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拒绝看中央党部文件,拒不出席中常委会。陈立夫终于被逐出台湾。
(台湾,1950年6月—8月)
尽管已经将台北市中心那栋十分气派的“总督府”改作“总统府”,蒋介石还是不愿到那儿去办公,只是迫不得已要以总统身分露面时,他才到那里去。他还是喜欢在市郊清静幽雅的阳明山官邸处理事务。
蒋介石还特别爱干净,东西陈旧一点无妨,但一定要清洁卫生。蒋介石爱早起散步,从官邸出发,信步走上阳明山公园。有关侍从得提前出门上路,沿途搜索果皮纸屑或野狗粪便,然后将这些脏物一一清除,以免让蒋介石瞧见。
据说有那么一次,蒋介石不知为什么没按先前习惯的路线走,另拐了一个弯,不巧让他望见路旁一堆狗粪。他皱着眉头问身旁管理公园的任主管:“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随行侍从们赶忙清理。蒋介石心情不好因而责问的语气甚重,这位任主管因狗屎事件受责,一病不起,不久就郁郁而终。
每天散步、早餐之后,蒋介石就常在官邸最内侧的书房里盘桓,批阅文件、审看报告。书房里靠书桌的卧铺,浅可可色的缎面躺椅,与几张配套的椅子,都是用军舰从大陆运来这里的。
一九五零年六月下旬,朝鲜战争爆发前那段日子,他的心绪确实不好。有天上午,有个侍从给他往书房送刚刚收到的急件。他一看是国民党中央党部送给他的急件,便又皱起了眉头:“管它急不急,退还给他们。我不是说过了吗,凡是中央党部送来的文件,我都不看。”
国民党中常委要召开会议,无论是发来通知请柬,或是要员登门来请,蒋介石一概拒不出席。
作为国民党总裁的蒋介石,对国民党中央党部及中央常委会,抱有很大意见。这是什么缘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蒋介石在他最难受的六月份,决定实施改造国民党。他已经觉得自己喊了好几年要改造,如今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只要改造一番,国民党才能起死回生。本来在去年底(一九四九年底),他曾经召集陈立夫、黄少谷、谷正纲、陶希圣、郑彦英等人,到台中日月潭的涵碧楼,煞有其事地研究过两天,他也发表了痛心疾首的讲话。可是,新年过后,遭到杜鲁门落井下石,实行抛弃台湾的政策,毛泽东又跑去莫斯科跟斯大林结盟,解放军攻下海南岛以后,正酝酿攻打台湾,使台湾政局动荡不安,风雨飘摇,民众人心惶惶,大学生在校园内“扭秧歌”,事业单位在“护产待变”,撤退来台的人打算再度开溜,中共地下党准备起义接收……再不拉下颜面进行改造,结局只能是人家说的“坐以待毙”了。
他所要进行的国民党改造,并不单纯仅是进行思想整肃,而是要进行一次人事和权力结构上的新陈代谢、重新组合,势必要有改造打击的目标。
去年桂系咄咄逼人,逼他引退时,他就把改造的重点目标对准了李宗仁、白崇禧为代表的桂系集团,便于他东山再起。他于一九四九年九月在重庆为改造国民党发表的《告全党同志书》中,就有“把失败主义的毒素彻底肃清,把派系倾轧的恶习痛切悔改”的说法,就是针对桂系逼他下野、停战求和的行动而造的舆论。
蒋介石改造国民党还有一个目标,就是陈果夫、陈立夫两兄弟所把持党务系统的CC派。
本来,陈果夫、陈立夫与蒋介石的关系非同寻常。陈氏兄弟是蒋介石当年恩人陈其美的侄子,蒋介石是陈其美介绍与孙中山认识的,他于一九二七年发动四·一二事变时,得到了二陈兄弟的大力支持。陈果夫是筹划和主持清党行动的,陈立夫则负责情报调查组织,是清党计划的忠实执行者。一九二七年八月,桂系集团串联何应钦把蒋介石赶下台,陈氏兄弟在蒋的授意下成立了一个中央俱乐部,作为效忠于蒋介石的人物的活动中心。这就是CC派的由来。对于CC派的称谓有两种解释,一种说CC是二陈兄弟的缩写,另一种说CC是中央俱乐部(CentralClub)的缩写。在宁汉分裂时乃至国民党的五中全会上,由于二陈的卖力筹划,使蒋介石重新上台,取得了巩固的统治地位,当然陈氏兄弟亦备受重用,先后担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及其他要职。CC系就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控制了大多数省党部,成为国民党内最大的一股势力。当年被苏联滞留在西伯利亚的蒋经国,也是陈立夫与苏联政府谈判之后才得以回国的。二陈兄弟还是蒋经国归国后加入国民党的介绍人。一九二九年至一九四六年可以说是陈氏兄弟掌握大权的时期,他俩轮流担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致使有“蒋家天下陈家党”的说法。CC派还被称之为“党派”,蒋介石的另一亲信陈诚领导的三青团被称为“团派”,两派在拥蒋的前提下,明争暗斗十分激烈。此外,陈氏兄弟还控制经济,陈果夫还担任了中央合作金库理事长、中国农民银行董事长、中国农业保险公司董事长、中央财务委员会主任等职,成为国民党官场中能够操纵经济命脉的少数巨头之一。也就是所谓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中的一个。地位与实力是够显赫的。
CC派尽管是蒋介石死心塌地的亲信,有时实力扩张过分也招致了蒋介石的不悦。CC派与蒋介石形成矛盾,在于老蒋想让小蒋(经国)逐步接管党务系统,而CC派却不给面子霸住阵地不让。一九四六年三月,蒋介石想让陈果夫让出中央组织部长大权而外放为浙江省主席,他当面对陈果夫说:“你做一部分事情做得好,在中央做不好。”
陈果夫当场顶撞,说:“现在中央谁又做得好?!”陈果夫拒绝了蒋的提议,不肯让出组织大权。
也是这一年五月,CC派还想扩张势力,建议把蒋经国任教育长的三青团中央干部学校与CC派把持的国民党中央党校合并,成立“国立政治大学”,实质是想吞掉蒋经国的三青团干校。此建议对于老谋深算的老蒋来说,正中下怀。蒋氏父子将计就计,赞同两校合并,提出由蒋介石兼任国立政治大学校长,由蒋经国任教育长,这就形成“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的局面,CC派哑巴吃了黄连,就暗中唆使“政大”学生闹事。
当时,一群学生在围看公告栏的告示议论纷纷。原来公告栏中贴着校长蒋中正的告示:“奉教育部××号令,国民政府主席任命蒋经国为国立政治大学教育长。特此遵照公告,仰全校师生一体知照。”
反感情绪甚重,议论声越来越大,忽然有人高喊:“同学们,请看老子任命儿子,要拿我们当孙子呀!”
“我们不当孙子!”学生中爆出怒吼。接着,口号声不断——
“反对儿子教育长!”
“反对父子家校!”
“蒋经国滚开吧!”
蒋介石获知,勃然大怒,立即电召陈立夫,予以严词训斥。
这次发生在国民党培养高中级干部的学校里的反蒋风潮,使蒋氏父子甚为丢脸,蒋经国也没当成教育长。此事为小蒋(经国)播下了清扫CC派的复仇种子。
一九四七年秋,在国民党与三青团合并过程中,陈氏兄弟表面顺从老蒋,暗中抵制小蒋,从而矛盾加深了。
一九四八年秋,小蒋在上海“打老虎”,CC派则从中作梗,使双方的矛盾更加尖锐。
一九四九年一月,蒋介石在南京被迫下野前召见有关人士,将积蓄已久的愤懑爆发出来,愤然大骂:“共产党没有打败我,打败我的是自家的国民党。”然后他转脸对着陈立夫指着说:“就是你们一班人。”当时他气得赌咒发誓,扬言今后永不进中央党部的门。
到了台湾,面对现实,真正要实施改造时,蒋介石思来想去,原来被他视作整肃对象的桂系集团已四分五裂,其他地方派系或是有将无兵,或是有兵无将,均不成其为目标了。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CC派。局面发展至台湾,CC派作为蒋家打手工具的利用价值降低了,而在这个不大的岛上阻碍蒋经国上升接班的一面却显得很突出。
再者,蒋家王朝目前在台湾生存的关键在于拉住美国。但美国人对CC派很反感。美国批评蒋介石的很重要的一条内容,就是他重用CC派。杜鲁门认为。陈立夫带着大笔美元来到美国,到处开销帮助共和党人杜威竞选。蒋介石押错了宝。杜鲁门当选后一直对蒋介石怀恨在心。他此次藉改造国民党,抛出陈立夫做替罪羊,可能有助于使杜鲁门消气,改善美蒋关系。
台湾的另一个实力派陈诚与CC派的关系也搞得很僵。陈诚在大陆时常遭CC派指摘。陈诚到台湾任主席及最近出任行政院长后,采取的一些措施,又屡遭CC派操纵的立法院非难。
特别是从大陆退到台湾以后,陈诚派与CC派,为围绕行政院授权问题,冲突起来,闹得满岛风雨。按照民国宪法,行政院向立法院负责,所颁行政命令唯有经立法院批准才具有法律效力。但是,还在大陆李宗仁代理总统时,引退了的蒋介石为了使亲蒋的何应钦能以行政院长身分抗衡李宗仁,曾私下授意CC派掌握的立法院授予行政院,以行政命令代替法律的特权。这项特权,在李宗仁一九四九年底赴美后,已由立法院开会宣布收回。一九五零年,陈诚取代阎锡山升任行政院长。陈诚组阁后,不久即表示希望立法院能再度授权行政院,使行政命令具有法律效力。当时挂着立法院长头衔的孙科不肯到台湾来,立法院的工作由副院长陈立夫主持。一天,当着蒋介石的面,陈诚向陈立夫交涉此事,被陈立夫婉言拒绝了。
陈诚亲历了国民党由兴盛而衰败的历程,很有感慨地说过:“人心的力量,比飞机大炮、原子弹还大。”他在任台湾省主席、特别是主理行政院以后,想进行各项改革以稳定台湾局面,因而他希望其行政院的令行有威,在被陈立夫拒绝后,陈诚仍不肯善罢甘休,随即以行政院名义致函立法院,要求代行许多本属立法院的职权。立法院接函后进行讨论,立一法委员们群起而攻,迅速将行政院的授权案否决。陈诚得知后,当场在主持召开的行政院院会上大发雷霆,一针见血说授权案被否决是CC派反对所致,今后行政院长只好让陈立夫来担任了,他声言要马上辞职,致使行政院立即休会。这场政坛风波闹得很大。陈诚去向蒋介石告状,建议把CC派的头领陈立夫、肖铮等统统抓起来,送到囚犯人的火烧岛去监禁。
陈立夫见这场轩然大波闹得大了,而蒋介石又有意偏向陈诚,就避居到台中去了,并写情给蒋介石请求出国。蒋介石治理台湾要倚重于陈诚,乃出面为陈诚说了一些好话;同时,托卧病于榻的陈果夫转告陈立夫,准许其离开台湾。
陈立夫得了准讯后,并不急于离开,还要默待观望。
蒋介石开始实施“改造”了。
他连续地到处宣讲搞改造是事关国民党“生死存亡”的大事。同时,他有意识地向CC派把持的中央党部施加压力,逼其就范。
鉴于总裁不出席中常委会,也退而不看中央党部的文件,六月二十二日,国民党中常委开会时,CC派大将、中央执行委员肖挣提出建议:全体中常委应自觉辞职,以便让蒋总裁实施对党的改造。这次中常委会讨论采纳了肖铮的建议,全体中常委集体辞职,并委派于右任、居正、邹鲁三位国民党元老去阳明山官邸求见蒋介石,请他出席会议并指示改造方针。
蒋介石早已胸有成竹,随后就召见陈立夫。当时陈果夫已病重垂危,已不能行动。蒋介石问:“你们兄弟俩跟我一起,为三民主义奋斗了几十年,当初没有想到会被共产党赶到这个海岛上来吧?”
陈立夫摸不清他的用意,顺口应道:“确实没想到会有今天的这个局面。惭愧了!”
一年多前引退时,蒋介石曾大骂了陈立夫一番。此次却显得很平和,问:“我不知道你对我党的改造现在有什么考虑?”
陈立夫察言观色,想了片刻,才说:“我是认为,大陆失败,党、政、军三方面都应有人出面承担责任。党的方面,当然由我和果夫承担。我俩就不适宜参加党的改造了。”
蒋介石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出声。
陈立夫说这番话本来是以退为进、投石问路,见蒋介石不再说话,就揣知大势已去了。
陈立夫从阳明山官邸退出来时,还觉得要搞改革归改革,而自己既是国民党的“元老”,又刚年届五十是年富力强的时期,与蒋介石还有陈其美的一层特殊关系。无论这个党怎么改,壮派怎样加入,蒋经国进来也行,
凭自己的历史和地位,至少还会有一个委员的名额。
七月下旬,蒋介石宣布了由他指定的中央改造委员会及中央评议委员名单。这个中央改造委员会仅陈诚、蒋经国、张道藩、张其昀等十六人。十六人中约有十人原来在国民党中根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其中五人是蒋介石的侍从秘书,其他的不是与蒋经国有关,就是陈诚派的成员,只有张道藩和谷正纲,是CC派中的幸存者。大约因为这两人在去年曾声泪俱下地劝阻蒋介石下野而获得另眼相看。这个十六人的小班子,平均年龄四十八岁,取代
了原来由四百六十人组成的第六届中央委员会,成为国民党的最高权力机关,也是国民党到台湾后最年轻的领导班子。
包括陈立夫在内的相当一批CC要员都靠边站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陈果夫,则只被挂号为安慰性的中央评议委员。
陈立夫在四周的精神威胁下,在苦闷的气氛中,只好离开台湾出国。他最后一次在台湾公众场合露面,是出席“中国工程师协会”的年会。蒋介石送他五万美元,向他作了一番解释,让他顺着时势走,据说他启程前,宋美龄送他一本《圣经》,对他说:“你在政治上负过这么大的责任,现在一下子冷落下来,会感到很难适应,这里有本《圣经》,你带到美国去念念,你会在心灵上得到不少慰藉。”当时,陈立夫指着墙上的蒋介石像说:“夫人,那活的上帝都不信任我,我还希望得到耶稣的信任吗?”
陈立夫跑到美国后,大部分时间是在新泽西州的莱克坞镇的家中度过。他办农场,养了六千五百多只来亨鸡。其太太孙禄卿,会画国画,将来亨鸡作为写生对象,因而将鸡画得颇为生动传神。美国人很喜欢中国艺术,陈立夫也让太太举办一些画展,卖画捞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