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重庆市民而言,从5月3日到4日的大规模轰炸之后,天气晴朗就必然有日军飞机的轰炸仿佛已经成了一个铁定的规律。所以,当空袭警报在这个蓝天白云的日子响起来的时候,人们已经没有了惊慌,只是按部就班地寻找防空洞和其他庇护场所而已。甚至有人干脆漠视那震耳欲聋的飞机轰鸣和炸弹爆炸,把它当成了日常生活中的有机组成部分。
济民医院重建的手术室的无影灯下,何雪竹和几名护士在手术台上抢救着一个伤员。何雪竹主刀,不断地从护士手中接过各种器具,她们的手套上全都沾满了鲜血。何雪竹脸上没有被口罩遮住的地方已经全是汗水。外面市区的爆炸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摇撼着手术室的墙和天花板。
何雪竹却一脸的镇定:三号钳。
护士把钳子递到何雪竹手里。
何雪竹:夹住了。擦汗。
护士连忙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另一名护士:心跳下降,血压下降!
何雪竹:呼吸?
另一名护士:呼吸紧张。
何雪竹紧张地继续手术。那个负责监视伤员情况的护士又喊了起来:心跳继续放慢……停止了!
何雪竹命令:强制呼吸!
然后她扔掉了手中的器具,开始对伤员进行压迫性人工起搏。忙碌了一阵,何雪竹终于放弃了。她掀起手术台上的床单,把已经死亡的伤员的脸盖住,再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何雪竹沮丧地:送走吧。
手术室外,还有两个担架车在外面等着。一辆担架车很快就把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伤员尸体送走,另一辆连忙又把准备手术的人推进了手术室。
何雪竹脱掉了带血的手套,一脸疲惫地走出手术室,准备休息一下。一个一直等在这里的军官连忙迎了上去:是何院长吗?
何雪竹:是。
军官:我是防空司令部的。
何雪竹:我还有手术。
军官:我是奉命。
何雪竹:有什么事,快说。
军官:救护队的人手不够,我们已经动员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但很多救护队员没有救护经验,不能进行现场抢救。司令部要求你们赶快派一些医生,分派到救护队去,这样可以进行一点儿现场的治疗。否则,伤亡会更大。
何雪竹一脸的无奈:医院已经支撑不起了,我们派出去的救护队员伤亡也很大,我到哪儿去给你找医生?
军官:何院长,你无论如何也得找人,没有医生护士,哪怕是有一点儿医护知识的也行啊!
何雪竹:没有人了。
军官:院长,你不能见死不救!
何雪竹这才沉吟了一下,说:让我想想办法。
军官感激地:不是想想办法,而是必须找到人。我告辞了!
何雪竹目送军官离去,想了想,迈开脚步穿过人满为患的走廊,走进了儿科病房。儿科病房内同样人满为患,大多数伤员都是孩子。孙翔梦在病床中间忙碌着,看见何雪竹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何雪竹:小孙,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孙翔梦:病员太多,根本忙不过来。
何雪竹:你马上去加入救护队,外面的情况更糟,需要现场救治。
孙翔梦:可我是儿科的。
何雪竹: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再抽调几个人,不管是什么科的,只要懂得止血包扎就行。你快去吧!就算帮我的忙了。
孙翔梦:好吧,那这里……何雪竹:我再想办法安排。
孙翔梦:那好吧。
黄昏,轰炸已经停止,但重庆市区的许多地方仍然火光熊熊。
夏程远家的窗户玻璃已经完全碎了,现在临时用一些旧报纸糊上。房间里亮着昏黄的电灯,夏程远在堆满了炸弹零件的桌子前画着图纸。小华已经上床睡觉。孙翔梦把房间收拾了一下,过来在夏程远身边坐下。
在白天的轰炸中,小华所在的幼儿园落下了两枚炸弹,幼儿园被彻底摧毁。所幸的是,幼儿园旁边就有一个很大的防空洞,小华和其他孩子们才没有出事儿。孙翔梦参加了救护队,一直忙到轰炸结束才去幼儿园接小华。当她看到幼儿园的情况之后,便对小华的安全感到极度的担忧。
孙翔梦:程远,小华不能再去幼儿园了。
夏程远眼睛并没有离开图纸:不去幼儿园,那去哪儿?你参加救护队以后需要成天在外面跑,我更不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
孙翔梦:我想跟你商量个办法。
夏程远:我的工作是和死神打交道,说不定哪天就完蛋。如果我们两人都出事了,孩子可怎么办?
孙翔梦:你要是看见幼儿园被炸成了什么样子,你也不敢再把小华送那儿去。
夏程远:要不,你跟你们院长说说,不参加救护队,让小华跟你一起待在医院里,有个照应?
孙翔梦:不可能。何院长说了,城里的伤员太多,必须要我们医生参加救护,否则伤亡会更大。我虽然是儿科的,但也是医生,能在这个时候拒绝吗?
夏程远这才看了看妻子,同意道:是啊,哪里都需要医生,你不能拒绝。
孙翔梦: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把小华托付给街口卖盐茶蛋的周婆婆?
夏程远:她?
孙翔梦:我们白天把孩子放在她那儿,晚上回家再接回来。给她一点钱,周婆婆这人挺好的。
夏程远:一个老太婆,能照顾好小华?
孙翔梦: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比去幼儿园好。那儿只有一个阿姨,要照顾那么多孩子,再遇上轰炸可就太危险了。
夏程远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
湖北枣阳附近。阵地冒着黑烟,到处是战斗之后的狼藉。战壕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旁边的一些灌木丛还在燃烧。有一两个士兵在整修战壕,另外几个士兵躺在战壕里睡觉。
来到湖北后刚刚被任命为二营营长的张旭明,带着一个排的增援部队来到阵地后面。那些新补充进来的士兵们一等卡车停稳,便纷纷跳了下来。坐在驾驶室里的张旭明打开车门,正准备下车,头上的天空里就传来了日军飞机的轰鸣声。
张旭明连忙大喊:敌军飞机,快隐蔽!
士兵们有的冲进树林,有的就地卧倒。张旭明抬头看见飞机飞过来,仍然站在驾驶室旁,没有躲避。飞机从他们头上飞过,没扔炸弹,倒是纷纷扬扬地撒下了一大片传单。等飞机声消失了,士兵们才从树林里出来,在地上拣起传单。张旭明下了卡车,也拣起落在自己脚前的一张传单,看了看,揣进了衣兜。
通讯兵看着天上:妈的,这鬼子搞什么名堂!
张旭明:集合!
在通讯兵的哨声中,新来的士兵们赶忙集合站成一排。战壕里的士兵有些漠然地看着他们,也有的士兵被哨声闹醒,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又睡了。
张旭明:弟兄们,马上进入阵地,加固防御工事,把所有的弹药都集中起来!执行命令吧!
士兵们立即分散开,跑向破烂不堪的战壕。在他们后面,张旭明也带着通讯兵走到了战壕里,那两个在修整工事的士兵抬头看了看张旭明,慌忙敬了个军礼。
张旭明:你们排长呢?为什么没有带人修复工事?!
一个士兵:报告上尉,你是……张旭明:我是新来的二营营长,我问你们排长在哪里?!
士兵:这个,我们排长他……张旭明:快说!
另一个士兵:报告营长,排长跑了。
张旭明大怒:跑了?!跑哪儿去了?!
士兵:可能是躲到附近的村子里去了。
张旭明回头命令通讯兵:你,还有你们两个,去把排长给我找回来!
战壕里的士兵们面带倦容地纷纷围了过来,张旭明对这些围在自己身边的士兵们说:弟兄们,你们辛苦了。不过战斗还没结束呢,大家赶快抓紧时间修复工事!
一个老兵说:排长都吓得当逃兵了,还修什么工事啊!
张旭明冷笑道:逃兵?抓回来就得枪毙。干活吧!
直到傍晚,出去找人的通讯兵才在附近的村子里把原来的排长找了回来。排长不仅脱离自己的阵地,甚至已经换好了一身老百姓的衣服,那样子是准备逃跑了。张旭明见到排长后,也没有说什么,让人给他找了一件军服穿上,然后立即命令全排的士兵在阵地附近的树林边集合。
很快,所有士兵都集合到了这里,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队列。在他们中间,被抓回来的排长正在执行命令,狼狈地在挖一个散兵坑。张旭明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挖坑。士兵们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一会儿工夫,散兵坑基本成形。排长站在里面行了个礼:报告营长,散兵坑挖好了。
张旭明:上来!
排长走出了散兵坑。张旭明跳进去,左右看了看,然后再一步跳了出来。排长和士兵们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个新来的营长。
张旭明从自己衣兜里掏出那张日军的传单:弟兄们,鬼子的传单,我想你们已经看过了。上面写的什么,画的什么,你们都应该知道。你们排在这里打得很艰苦,牺牲了不少人,但是你们用勇敢的战斗,回答了鬼子的挑战!
士兵们默默听着,老战士的脸上露出了某种满意的表情。
张旭明继续道:不过,我们有的人却像鬼子的传单上说的那样,是没有胆量的懦夫!是令人感到耻辱的军人!
排长的脸上露出尴尬。当然,那些老战士知道张旭明说的是谁,他们相互看了看,还是没吱声。
张旭明走到排长面前,帮他把风纪扣扣好:躺到散兵坑里去!
排长:营长,这是……张旭明:这是命令!
排长不情愿地走进散兵坑,战战兢兢地躺下。
张旭明掏出手枪,拉上膛走到散兵坑前: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不让你暴尸荒野。身为排长,竟敢扔下你的士兵带头临阵脱逃,坏我军纪!
排长想爬起来:营长!饶我了吧,我不敢……没等排长说完,张旭明的手枪就响了,子弹击中排长的胸口。排长倒下去,挣扎一下,死了。围观的士兵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一片肃然。
张旭明收起手枪:国难当头,重庆正在经受敌人的狂轰滥炸,我们身为军人,只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日寇拼死作战,才能为那些在轰炸中死去的无辜平民报仇,才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对得起中国军人的称号!
士兵们听着。
张旭明:弟兄们,振作起你们的精神,和鬼子决一死战!听见我的话了吗?!
士兵们喊道:听见了!
张旭明几乎是狂喊着再问了一遍:听见了吗?!
士兵们士气高涨,更响亮地喊:听见了!
张旭明环视了一周,士兵们都目光炯炯地回应着他。张旭明这才满意地点头,看了看躺在散兵坑里的尸体,命令道:把他埋了!
夏程远和孙翔梦商量的结果,还是把小华托付给了街口卖盐茶蛋的周婆婆。周婆婆倒是十分热情,满口答应在白天帮助照顾小华。孙翔梦表示愿意给周婆婆一点儿报酬,都被她断然拒绝。
这天中午,周婆婆仍然在她的小摊子前坐着,一边纳鞋底,一边卖东西。小华则在附近的街口玩一只玻璃球。第一次警报已经响过,周婆婆却并不着急,习以为常地慢慢收拾了自己的摊子,回到房子里。
第二次警报又尖厉地响起来,伴随着警报的声音,远处已经传来日军飞机的轰鸣。玻璃球在小华面前滚动,小华也听到了警报声,但他还是跟着追过去。玻璃球滚下了一个小巷子,巷子里是比较陡峭的石阶梯,玻璃球顺着阶梯加速滚下去,小华跟着往下跑。玻璃球终于滚进了一个石头缝里,小华趴在阶梯上,伸手进去想把玻璃球拿出来,却不成功。在他身边,不断有人跑上跑下,这更增加了小华取出玻璃球的难度。小华已经急得要哭了。
街口,人们开始奔跑着疏散。周婆婆焦急地从自己的房子里跑出来,四处喊着小华,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个军警过来,拉住了周婆婆:第二次警报了,快进防空洞!
周婆婆挣扎着:我在找娃娃!
军警:别找了,快点!
周婆婆:你放开我,我要找娃娃!
军警:找娃娃?你找死啊!
军警不由分说地拉着周婆婆,跟随着奔跑的人群离开了。
小巷中,小华终于从石头缝里拿出了那颗玻璃球,把它紧紧攥在手里,跑上小巷和街道交会的地方,却看见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四周传来隆隆的爆炸声。小华连忙跑到街口周婆婆的家门前,发现门已经锁上,小华哭起来,转身又跑。一枚炸弹带着呼啸在小华前面不远处落下爆炸,小华被气浪掀翻在地。他满脸是土,从地上爬起来,又开始哭着狂奔。
另一个街口,孙翔梦和一帮救护队员坐在一辆卡车上。卡车穿过硝烟和尘土疾驶过来。街道两旁有的房屋已经开始燃烧。
车上突然有人喊道:那是谁家的孩子?!这时候还在乱跑!
大家都站起身扭头去看,孙翔梦也跟着站起身来,却看见在街上狂跑着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孙翔梦:小华!停车,快停车!
前面有人使劲拍了拍卡车驾驶室的顶棚,卡车停下了。孙翔梦从卡车上跳下来,喊叫着跑到惊慌失措的小华面前,一把抱住了儿子。
小华大哭着:妈妈!妈妈!
在隆隆的爆炸声中,孙翔梦紧紧地搂着小华跪在地上:孩子,别哭,妈妈在这儿!妈妈来了!
湖北枣阳的一个黄昏。
三排的阵地前枪炮交织,爆炸声不绝。战壕后面的树林被日军射来的子弹打中,树枝折断,树叶飘零。树林旁边的两门中国军队的迫击炮不断地发射着炮弹。战壕内,士兵们奋力还击进攻的日军,机关枪猛烈开火,扫射着阵地前面的开阔地。一小队日军步兵从阵地的侧翼冲上来,几个士兵立即过去增援,猛烈射击。有几个日军嚎叫着已经冲进了战壕。中国士兵与他们展开了肉搏,几个回合之后,将日军打退。
阵地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两辆日军坦克。一大群日军士兵躲避在坦克后面,慢慢地向前移动。
一个士兵惊慌地大喊:敌人坦克!
他身边的几个士兵一起朝日军坦克开火,子弹打在坦克的装甲上,迸出火花。坦克没有前进了,而是对着阵地开炮。炮弹呼啸着落在阵地上,把守卫在这里的中国士兵炸得七零八落。
一个士兵想往后撤,另一个拦住了他:你干什么?!
坦克又开动了,屁股后面冒出一阵浓浓的黑烟。日军士兵们跟在坦克后面,又开始往前移动。
张旭明带着通讯兵从树林里冲出来,跳进了战壕。
一个士兵报告:营长,敌人在坦克掩护下向我进攻!情况危急!
张旭明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你带上一个班和机关枪,从左边侧翼包抄过去,狠狠地打坦克后面!
士兵:是!跟我来。
在那个士兵的带领下,十来个人带着机枪,飞速地穿过战壕,跑到了阵地侧翼。然后他们爬出战壕,匍匐着向前运动。跟在坦克后面的日军发现了他们,立即开火。包抄的一行人趴在地上,不动了。
带头的士兵喊道:不要停下!继续前进!快啊!
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一边射击,一边继续往前。机枪手来到一个弹坑里,架好机枪,瞄准坦克后面的日军开始扫射,日军只好趴下寻找掩护,逐渐远离了坦克,只剩下几个人跟在坦克后面。
坦克继续前进着,炮塔上的机枪对准了阵地扫射。张旭明和通讯兵被日军子弹压制在战壕里。一阵扫射过后,张旭明站起身来观察,发现日军坦克又接近了许多。坦克后面的日军则仍然在和包抄过去的中国士兵交火。
张旭明命令一个士兵:你!过去和机关枪一起压制坦克后面的火力!你,你,还有你!到右边去,射击坦克的屁股后面,不要打我们的屁股就行,等我的命令!
然后他对通讯兵说道:找两颗手榴弹来!
通讯兵跑到一个弹药箱前,取出两颗手榴弹,再跑回来,把一颗手榴弹交给张旭明,自己拿着一颗。
张旭明:等压制火力一开始,我们就冲出去,一人解决一辆坦克!
通讯兵:营长,你别去,太危险!
张旭明:听命令!坦克一冲过来,我们的阵地就完蛋了!
张旭明说完,又抬头观察了一下——坦克离阵地的距离又近了一些。他蹲下身,看看自己身边的通讯兵,把手榴弹的保险盖拧开了。通讯兵也跟着拧开了保险盖,但是他很紧张,嘴唇在发抖。
张旭明仿佛是安慰他一般,微微一笑,然后朝战壕右边的士兵大喊:开火!
在战壕右边的士兵一起猛烈地开火,从左边侧翼包抄过去的士兵们也奋力地射击着。张旭明从战壕里一跃而起,左躲右闪地穿过弹雨,朝离得最近的坦克冲过去。通讯兵也跟着冲了出来,奔向另一辆坦克。坦克速度慢了下来。跟在坦克后面的几个日军被侧翼的火力击中,倒下了。
张旭明冲到坦克旁边,猛地跳到了坦克上。他爬上炮塔,掀开了座舱盖,用牙齿咬断引信,将手榴弹扔进了坦克,然后再猛地把座舱盖扣上。他刚从坦克上跳下来,坦克内就发出一声闷响。坦克的通风口和炮口冒出一股浓烟,彻底停下了。
通讯兵也跑到了另一辆坦克侧面,跳上行进中的坦克,像张旭明一样如法炮制,炸掉了那辆坦克里的日军。
张旭明回到了战壕里,士兵们当然士气大振,声嘶力竭地欢呼。张旭明笑着,看着通讯兵飞快地跑回来。通讯兵眼看就要跑回战壕,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把他连人带土地掀进了战壕。张旭明连忙过去,通讯兵的一只手被炸断了。
通讯兵:营长……张旭明:好样的!
通讯兵努力地笑了笑:我的手没了。
张旭明扭头喊道:送他下去!
一个士兵跑过来:营长,鬼子退了!
张旭明站起身来,用望远镜观察。日军留下两辆毁坏的坦克和无数尸体,在夕阳映照下的硝烟中撤退了。
夕阳已经消退,天空剩下一片微红和深蓝。阵地前面的开阔地里,两辆被遗弃的日军坦克还在冒着淡淡的烟雾。三排的阵地上,受伤的士兵在接受包扎,另外一些士兵则在修补工事,还有的士兵在喝水,吃东西。打退了敌人的进攻,阵地上洋溢着一种胜利的喜悦和轻松。
张旭明坐在战壕里,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一个士兵过来,递给他一只水壶:营长,喝口水!
张旭明接过水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擦擦嘴角:怎么样?
士兵咧开嘴笑了:过瘾!
张旭明:晚上睡个好觉,鬼子不会甘心的。
士兵:是。
这时,阵地一侧传来炮弹的呼啸声,紧接着是两声爆炸。张旭明连忙站起身来观察,看见离阵地有一段距离的草地上,一辆吉普车飞驰而来。日军显然是发现了吉普车,不断地朝它炮击。吉普车穿过爆炸和硝烟,保持着速度冲到了离阵地不远的地方,继续前进着。
张旭明骂了一声:妈的,是哪儿来的混蛋,不要命了!跟我去看看!
两个士兵连忙拿起自己的步枪,跟着张旭明沿着战壕朝吉普车的方向跑去。那辆吉普车疯狂地开到阵地后面的树林里,停下了。
张旭明带着那两个士兵也冲到了吉普车边上。张旭明过去一把拉开了车门,骂道:你们他妈的不要命啦?!
然而从吉普车里钻出来的国民革命军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却让张旭明大吃一惊。高大英武、一身戎装的张自忠一出车门,就问道:谁在骂我啊?!
张旭明愣住了没敢说话。
张自忠威严地:谁敢骂我啊?!
张旭明马上立正,敬了个军礼:第33集团军74师3团2营上尉营长张旭明向总司令报告!对不起,总司令,我不知道是你……张自忠哈哈大笑:骂得好嘛,我就是个不要命的!
跟在张旭明后面的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地笑了。
张自忠:营长,你的营部呢?
张旭明:我的……我的营部在那边,这里是2连3排的阵地。
张自忠:好嘛,营长把营部扔在一边不管了,我本来是想到你那里要口饭吃的。
张旭明:报告司令,三排阵地差一点被敌人突破,所以我就……张自忠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解释了。
一轮明月升起,给白天曾经如火如荼的战场带来了一丝诡异的静谧。月光下,树林的阴影拉得很长。只有远处偶尔升起的一颗照明弹和几声冷枪的清脆声音,才在提示着这里仍然是敌我对峙的战场。树林边,张自忠和张旭明坐在草地上。由于怕暴露目标,他们周围没有任何照明。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们的身影和脸庞。
张自忠:你就是那个不愿意待在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的上尉?
张旭明:是。
张自忠:你是受伤回重庆治疗的?
张旭明:是。
张自忠:伤什么地方了?
张旭明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和胸部:这里,还有这里,司令放心,肯定不会是在背后!
张自忠赞赏地笑了:好样的!你刚从重庆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张旭明:很惨!鬼子对重庆市区狂轰滥炸,死了很多平民。大家都很憋气。
张自忠沉吟了一阵:你家里那边呢,家里人还好吗?
张旭明点点头。
张自忠:日寇丧心病狂地轰炸重庆,目的还是要摧垮我们的抵抗意志,尽快结束在华战事。
张旭明:摧垮我们的意志可没那么容易!
张自忠:说得好!
张旭明:司令,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张自忠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东面汤恩伯的31军打得不好。李宗仁司令的计划是不让日寇捕捉到我们的主力,迂回打击敌人。可鬼子也很狡猾,基本上是打了就跑。我估计,我们33军后一步的行动,是配合在大洪山的39军,阻断日军南下的路线,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争取打回枣阳。
张旭明站了起来:如果发动****,请司令让我的2营充当先头部队!
张自忠也站了起来:你的2营是不是作为先头部队,要看你们师部的最后决定。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张旭明:谢谢司令!
自从在轰炸中见到乱跑的小华后,孙翔梦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把小华放在周婆婆那里了。夏程远和孙翔梦吵了一阵,最后也找不出合适的办法。正好,到医院里来参加慰问演出的杨春雪知道了这件事,便非常主动地提出由她来帮着照顾小华,至少在白天是这样。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夏程远两口子都有些犹豫。但杨春雪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坚持要这样做,并首先说服了小华。夏程远和孙翔梦无奈,只好做了这样的安排。几天过后,小华居然越来越喜欢这个漂亮的阿姨,以至于干脆就要求在杨阿姨家里睡觉。孙翔梦救护队有事,只得同意。夏程远把小华送到杨春雪家里没多久,小华就睡着了。
夏程远和杨春雪站在房间中央,夏程远一脸歉意,正准备告辞:唐太太,我这就走了,这件事情,实在……杨春雪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打断了夏程远:就让小华在我这儿住一晚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程远:他妈妈在医院里走不开,我又有任务,真是不好意思……杨春雪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夏程远走到床边,摸了摸熟睡的儿子的额头,掖了掖被子:那我走了。
杨春雪忽然有些伤感:明天,是你来接儿子?
夏程远:当然。
杨春雪情绪低落下来:你走吧。
夏程远感觉到了杨春雪的情绪,疑惑地:你怎么啦?
杨春雪:我丈夫回香港以后,提出要和我离婚,我昨天刚刚收到他的来信。
夏程远:真的?为什么?!
杨春雪:我想你应该明白……听懂了杨春雪话里的潜台词,夏程远有些尴尬,沉默了。杨春雪含情脉脉地看着夏程远,过了一阵才终于说出来:程远,你太太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妻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更不会去破坏你的家庭,你放心好了。
夏程远支吾地:你说什么呢。
杨春雪:我只有一个请求。
夏程远:说吧。
杨春雪:抱抱我,好吗?
夏程远为难地:不要这样。
杨春雪的眼睛有些湿润,几乎是哀求地:就一会儿,好吗?
夏程远犹豫不决,走也不是,答应也不是。杨春雪见夏程远不说话,便主动走近他,抱住了夏程远。心情复杂的夏程远也搂住杨春雪。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夏程远才把杨春雪轻轻地推开,沉默着走了。
天色已经黑尽。
外交部长王宠惠的办公室里,一个工人正在修理被轰炸震坏的窗户,王宠惠和郑先博坐在沙发上。已经下班了,两人随便聊着。
王宠惠:先博啊,对目前的外交时局,你还有什么看法?
郑先博:目前我们所面临的局面非常困难。英国人和日本人在使馆被炸的问题上达成妥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担心,这次妥协只是英国人在远东继续退缩的第一步。委员长一心希望把英国人拖入我国的抗战格局,可英国人却只顾打自己的算盘。
王宠惠:是这样。但是我们的外交努力还应该继续下去,哪怕是死缠硬磨,也要让英国人站到我们这一边来。
郑先博回想起自己和卡尔曾经有过的谈话,便说:我和英国大使谈过多次。他当然有他个人的态度,可这并不能够影响英国国内的决策。
王宠惠点点头,没有说话,转头看了看那个修理窗户的工人。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回头对郑先博说:不过,也有一点好的消息。
郑先博:哦?
王宠惠:根据二月份和苏联签订的《中苏航空协定》,苏联派出的援华飞机和飞行员已经从苏联国内出发,过几天可能就会到达重庆。
郑先博:那太好了。
王宠惠:日军对重庆的轰炸越来越肆无忌惮,和我们空军实力太弱有直接的关系。有了苏联空军的援助,日寇的飞机至少不敢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
郑先博:有多少飞机?
王宠惠:两个歼击机大队,具体我不太清楚。
郑先博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月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