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道德经》里讲,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
她从未争过什么!她这一生,从不曾争过什么!除了他,刘峥!可她争来的, 却是这样的国破家亡!无情无义!
虎毒都不食子啊!她都已经愿意用凤阙来换了!为甚么?他却还不肯放过她!
周如水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眼眶顷刻间便已是猩红如血了。当初有多眷恋爱慕,如今便有多恨!多悔!却,覆水难收……
在外间等着伺候的仆婢们听见哭声都是一震,登时, 也晓得是大事不好了!她们自知失言, 全吓得不敢入门,只一个带头的, 后头的就都跟着逃远了去。只有那圆脸女婢最是心善,明明抖得无法自持,却还是战战兢兢地往屋里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榻边,颤着幼嫩的声音试探着问道:“夫人?”
听见她的声音,周如水怔了怔,她抿着嘴缓缓转过脸去, 长睫在火红的暮色中微微颤动着, 面上泪痕犹在, 眸中更有阴暗的死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毒。
四目相接, 她淡淡地看着那女婢,声音有点凉,有点死寂,她拢了拢衣衫,突然问:“你可觉得冷?”
圆脸女婢被她的问话怔得一呆,完全下意识地点头答道:“冷,冷……”
闻言,周如水浅浅一笑,那模样,艳而凄怜,美而狂烈,她淡淡地吩咐道:“既是冷,便再搬些炉子来,炭火也要烧得再旺些才好。”说着,她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室中淡淡一滑,继续道:“这屋里也实在太沉寂太空旷了,公子来了定觉不喜,你去唤人,再在屋内挂满帷幔。”
屋外,阵风吹过,苑中树木沙沙作响。她们这些调来伺候奴氏的仆婢何时见过她笑?又何时被她理睬过?她又何时这般高贵威严过?
可周如水本就是一国帝姬,皇家的贵气始终还是透在骨子里的。她又本就有着一笑倾城的美,亡国后,她虽早已忘了笑是什么滋味了,但如今她再笑,哪怕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却仍是能美得动人心魄又平白的叫人心酸。
圆脸女婢只觉心底打了个突,心中不觉就涌上了一股酸涩来。她半晌才找回心神,忙是连连应是,转身便退了出去。
旁的仆婢离开了又觉得不妥,悄悄走至门边便也见着了这一幕,她们只觉得这夫人转瞬就似换了个人,笑得媚,话音轻,却是不怒自威,震得她们二话不敢多言,纷纷都跟着圆脸女婢领命做事去了。
晚些时候,公子峥来内院时,便见周如水一反常态,正静静坐在铜镜前徐徐画眉。那黛眉衡远,很是好看。
彼时,周如水也透着铜镜看向身后的公子峥。室中四面已被紫红厚布遮挡严实,满室红帐翻飞,公子峥衣冠楚楚的身形在重重帷幔中时隐时现,看不清眉目,却也算肃杀风流。
周如水只瞟了他一眼,便继续着手边的动作。直过了半晌,才忽然慢慢地,极是轻佻地问道:“这重重帷幔,若隐若现,是否别有一番滋味?”说着,她微微一笑,未等公子峥作答,又继续自说自话道:“刘峥,得了凤阕后,你要做甚?是急着要取中周宝藏么?”
公子峥隐约察觉到了周如水的不同,他堪堪望着她,毫无波澜的面上有讶色掠过,但他迹于俗落,自是更善于隐忍,也比旁人更懂得静待时机。如今,眼见周如水有了松口的迹象,他心中一突,虽觉得有蹊跷,更多的却是喜不胜禁,颔便道: “自然,有了保障,咱们才能后生无忧。”
“后生无忧么?吾周有凤阙,不也是亡了?”周如水讽刺轻笑,如画的眉目间突就多了几分凄然,她淡淡地继续问道:“即便开启宝藏会祸害苍生,你也在所不惜么?”
因她这话,公子峥双目微沉,不悦地拧起了眉,他冷冷地道:“兕子,世上已无周国!周土之亡,也是因你君父昏庸无度!与宝藏无干!”说到这,他又上前一步,沉下了眼,不耐烦的继续提醒她道:“兕子,你亦已不是帝姬了,苍生的生死与你无干。待日后凤阙归我所有,亦是与你无干。”
“呵!”周如水嘲讽地笑出了声来,一用力,手中的石黛便断成了两截。闻言,她不屑地扬起了下巴,冷漠地瞪住铜镜中公子峥的身影,讽嗤道:“我自小便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你如今这狂妄模样,倒像我那几个无耻庶兄了。但你以为,小人得志便能意满了么?得了凤阕,便能打开宝库了么?”
“那还需甚?”公子峥眉头一蹙,倒不晓要打开中周宝库还有旁的说法。
“需甚?从头到尾,我周天骄做的都是亏本的买卖。我用我周家的凤阕向你换自个腹中的孩儿,刘峥你说?这有多可笑?”周如水没有答他,她手一挥,将石黛扔在铜镜前,扭过身来,咬牙道:“可即使如此,即使我退让到如此地步!你却还要欺吾!”
闻言,公子峥慌忙撩开帷幔上前一步,抬眼,便见周如水双目赤红地瞪着他,眸中全是恨色。如此,他也知大事不好,只怕周如水已晓得了胎死腹中之事了。
念及此,公子峥不禁骇然,一触及周如水咄咄的目光,他只觉心如刀割,忙是深锁着眉头辩解道:“兕子,你听我解释……”
闻言,周如水神色一振,螓微歪,檀口含丹,启唇便唱:“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这是颂扬君子仁善光明,盼君子与日月同辉的上古赞曲《卿云歌》,她在唱:“日月光华徐徐照耀,辉煌而又辉煌天地。上天至明至尊,灿烂遍布星辰。日月光华徐徐照耀,嘉祥降于坦荡君子。因君之故,日月依序交替,星辰循轨运行……”
一曲末了,对上周如水期待的眼,王玉溪的目光却始终清澈恬淡,那风姿,倒真如天间温娴的暖月一般,满夜的星辰都只能做陪衬了。
只一眼,他便垂下了眸去,似笑非笑地轻抚着杯缘,半晌,才目光恬淡地看向周如水,唇边浮起一抹自嘲,无喜亦无忧地淡淡地说道:“人生本如虚空大梦,韶华白,不过转瞬,何来与日月同辉?又何必与日月同辉?”
顷刻间,周如水茫然了,更时莫名的心中一紧。
按理而言,她当着众人的面用赞扬圣人的歌赞颂他,纵然他是风流名士,也当高兴才对!然而面前这儿郎,却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悻悻!更是道“何来与日月同辉?又何必与日月同辉?”他竟早已看透了生死,畅然物外,道人生不过一场虚梦。知这是自肺腑,周如水才更觉不可思议!
她怔怔地望着他,却见他眉目浅扬,目光清和,说罢又道:“神仙只说家常话,小公主似也不喜这靡靡之音。”
确实,她不喜这些空论。然,世道推崇的却是这些空论。可如今,竟有人与她同好,更直言其为靡靡之音。周如水简直瞠目结舌!
她这才忆起兄长曾讲过的一件琅琊王府的旧事。道是琅琊王三幼年在弘农读书,一日别庄失窃,窃贼入室。家中保氏仆俾均未察觉,王玉溪却悠然卧在榻上观望窃贼忙碌,眼见窃贼正待收拾包裹撤退,他方悠悠道出一句:“偷儿,那青毡乃我家旧物,留下罢。”闻言,窃贼受惊过甚,竟是弃物落荒而逃。
他果真,如传言一般淡定机敏,别有建树啊。
周如水不禁嫣然一笑,她轻快地回道:“然,鶣弘曾言,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亦是最不服管教的弟子。”说着,她转身掀开了车帷,车外拥堵着他们的,有世家贵胄,也有赤身白衣。人群攘攘,雄伟结壮的南城门近在眼前,通往邺都的大道由砖石铺就而成,里头更是绿窗朱户,十里繁华。
若不知此后的萧条,便不能知今日之贵重。
怅然间,“前世”种种浮上心头,周如水扬了扬唇,压下鼻酸,忽然俏皮地朝王玉溪眨了眨眼,嗓音恬柔,声音如清软凉滑的穗子,俏生生地说道:“我最厌烦的便是如《卿云曲》一般的颂歌,大则大矣,深亦深矣,然,华而不实。生为男子,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对空当歌仍唱不明白,算怎生回事?我最喜的反是那些乡野小调,大多有血有肉,感人至深。”说着,她娇软一笑,继续道:“三郎与旁人不同,实叫天骄欢喜!”
车内静静,因帷幕的遮挡,隔绝了车外狂奔而来的人潮,阻隔了外头的纷纷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