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师师长周逸群因为不是参谋团成员,没有参加7点钟的会议。对会议要讨论的问题也没有多想。他总觉得前委已经有了结论,肯定是走吉安这条大道,首先解决朱培德部,以壮声威。他虽然担任了第三师师长,但仍时常出入军部,似乎仍在做着贺龙的“政治顾问”。他到部队转了一圈,回来恰好遇上参谋团散会,他拦住贺龙、刘伯承、陈公培他们几个人,问问会议决定。这一问,把他吓了一跳,几个人都告诉他:要走抚州、瑞金、寻邬这条小路。
“这不是胡闹吗,浩浩荡荡几万人马,放着大路不走,去走小路,要是遇上敌人围攻,逃都逃不出来。这在孙子兵法上也讲不通啊!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周逸群有些激动。他先盯着贺龙,因为对走哪条道他们曾经议论过,但这会儿贺龙低眉不语,似有难言之隐;周逸群又转向刘伯承。
他知道刘伯承对军事在行,又是参谋长,他很想知道刘伯承为何也赞成走小路。
刘伯承是个极讲实际的人,尤其对军事上的事总是反反复复,想到十分通时才肯付诸行动。对会上的决定他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但碍于面子,他没有坚持。现在经周逸群一说,他倒觉得事情严重起来,他一拉贺龙:“逸群讲得有道理啊。我看给叶挺打个电话,叫他来,咱们再商量一下。”
贺龙同意。电话打到叶挺那里,副官说叶挺不在,召集军官开会去了。
周逸群急了:“他这是去向部队传达了吧?咱们干脆去找他吧!”
刘伯承和贺龙都认为不妥,并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静静地等候。终于等到叶挺赶来。
时间已是后半夜1点多。同样疲惫、来来去去的叶挺不太高兴,进屋后将帽子摔到桌子,问道:“不是已经开过参谋团会议了吗,半夜三更的又开什么会?”刘伯承将刚才谈论的问题简单说了一遍。
叶挺脸上更是不悦:“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有什么必要议来议去!”
贺龙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年岁大点,比不得你们,一天一夜役睡,精神来不及,我要去睡觉了。”
周逸群不想让贺龙退场。他知道,周恩来曾对党内的同志特意交待,对待非党的贺龙同志要尊重,不要使他有想法,党内同志、包括叶挺也都对这一点谨记在心,一般不与贺龙发生争吵。
周逸群也知道自己不是军事内行,无论资历与影响都不能与叶挺相比,他估计他的意见很难说服叶挺,就想借贺龙在场之便,改变原来走小路的决定。贺龙这一退场……
周逸群急切地喊住贺龙:“总指挥,刚坚持到叶军长到了,你又要离开,这还怎么议呀?”
看来贺龙主意已定,他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回头说道:“你们商量吧。怎样决定都行,我一定执行。”
周逸群只得将自己的意见和理由都对叶挺说了。
叶挺边听边摇头,已经有些不耐烦:“我已经向我的军官们宣布了,不能再变了。”见周逸群不言语,叶挺的语调也缓和下来:“逸群哪,你要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如果光是咱们的老部队,我马上打个招呼,改起来不难。你要知道,不是蔡延锴的第十师也归我管了吗,对他不好翻悔。又是初次指挥他的部队,如果让他觉得我们老是朝令夕改,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刘伯承说:“今天太晚了,大家回去躺在床上想想,白天再议吧。”
各人回各人屋。周逸群还是坐不住,又找到谭平山的房间。谭平山早已睡下,被周逸群叫起。
谭平山听明白周逸群的意思,吧嗒着嘴说:“你说走小路给养困难,这倒是。昨天晚上我也是主张到赣州再回向东江的,不过他们说的也有理。逸群,我倒不明白你,走小路还是走大路,反正大方向都是广东,有什么必要讨论来讨论去呢。你要觉得有道理,明天我召集个会,你再说说吧。都快天亮了,你别像个夜游神,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 ”谭平山又“倒”下了。
周逸群回屋,反而愈加清醒,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谭平山果然召集了个会。让周逸群说说他的意见。
周恩来、刘伯承、贺龙等都听着,有时还不自觉地点点头。这种气氛鼓励了周逸群,将走大路的好处和政治影响愈加发挥:“只要我们这支队伍在南下的大道上一走,不出几天,沿途的热血男儿定会来奔,队伍走一天扩大一天,影响远播一程 ”
叶挺不喜欢“耍嘴皮子”,他眼睛一瞪:“你早又不说,已经决定了的事,你偏又来饶舌,你不怕动摇军心吗?”
此时此刻, 大约没有比“动摇军心”这个字眼更可怕的了。这句话太重了。
周逸群心里不服,但咽下了下面的话,不再说什么了。
周恩来、刘伯承、贺龙本有支持周逸群的,到了此时,也都不好再说什么:他们可能有与谭平山相同的想法,走哪条路就那么重要吗?!起义后的忙乱,天气的炎热,心情的急躁,都让起义领袖们坐不住:重要的是行动。
江西省委也接到通知,并召开紧急会议,宣布叶、贺部队即将南下,进取广东。军队南下之后,就要放弃南昌。各机关立即将工作人员遣还原籍,机关文件全部焚毁,必要保存的可由各机关妥为保管。各机关的财务也要及时处理,要求在一两天之内办好结束工作,随时准备离开南昌。省委决定,除少数同志随军南下外,大多数同志应在部队撤退后,迅速离开南昌,返回原籍工作。
至于今后的工作安排,要待回到本地后听候省委的通知。此外,省委将留下极少数同志在南昌从事秘密工作。省农协秘书丘惆从省委开完会回来,立即造好了疏散人员名册,前往省党部找到组织部长罗石冰,他负责发放机关人员的遣散费。
罗石冰在名册上签了字,丘倜就到总务处领取了一大捆钞票,回到农协后交秘书处分发。同时把各种档案集中起来烧毁,连家具都让大家搬走。省农协还库存了大约15万元的现金,还有两件“宝”,就是邵式平在贵溪没收来的,张天师的七星宝剑和一颗汉玉“张道陵印”,全部交给了省委秘书冯任,因为他是留在南昌做地下工作的。
就在这一天,丘倜得到省委负责人的通知,要他去向一位负责同志汇报江西农运情况。他带着省委的介绍信,前往三道桥附近的省立第一中学分部。警卫人员将他带到二楼东端的一间教室里。他一进门,就看见椅子上端坐着一位蓄着很长胡须的同志,仔细一看, 啊,这不是周恩来吗?丘倜曾在黄埔军校第四期学习,当时周恩来正好是军校的政治部主任,所以认识。
周恩来几乎记得所有同他打过交道的人的名字,尤其是像丘倜这样特别的名字。他笑着招呼丘倜坐下,问起江西农运情况,有哪些县份的农运比较发展,群众基础如何。周恩来特别问到从临川到宁都一线的情况,问得很细,直到广东各县的农运情况,还有当地反动武装情况,封建势力情况,风俗习 惯等等。他一边问,一边往小本子上记着。看来,他是在着手调查行军路线上的有关情况。
末了,丘调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快撤离南昌呢, 我们能够站住脚啊。”丘倜对南昌周围的敌情比较了解。从全国局势来讲,自然是敌强我弱。但在南昌这个局部来讲,南昌周围的敌情并不十分严重,因为蒋介石东控沪宁,唐生智西踞武汉,北洋军阀还在大河以北。蒋介石尚未复职,汪精卫军事无能,掌握兵权的各种势力为了夺权霸势,勾心斗角,矛盾重重,还没有形成对南昌起义部队的拉网之势。
可以说,最先受到起义震动的是在庐山的汪精卫、张发奎、朱培德等人。
从8月1日到8月3日的这3天内,武汉的反动势力最为惊恐,枪声在南昌一响,他们就大批逮捕共产党员,破坏共产党机关,取缔自由罢工,警告人力车夫;并发出各种“进剿”、“缉拿”的电令,但在军事上却难有作为。
首先是汪精卫没有兵权。拥兵自重的是唐生智。但唐生智只想抽调湘鄂边界的驻军,协同其他各军“围剿南昌之敌”,同时他仍在汉口的《民国日报》上发布了一个“讨蒋讨共通电”,看来是要两箭齐发,其实是引而不发。再说朱培德,更是老奸巨滑。他握有重兵,并声称“早就知道共产党在四军、十一军、二十军中想作乱,所以把三军、九军的两师放在吉安。”“但他此次因为不能由南昌方面去,所以改道到汉口转赴吉安督师”。
可是,远在吉安的两个师,对400里外的南昌2万之众究竟能构成多大的威胁呢?实际上,朱培德也是摆摆样子,仍是按兵不动,他自己直到8月5日仍滞留在武汉,哪里有“急赴前线”的迹象?而吉安的两个师属王均,王均名义上是朱培德的部下,其实并不听指挥,俩人矛盾很深。王均久欲取而代 之,但实力又较朱弱,处处受朱之钳制,王遂借南京政府为靠山。正在寻找机会,一步一步移向蒋介石。朱培德暗中打着算盘,王均真想出兵,拼光了他也不在乎。而玉均岂肯上当?
总之,在起义部队离开南昌前,没有发现敌军大的动作。要说“动”者倒有一人,就是反共老手夏斗寅。他任新编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他的部队是8月3日动员,由武穴、蕲春、黄梅等地出发,进逼九江。他打着“进剿共军”的旗号,暗中却把矛头对准张发奎,占领他的地盘。有了这种打算,他自然不会全力以赴去“剿共”。
真正直接构成对南昌威胁的,仅有4支部队: 一是张发奎余部,尚有第四军的十二师、二十一师,第十一军的二十六师等3个师;二是汪精卫于3日另派的所谓“九江之金军”;三是吉安之王军;四是抚州之杨部。
张发奎是不肯与起义军硬拼的,这在他与郭沫若的交谈中己有“约法四章”,事后证明确也如此。“九江之金军”,军长金汉鼎,与朱德关系甚密,虽然朱德动员他参加起义而没有响应,但仍不至于出卖朋友。王均按兵不动,抚州的杨如轩对朱德的先遣队“安全礼让” 看来四面之敌并未对南昌构成灭顶之灾。
那么起义军为何要匆匆撤出南昌呢?
除了党中央早先的决定,起义后立即开赴广东,以便得到外援;我们还没有找到更有说服力的材料,来说明撤离的必要性和紧迫感。倒是尾随起义军苦苦赶队的陈毅,对此做过一些中肯的分析。他说:起义是胜利了,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呢?经吉安、赣州直下广州是一条路,折回武汉转道湖南,发动两湖地区的革命群众也是一条路,这两条路都有可能,但都有困难。向武汉、向长沙虽有革命群众的基础,但弗唐的力量很大,如果蒋汪合作,形成夹击的形势,就不好搞。下赣州到广州,恰巧是朱培德的退路,堵在路上也不好通过。结果选了一条偏僻的、完全没有群众基础的路至潮汕。即经瑞金、会昌至汕头,当时主要是企图占领汕头海口,以取得国际的接济。
这一决定是幼稚的,造成了第一个错误。因为着眼点不在如何发动广大群众,而在单纯的军事进攻。在新的政治形势下,革命已走上新的阶段,北伐的道路是不通了。这主要是由于没有经验,对中国革命的性质,没有独立的政治分析的结果。
陈毅没有说的还有一点:南昌周遭之敌没有动作,而起义军进发之地的广东地界,反动军队倒真的动了。
8月9日由香港发出的电讯称:李济深向总部领费5万元,成立讨共军第八路总指挥部,推荐黄绍竑为副指挥,连日由韶开赣军队甚多,将由钱大钧率领入赣,解决赣事比这更糟糕的是,敌方已完全掌握了起义军的动向。
8月5日,张发奎就给武汉国民政府打电报,称:
一、本军二十四师张参谋处长由南昌逃回,据称叛军计划,5号由南昌开拔完毕,向抚州逃窜,限16日到寻邹集中,向潮梅入寇,进取广州等语,请即电转李任潮(即李济深)、黄绍竑,严密防堵。
二、职部积极进剿,本日先头部队己抵涂家埠,沿途无火车,只有步行,速向南昌追剿。
三、本日特将所有空船,一律饬回武汉,以便输运。
四、东日(即1日)已令戒严司令金涛九(即金汉鼎)同志,即将九江市党部,县党部,总工会等机关,一律封闭,捕拿逆伙,以清乱源。
五、职为视察明了见,决于鱼日(即6日)偕同黄(琪翔)军长同赴德安,处置一切,知关廑注,谋以奉闻。
黄琪翔也于同日向武汉政府发了表态电:贺、叶叛变,职部奉令追剿,已饬星夜分途出发。现先头部队将抵南昌,职拟于鱼日进驻涂家埠 指挥,务令跟踪追击,不使逃窜。
张、黄明知起义军5日全部撤离,他们反而6日进驻指挥所,不能不说是有意回避;然而,既然知道了起义军的行踪,他们也不能不做出点追击的声势,并顺势将责任推给李济深、黄绍竑。
于是,前途变得凶险莫测,仿佛真有一把利剑高悬在南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