心想傅维钰这么年轻,六团又是新组建的,一色的新兵,从未经过实战,而要打的七十九团又是敌人的主力团,如果搞不好,会影响到整个起义计划。想到这里,候镜如再也顾不得戴“抢功”的帽子,站起来就说:“报告总指挥,这个任务交给教导团行吗?”
贺龙很欣赏侯团长这种请缨的劲头,眯眼看着侯镜如:“有把握吗?”贺龙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底气。
“有!”侯镜如太了解他的教导队了。教导队的学生有一部分是原二十军的下级军官,一部分就是由侯镜如从武汉保安总队带过来的学兵队队员,这都是些有作战经验的老战士,除这两部分以外的学生则大部分是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学员和“马日事变”后湖南、湖北各地逃往汉口的党团员农运骨干,这些人政治觉悟高,进军以来情绪一直很旺盛。这些情况贺龙当然也了解。
“好, 就交给你们。不过你要注意,一定要用突然袭击的打法,一下子收拾掉他们。”贺龙看了傅团长一眼,又对侯、傅二人说:“六团的任务改为警戒。现在你们两个团马上换防。”他俩立即坐下来,各给本团写了一个命令:立即准备换防。命令经过军部参谋的手,分头发了下去。
会议仍在继续进行。开始由军参谋处人员讲解一些细节规定。
行动时间:明晨1点钟(后有改变);
行动信号:3声枪响;
认别符号:左臂缠白手中;
口令:河山统一。
最后还讲了夜间行动的注意事项,各部队区域的配合等。一切行动都规定得既明确又详尽。“高参”刘伯承是这方面的能手。
开完了会,当天下午,部队就开始换防。教导队移到了六团原来的驻地大校场营房。进营房之前,全团2000多人黑压压地坐在大校场操场上,一个个怀里紧抱着枪,此起彼伏地唱着歌,尽管他们还不太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但年轻战士不喜欢平静。他们希望发生“大事”、“险事”、“翻天覆地的事”,而自己又在漩涡之中,因而个个情绪高涨。
侯镜如自己也不平静。为了保守秘密,他暗压着那股涌动在心的激潮,走到队伍前面,简单讲了换防后的注意事项,特别强调:“上面对我们教导团的训练很重视,军长可能亲自来看我们,检查我们的训练成绩;也可能在夜里来。要是军长来了,我们就要夜间紧急集合,希望同志们注意,可不要给全团丢脸。”他把各总队的营房地区分了一下,第一总队驻在营房外面西北面城墙的一个庙里,因为一总队战斗力比较强,从那个庙里出来穿过大校场,便可直接攻击敌军营房的正面。其他3个总队全部住进营房。
这营房在七十九团营房的北边,与七十九团的营房只隔一道一人多高的矮墙,战斗起来只要翻过墙去,便可直达敌军的住室。这些,都是在军部会议桌上和傅团长商量好了的。
各总队的大队长领受了任务,就将部队往营房里带。侯镜如和另一名共产党员的参谋长周邦采,就带领各总队长前去“拜会”敌七十九团的肖团长。这个看似很平常的礼节性访问,是教导团整个战斗计划的重要部分。肖团长外号肖胡子,是朱培德的嫡系军官。40多岁,胖胖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蓄着老长的一把络腮胡子。二十军的声威他早已有耳闻,所以与教导团的头头一见面,便抱拳相赞:“哎呀,你们都这么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这话倒也不假。教导团的总队长们大部是黄埔一期的,有两个是党员,都不过20出头,再加一身利索的穿戴:一色灰布短裤,打着软绑腿,头戴软帽,比他们这些老军阀自然精神百倍。
不过侯团长多了个心眼,还是故意恭维了他几句:“我们是晚辈,哪有肖团长见多识广,带兵有方。难得有这么个同院驻防的机会,特地前来讨教讨教!”
肖团长一听这话,蛤蟆嘴乐得合不拢:“好说好说,有什么尽管问!”
侯团长就势问起这个团的情况,并且借口熟悉地形、增长见识,要求他带着到营房里外参观一下。
肖胡子被人一吹,早已云里雾里不知东南西北,满口答应,一边领着人参观,一边口无遮拦地吹了起来,人员、装备、火器配置,一点不拉,兜了个底朝天,连每个士兵腰里别了多少子弹都数给教导团的头头看;教导团的人员心里直发笑:这不是为自己准备掘墓人吗?但谁也不敢笑。
肖胡子还嫌不过痛,又领着教导团的人在营房内外来回转,以示亲近。这是一幢很大的青砖瓦房,他们全团都驻在这幢房子里,房子被一圈一人多高的矮墙围着,墙外是一道一人多深的干沟。营房北部,就是教导团驻的那 幢营房,两个营房的门都冲西边的大校场开,中间只隔一道矮墙。到时候只要越过墙头,冲进房门,敌人便是瓮中之鳖了。
走到围墙边,侯镜如看到墙有几处坍塌,忽然心里一动,忙装着关心地问:“肖团长,这些地方豁着,会不会跑兵?”
肖胡子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理着胡子说:“不要紧,晚上有警戒。”
教导团的头头们会心地相视一笑。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辞别肖胡子。走出敌营大门的时候,一个具体的战斗方案已经暗暗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