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因出神, 公子峥忽略了周如水的语气。他只是有一些心痛又有一些欣喜, 待见周如水眼眶通红,也知现下不能逼得她太紧,便未计较她的无理, 转身就出了内室。
可他才走几步, 又觉得不妥, 缓缓回过头去,便见周如水已站起了身来, 施施然翩若惊鸿, 眉目间顾盼生姿。见他回首,她愣了愣, 突就朝他粲然一笑,那笑似能将人心都照出一般, 绝艳得叫他不敢正视。公子峥心中一突,忽就觉得心口缺了一块,可还未等他缓过神来,周如水已回身向内室走去了, 她纤细瘦弱的身形隐进了翻飞的重重帷幔中,叫他患得患失, 无法言语。
“母亲原以为, 能再陪你久些。却不知, 你却先母亲而去了。想这世间事总是触不及防, 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孩儿, 你可知?母亲不怕死, 不怕鬼,只怕人。”说着,周如水双手托着突起的小腹,缓缓走向窗边,她端起了角落里一盆最不起眼的兰草,蹲下了身去。
稍顷,她从泥中缓缓地掏出了一块玉牌,那玉牌通体温润,正是凤阙。
四周静静的,弥漫着炉火的气息,她垂下眼,望着那凤阙笑,望着自个的小腹笑,念着自个过往的痴傻笑。笑着笑着,周如水的眸光突就变得越发的洁净透明了,就好似已是看透了生死,越尽了人世沧桑后的阔达,无着。
世人为之疯魔的凤阕玉呀,就让她把它留在刘氏!带进地狱罢!
层层幔帐随风飞扬,像是一场舞,也似一种斗。周如水的嘴角略略一弯,想着符翎尚在,又育有一子。如此,周氏便后继有人不至于绝户,只知道了这一点,周如水便觉得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点慰藉。
她真的累了,她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去地下与亲人团聚了。
这世上最大的苦痛是甚么呢?或许就是失之交臂,求而不得,明明在高处却摔得粉身碎骨罢!他刘峥过得快活么?她看未必!他为了建秦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还是不受父喜,更要为了得太子位,同那些在灭周建秦上毫无建树的兄弟们明争暗斗!
今日,就叫她为她的母国,为她的家族,做最后一件事情罢。她要毁了凤阙,却叫世人以为刘峥寻到了她,为抢凤阙逼死了她,凤阙已经落在了刘氏族人的手中。到时,刘峥拿不出凤阙会被亲人猜忌。刘氏一族辩解不清,亦会腹背受敌!刘氏从此难安,便是她今生所求!便是她的报复!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事情,周如水左右一扯,室中的红色幔帐便纷纷被卷入炭盆中迅速燃烧了起来,紧接着,整间内室火光四起,吱吱火花窜跳而开。公子峥急忙回返时,便见周如水立在内室中央。她双目含泪,嘴角含笑,广袖中银光乍现,抬手,便毫不迟疑扬起了一把尖剪,将它直直刺刺入了自个的胸口。
明明疼痛非常,她却还在朝他笑,那笑极冷,好似在道,他要她的心头血,她,给了!
血光四溅间,周如水终于发狂般地痴笑了起来,他只听她凄然道:“刘峥!刘峥!我的心头血给你了!我的命也给你了!吾周氏如水,不忠,不孝,不悌,愧对先祖,愧对天下。可到死,终还是有了一点骨气!”
豁地,她又拔出了胸口的尖剪,竟又将它一把扬起,毫不留情地戳向了自个的左手掌心。随之,一声脆响,天空也劈起一道干雷。那动作太狠戾,公子峥分明地看见,一道绿光伴着脆响自她掌心中崩裂而出,多少人心心念念的凤阕,竟碎成几块落进了一片火光之间。
耳边都是火光炸起之声,公子峥却忽然觉得,他清晰地听见了尖刀入肉时的声音。室中的周如水疼得蹙紧了眉头,却还在痴痴的笑,她又呼出了一口长气,抬头看向他,继续嘶叫道:“刘峥!你瞧,我的心头血给你了!凤阙也给你了!”
“哈哈哈哈!我的心头血给你了!凤阙也给你了!”
如此这般,院中仆从都被吓得跪倒在地,谅谁,也未见过如此凄烈的自裁。
公子峥始知中计,却是大势已去。一时间,万般思量在心头,他竟是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当场就愣傻住了。他如何晓得,往日间不问世事古灵精怪的天骄公主,竟能决绝至此!这就是她的复仇么?叫他从此百口莫辩!叫刘氏从此如坐针毡!
火势越演越烈,浓烟迷糊了周如水的视线,她仰起头,看着头顶已燃着的横木屋梁,哭声渐渐小了。
可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一声极悲的长啸,是去而复返的琅琊王五飞奔前来,他奔向火场,哭叫道:“阿姐!阿姐!你何故自寻短见?阿姐!你回来!小五甚是想你!阿姐,小五,还来不及好好待你啊!阿姐!你怎又欺我?”
血液在流逝,烈焰撩得她睁不开眼,但听见了王五的声音,周如水仍是强忍着疼痛眩晕,拼劲了最后一丝力气往门前挪去,她眷恋地望着小五,望着这如她嫡亲阿弟一般的儿郎,忽然,泪流雨下。她使劲全力地朝他喊:“小五,阿姐又欺你了……”喊着喊着,她又努力地朝他扯起了一抹笑。她这一辈子,白活了。但她的小五过得很好呢!他当上了王氏家主,将来,他会娶妻,会生子。他的前途无量好,或许,她还能在地下祈求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想着,她又看向了刘峥,她恨怨地看着他,忽然,在炽烈的火海之中,她痛苦地嘶叫了起来。
缓缓,众人只听一声极其苦痛的嘶叫,那是火海中的妇人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声,她在喊:“从此以往,天上地下,吾周天骄与秦元刘峥,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她再也不要,再也不愿,再也不想遇见他了。她的一生活活活成了笑话,这般的狼狈,她再也不要了!一语言尽,周如水浅淡地望向陆续赶来救火的奴仆,还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赶忙冲上前来的刘峥和王五郎,她痛苦地强撑着笑,眷恋地透着重重火光再看了王五最后一眼,便转过身去,毅然地跃进了身后的火海之中。
她这一生,遗憾太多,却再无转圜了。
这天夜里,襄城城北家家户户都听见了琅琊王五凄楚的长啸,他在哭问:“周氏如水,半生荣华,极尽天骄。痴心错付,半生为奴,身死国破。周如水,何罪之有!”
公子峥府中的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琅琊王五也在府门前枯坐了三天三夜,待大火燃尽,他才起身,更是头一次正视起公子峥,当众呵骂道:“秦公子峥,盗周土,夺凤阙,实乃篡权贼子,孤煞恶人也!”
从此,琅琊王氏全族远走,深恶于秦。
三年后,晋国与宁川城联攻秦土,意在凤阙。
她仰起小脸,迷惘的眸子对上凝视着她的王玉溪,声音软软,靡哑纯真,轻而腼腆地说道:“得君一曲,天骄竟不悔今日之鲁莽了。”
闻言,王玉溪莞尔一笑。见她双眸带水,好不可怜,便取了块绣着方竹的巾帕递给了她,温柔地浅浅地笑道:“今未知何时可还,而岁已暮矣。小公主此曲,确是唱出了归期无望之苦。”语罢,他便将瑶琴推置在一旁。盯着周如水,眸光微沉,俊眉轻挑,深邃如星空的眸中忽然闪过了一道揶揄,浅浅地笑道:“现下,溪与小公主不也正是,未知何时可还么?”
说到这,他的话音却微微拖住,忽然就朝周如水倾过了身去,直将她逼向了车璧。
这动作太忽然 ,惊得周如水瞪大了眼,她后知后觉地想要动作,却见王玉溪忽然又不动了。他抵着她停在了一个十分微妙的距离,二人离得极近,他骨肉匀称的手掌正撑在她的腿边,他淡暖的呼吸亦都拂在了她的耳旁。却,他又真的与她没有丝毫的碰触。
明明如此无礼,却又如此,礼数周全……
因他这忽然的动作,周如水直是僵住了。她一动也不敢动,只呆呆地望着王玉溪,清亮的双眸睁得大大的,里头全是不知所措。
见她如此,王玉溪不禁低低一笑,他漆黑明亮的眸对上了她那清澈的茫然的目光,眯了眯眼,便压低了声音,揶揄地说道:“溪原是要悄然回府的,却不想竟被小公主撞破。如此,先前安排了许久的事儿,倒都全功尽弃了!”他这么说着,语调却是极轻,极浅的。明明这事儿似乎是极其重要的,他却说得毫不在意,也对她毫不责怪。恍若,他只是要说说而已。
闻言,周如水却怔住了!她这才知道,自个怕是闯了大祸了!
可,待她回过神来,王玉溪却已如一个无事之人一般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他又施施然地,雍容而又平静地坐回了她的身侧,竟是撇了撇嘴,便转了个话锋。叹息着,悠然地说道:“这一曲过后,你兄长若是不来,咱们倒是真的走不开了。”
说着,他便又浅笑着朝她看来,径自从暗箱中挑了几卷简牍放在她的凭几前,嘴角微扬,温柔地说道:“如此,你便休息,或是与溪一般读书取乐罢。”这语气神态,端方如玉,就仿若他方才所言的那些揶揄的话语全都是幻象,全都不是出自他的口中的。
但,明明余温还在,明明她的耳畔还烧得通红!
这一刻,周如水才是真真的愣住了!她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心中不停地嘀咕,这王三郎,怎么好似与传言不同?方才那一瞬,她见到的哪里是月中仙?明明就是月中妖呐!却,是她想多了么?他不怪她已算是足够的宽宏大量的了……
彼时,车外又是另一番光景。
因那哀戚的曲调,周遭的姑子们都已纷纷哭出了声来,郎君们更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凄然之色,顷刻间,南城门前,真可谓是哀声遍地了。
更有老者啼曰:“这天骄公主竟唱出了那哀伤中的死气来,闻之,老夫心中如有、毒、药、也!”
啜泣声阵阵,却忽然从城内传来了清脆齐整的隆隆马蹄声。众人原还在周如水与王玉溪那一曲中感伤到失魂,久久无法自拔。这一回首望去,就见正有一大队人马扬着周氏图腾从城内急急赶来。而在他们前头,领头的侍卫已持起了警戒,开始自城门口处清道止行了。
见状,众人也知是宫中来人了,便连忙都噤了声,端正着衣冠依序地退开,让出了一条道来。
公子沐笙方知天骄公主拦了琅琊王三的马车被困在了南城门,便将事务暂搁,急急领着十余人骑马而来了。他才出宫门不久,又见王氏一队家军亦朝南城门赶来。如此,两队人马便合成了一股。
整齐划一的勒马声方才传来,周如水便坐去了车门边,她单手抓着帷帘,忽然就不自觉的紧张地咬紧了唇。
近来国事繁忙,兄长会亲自来接她么?
她正揣度着,便听一道无比熟悉的清朗之声传入耳中,他道:“阿妹,你不待在宫学,来南城门作甚?”说着,却又一顿,无可奈何地叹道:“你如此胡闹,定要罚你回宫后摹上千遍经文不止!”
听清那声音,周如水只觉着自个的心猛的一荡,几欲停顿。她忙撩开帏帘,便见公子沐笙长身玉立跃然马上,少年举止雍容,眉目华贵,只轻轻一扯缰绳,身下的黝黑骏马便准确无误地停在了王玉溪的马车之前。
待看清公子沐笙的脸,看清他眼中的纵容与无奈,周如水的鼻头便是一酸,竟是如何也控制不住的,唔的一声便哭出了声来。
这是她兄长来了呀!她的阿兄,竟真的来了呀!
因此,士族中人亦可睥睨皇权,门阀士族经历百年更迭,更是皇权也要礼让三分的存在。
当秦公子峥的请柬上门,王五神色淡淡,不过冷嗤:“这厮因何见我?”
闻言,侍婢忙递上了一张白绢。透窗而入的莹莹月光下,王五哧笑着斜过眼去,他方要开口,盯住上头“茯苓”二字便是一拧。登时,只见他持樽的手定在半空,挑眉道:“快,递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