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行车站进展顺利:牛行车站在南昌城的北面,和城隔着一条滚滚的赣江。这是一个小站。在车站驻有国民党王均部的一支20多人的巡防队,和只有几条枪的税务所。
贺龙二十军的四团就驻附近,令这里的敌军早有几分畏惧。二营六连正好驻在巡防队的隔壁,在一个院子里煮饭。士兵们和他们闲扯时,发现他们都是贵州老乡。这样,准备起义的部队进出营房,敌人的哨兵从不问口令。 所以,巡防队的枪支放在哪里,谁睡在什么位置,人数、住房、道路等都摸得一清二楚。
31日傍晚,王炳南营长突然召集全营连长到江边。他的神情与平时有些异样,隐忍中有激动,又有几分神秘。他压低声音说:“今晚有情 况,各连集合队伍到江边警戒,不许吹号,要肃静。”说到这里,他犀利的目光一闪,扫视着每一个人,把声音提高了一点:“第一、不许有人下河在木排上洗澡和睡觉;第二、不许城内军队夜晚过江;第三、防止上游来敌人!”他的话,短促简要,那目光像是在问大家:“明白了吗?”“明白了。”连长们一齐回答。队伍很快就在江边渡口摆开,静悄悄地监视着江面。
这时,王营长陪着贺文选团长来到警戒线上,又对几个连长、指导员说:“告诉士兵们,今晚要缴城里反革命军队的枪。”几个连长喜形于色,小声议论着。不由得想起从黄石港动身前的一幕:那天晚饭后,贺龙军长召开军官大会。军部厅堂坐满了人。贺龙穿着一件洗得灰白的军衣,唇上那一横浓黑的胡子,格外显眼。他往大伙面前一站,炯炯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脸色比 往常严肃地说:“同志们,我们要出发打仗了。我们要去打南京的反革命蒋介石。这次行动只说东征,究竟到哪里,是军事秘密。如果有人问你们开到哪里,就请他来找我贺龙。”贺龙军长的这次讲话,曾在部队里造成了一种紧张、神秘的气氛。现在,听团长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团长,军长说的东征就是这里吧?”
团长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没说话。他又交代:队伍全用白毛巾系在臂上,记好口令;城里敌人都是穿的短袖上衣、短裤,容易识别。城里部队夜间1点就开始行动,我们团在拂晓渡江。他又将各营的具体任务作了分派:第一营在团部集合,向下游警戒;第三营在铁路上向德安方向警戒,并解决一部分路警;二营在轮渡码头以上,向城里和上游警戒,同时解除巡防队及税务所的武装。贺团长特别强调:“周围都是自己的工人弟兄,行动时不要乱打枪,注意战斗纪律,进城后绝对不能到老百姓家去!”之后,王营长带着五连、六连连长,在驻区侦察敌情。回到江边后,研究决定:营长带五连、 六连缴敌人的枪,副营长带七连、八连任警戒。部队十分振奋,伙夫连夜做饭,准备吃饱过江。
天黑下来了,没有月色,星星格外晶莹。六连连长李亚民带着全连士兵,潜行到巡防队院外的竹篱下隐蔽着。夜已深,万籁俱寂。从院内发出的鼾声,清晰可闻。夜虫在飞,蚊子乱叮,士兵伏卧在草地上,忍着不发出声响,等待着连长手中的驳壳枪举起来。
李亚民紧盯着南昌方向。叭——!一声悠长的枪声,从南昌城头发出,冲破了寂静的夜空。一时城内枪声大作。李亚民朝天打了两枪,跃起喊道:“起立!冲啊!”士兵们冲进院内。敌哨兵早已举枪投降;在院内酣睡的敌人,惊慌地向屋里挤。起义士兵便喊:“不准动,举起手来!”他们冲进屋内,很熟练地将敌人所有枪支都抱出来,把20多个俘虏押到江边。
另一些人继续搜查,将税务所几条枪也顺手缴过来。这时,王营长下令不必再搜,全到江边集合。全团都在向江边移动,等待天明过江。贺团长这时在码头上指挥准备船只。打招呼的,谈笑的,寂静多时的江边顿时喧闹起来。
南昌城里的枪声正像过年放鞭炮一样热闹,到拂晓时才渐渐稀疏。江边的起义军们坐立不安,都急着想进城去。江上船只的灯火都已熄灭,天已放亮,部队上船,用小火轮牵引渡江。到对岸时,枪声完全停息了。一进城,见是一团的人在把城,大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贺锦斋、秦光远两师长高兴地看着第四团雄壮地进城。四团分两路纵队沿西大街向市中心行进。街上,还处于戒严状态,商店都紧闭门户,没有行人。沿街地面上乱扔着青天白日臂章、旗,还有踏烂的国民党党证。
墙上贴着崭新的标语:“打倒蒋介石!”“打倒汪精卫!”
贡院遇到顽强抵抗:二十四师七十二团是原教导队改编的,孙树成任团长。他们驻防的位置正好在朱德寓所与第三军教育团驻地之间,贡院(现八一公园)背后的新建小学内。
31日夜,团部里显得异常紧张。在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在大厅里拥挤着,都焦急地期待着新的任务。“贺龙已经干上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提前发动?”照原定计划,是要在午夜2时起义的,现在二十军方面已经在1点钟以前就抢先打响了。
“不要急,我请示一下。”团长孙树成在电话里向师部请示后,叫各个营立即按自己的任务发动攻击。人们匆匆离开团部,走上自己的战斗岗位。“李营长,你过来,由我和你率领二营作为第一 梯队,立即出发!”孙树成招呼二营长李鸣珂。李鸣珂二话没说,跟着孙团长朝后一挥手,就冲上前去,他们对贡院内的一团敌军采取了包围之势。随着紧张的号音,枪声大作,团部里所有的灯火霎时熄灭了。起义军人声鼎沸, 李营长的声音格外清脆:“冲上去,冲啊!”教导队队长陈守礼带着十几个学兵,守卫着团部的大门,人们隐蔽在大门口的石柱旁,朝外观察战斗情况。在昏暗的月色下,大地朦朦胧胧,贡院里的砖墙上发出很密的闪光,那是敌人在射击。贡院后面的广场上,枪声更密,敌人一边射击一边叫骂,间或还甩过来一阵手榴弹。炽烈的爆炸声中,有人倒下。
孙团长喘着粗气跑回团部,抓起电话大声喊叫:“师长,贡院遇到顽强抵抗,敌人要从后门冲出来,希望快增加两挺机关枪,越快越好!”他放下电话,抹了一把汗,咧着嘴,一头闯进黑夜。敌人从后门突围无望,转而以更大的疯狂夺路逃跑。只见右侧方的街口上突然间拥出黑压压一片人,随着密密的枪声,直向团部猛扑过来。子弹打在石壁上,掀起片片砂石,迸在人脸上,眼都睁不开。从未见过这枪林弹雨,从未体验到生死就在瞬间,稚嫩的学兵们的脸上出现了惊慌。他们开始朝身后看,朝两边看,只要有一个退却,整个阵线就会溃泻下来。果然,在耸动的敌人模糊的身影和凶恶惨烈的喊叫声中,十几个学兵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朝石壁的树丛后躲。“不要退!”陈队长站成一个大字形,堵在大门当中,左手插在腰间,右手握着手枪向着外面连放几枪。
学兵们愣了一下,一齐转来向着门前的一股敌人射击。子弹蝗虫似地乱飞,陈守礼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中。躲在石壁后面的七十二团书记丰角,见势不妙,情不自禁伸手去抓着陈队长腰间的皮带,往门侧一拖,嘴里喊着:“当心!那面还有一股敌人!”话还没说完,只见陈守礼一捂肚子蹲了下去。羊角知道不好,便用尽力气将他拖开危险地带,招呼两个学兵将陈队长抬进屋去。眼看敌人压了上来,李鸣珂大喊一声,带着队伍从左侧冲了过来,将扑向团部的那股敌人击退。回到屋里,学兵在向李鸣珂报告:“陈队长挂彩 了!”几个人围在陈队长身边。陈守礼闭着眼,一声一声地在叫肚子痛。医官陈华正就着幽暗的灯火给他打针。“你打的什么针?”羊角担心地问。
“吗啡针。”平时爱开玩笑的陈华,脸上像挂了一层寒霜,低下身子,慢慢地抽出针来,附在羊角耳边说:“脉已经停了,只好打一针给他暂时止止痛 ”“不准退,不准退 ”昏迷中的陈守礼还在断断续续地喊着。
孙团长赶回来了,甩掉帽子,蹲在陈守礼身边,陈守礼面色蜡黄,脖子上、臂上都是擦伤,肚子流出的血将军衣都染红了。他还在呻吟地问:“敌人解决了没有?”“解决了。”孙团长胸脯一起一伏,“全部解决了。”“解决了?”陈守礼的头转动一下,像是要看谁,但那对眼睛已不受支配,一动不动地嵌在眼眶里,“怎么还有枪声?”“那是我们的枪声。”团长一面答复,一面向大家望着,放低声音说:“他还很清楚啊。”“听!”团长突然直起腰,眨巴着眼睛说:“贡院内在吹号!”人们跟着团长走到了大厅,都侧耳听着外面。
从密密的枪声中传出了悲切切的号音。“敬礼号!”团长叫起来,“敌人在吹敬礼号,快传命令,停止攻击!”枪声逐渐稀落,天空中的银光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当人们欢呼胜利的时候,医官陈华痛苦地扭歪了脸,陈守礼已经完全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腹部有个拳头大的伤口,四周凝结着干血块,里面露出鲜红的肌肉。他的头垂向一边。学兵们都低着头,簇拥着烈士的遗体走出了团部。大队的俘虏从烈士身边走过,团部的人忙着点验武器,清点俘虏,造具清册。
陈华医生把羊角拖到一个俘虏的身后,指指点点地问:“你看这个人穿些什么在里面?”
羊角不明白。陈华叫住这个俘虏。问被俘的士兵,才知是个连长。“你搜搜他身上。”陈华命令士兵。这是个一向克扣士兵军饷的贪官,士兵也不客气,将敌连长的外衣脱了下来,原来他的大腿及腰间捆满了钞票,在两只胳膊上还套着一对金圈。有了这样的发现,孙团长当即决定,替这个敌连长将全连士兵的欠饷发清,剩下的钱和金圈充了公。接到补饷的士兵,捧着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有几个呜呜地哭了起来,抽咽着说:我们的长官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今天当了俘虏倒受了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