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部队仍在静寂中。但没有一个人还能入睡——尽管他们不能预料这一天后来竟如此庄严,庄严得会成为几百万军人共有的生日;人们只要一提到“八一”,就是在描述一种力量和牺牲,就是一种对子弟兵的夸赞和眼睛一亮,绝处逢生;他们无从想象这一天竟如此神圣,神圣得全体军人将“八一”两个字绣在红旗上,铸在勋章上,戴在军帽上,担在双肩上。
他们无心想象未来。未来只是成功者的纪念碑。他们就知道今夜有行动。
叶挺的指挥部设在松柏巷的一所女子职业学校里,这时学校已经放假,校内很安静,湖中荷花盛开,清风徐来,幽香扑鼻。但31日夜里这里的人,指挥部的人们都在议论着今夜的行动。这时周恩来和叶挺走来了,为了指挥方便,周恩来已从朱德的住处搬到这里来往。到处是准备武器的士兵。周恩来和叶挺边走边问,枪支是否擦干净,手榴弹是否会用,还看了看部队的住房。
接着叶挺就下了命令:“吃完晚饭,把背包打好待命。”
周恩来又做了详细布置:“每人买一条白毛巾,到了晚上8点以后,扎在右臂上,在脖子上扎一块红布,凡是有电筒的,都用红布剪一个红十字贴在电筒的玻璃上。” 说着,他把自己已经贴了红十字的电筒给大家看,嘱咐着:“今天晚上我们要缴反革命部队的枪,你们随时听号令行动,凡是碰到脖子上围着红布巾、右臂上扎着白毛巾、电筒上有红十字的部队,就是自己人,不准开枪。没有这些标记的,碰到就打。”
周恩来布置完,叶挺又简短说了几句:“这是和反革命搏斗,打起来以后,不要怕牺牲!”
部队开始按要求做。
夜12时过后,8月的第一天已经来临。指挥员已将整个战斗计划的一切细节想了又想,实在没有什么可想的,就一遍遍地看表。也怪,表针好像走得特别慢,慢得贴着耳朵听,总怀疑它是不是停了。
1点来钟,各部队开始行动起来,营房里穿衣服声,低语声,板凳的撞击声开始零乱地响起来。战士们已经自动将枪拿到手里,刺刀装在枪尖上,子弹带捆在身上,等待命令。
砰!砰!砰!城内某处清脆地响了3枪,这是指挥部的信号。
听到枪声,驻女子中学的教导大队第三队的官兵们都拿起武器,紧急集合起来,准备战斗。可是,司令部传来命令:“你们现在不参加打,但准备工作照样做,背包不准打开,就地待命!”
听着别处的枪声,这些待命的士兵心里很不是滋味,坐在地上摆弄着枪。越不想听,耳朵却愈加灵敏。四处的枪声炒豆一般欢快。
从武汉、九江等地来的人差不多都住在江西大旅社。大家虽然已很疲劳,但都兴奋得不能入睡。等到半夜1点来钟,就听到四面八方枪声大作,他们都跑到旅社的屋顶上,凭栏四望。只见各处火光点点,枪声阵阵,知道那些地方就是一些国民党军的据点。不久楼下就收到各处的捷报,以及送来的一些缴获武器。
最先打响的是省政府地段。在省政府,驻有敌人“府卫队”约百余人。负责解决这股敌人的是第二十军第一师。这里离贺龙的第二十军指挥部不远。
据参谋长刘伯承的分析,参加南昌暴动的兵力,叶挺的二十四师5500人和周士第二十五师的3000人,共产党员多,作战能力最强;而贺龙的二十军虽有第一师贺锦斋的3000人,第二师秦光远的2000人,和直属的2500多人,但共产党员少,作战力较弱,合计兵力约2.5万人。这是一个比较准确的数字,再加上农军和零星部队,大致有3万人。
周恩来信任的是贺龙,不放心的也是他的部队,所以派刘伯承这个军师一直守在贺龙身边。
贺龙在30日早上就派人将中华圣公会周围的春元、月宫、今兴等几家旅社租了下来,当天下午一师官兵就住了进去。每个士兵身上都背有一个米袋,与以往的国民党军队不同。第一师的两个团围攻旧藩台衙门里的敌第五路军总指挥部。守敌警备团是朱培德从云南起家的精锐部队,事先获得了那个叛变的赵副营长的密告,本来打算逃跑,探路的几十个人借口“打野外”,想从后门溜出去。可是一探头,到处是贺龙的人马,再往前走几步,又是“口令口令”地问个不停,一干人只好退回衙门里,硬着头皮作起应战准备。
特别在大门口的影壁两边各架起3挺机关枪。战斗一打响,敌人就集中火力封锁鼓楼,切断了起义军攻击部队的必经之路。机关枪噗噗噗地喷着火舌,硝烟中织成一道火网。
战斗异常激烈,贺龙的指挥部和敌人隔街相望,距离不到200米。
贺龙、刘伯承站在石阶上,观察情况,指挥作战,流弹不时在他们头上呼啸飞过。据点攻不下来,贺龙有些着急,他叫来贺锦斋:“你快带老子的基本连去冲!”贺龙所说的基本连,是指五连和七连,这两个连的战士多是贺龙两把菜刀起家时的老兵,现在又装备了较好的武器,专在关键时刻冲锋陷阵的。刘伯承拉拉贺龙的衣袖,朝鼓楼顶上指了指。贺龙会意,叫贺师长派机枪手登上去。
贺锦斋和第一团团长刘达五亲自带领队伍,利用周围的民房,攀登上鼓楼楼顶,占领了制高点,以猛烈火力压制敌人,掩护正面进攻,又组织力量穿街入巷,翻墙越脊,向敌军背后包抄,迅速将敌人压进其总部大院,迫使敌人全部缴械投降。
拿下朱培德的总指挥部,其他几处的敌军乱了营,很快被起义军占领。
贺龙和刘伯承到各处视察,起义军有的在抱缴获的枪支,就像抱一堆乱柴禾;有的在赶俘虏,让他们集中到院子里。俘虏们坐在一处,耷拉着脑袋,偷眼看看走近的长官。有认识贺龙的,见到他的目光和喷着火星子的烟斗便有几分胆颤,急忙转过去身子。
贺锦斋指指一个俘虏的背影,嘀咕几句。
贺龙从嘴里拔出烟斗,大吼一声:“赵福生,你给我出列!”
如同一阵闷雷从俘虏头上滚过。几乎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直起脖子,因为不是叫自己,互相望望,又埋下脸。
那个背影慢慢站起来,转过脸。他就是叛徒赵福生。他多次听过贺龙这种吼声,也有过出列站在贺龙面前等待处罚的经历。那几次他都活了下来,靠的就是用带着发颤的声音哀求。今天他又习惯性喊了声“军长”,想将肚里那套早就准备好的“救命话”再说一遍,求个生路。但今天不同,贺龙根本就不容他再说,朝身后的士兵一劈手,粗着喉咙道:“拉出去,枪毙!”
几个士兵上去一别赵福生的胳膊,朝后院推去。很快传来一声枪响。
贺龙朝别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跟刘伯承聊着:“这狗东西,害了我好几条弟兄的性命,不杀岂能解我心头之恨。不过他家里我还是要叫人汇钱去的,怎么说他也是跟着我出来的。”
刘伯承点点头:“乱世用重典,该杀。”
先后打响起义枪声的有南昌城东的新营房、老营房、贡院、大校场;城西的省银行、棕帽巷;城南的天主堂、匡庐中学、前司都; 隔着赣江的牛行车站;以及远在马回岭的二十五师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