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武汉那条满是小商铺的街道仍然人群熙攘。孙翔英挎着装满各色鲜花的篮子,混迹于人群之中,偶尔大声地吆喝两句。过路的人、买东西的人大多不注意她,不时地,也有人从她那里买走一束花。孙翔英是来这里和郑明接头的。前几天,在准备为华北根据地转运一批药品的时候,一个地下党被伪警察局逮捕了。在商量营救方案的时候,孙翔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郑明。
没多久,郑明按照预先的约定在街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他没有穿警察制服,胳膊下夹着一个公文包,那样子更像个平常的、正在下班回家的职员。他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对所有小商贩都感兴趣的样子,看看这个,问问那个。实际上,他也早已看见了孙翔英,但他没有立即和她接头,而是谨慎观察四周,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当他终于来到了挎着花篮的孙翔英跟前,从提篮里拿起一束花时,才低声说:简短一点儿。我感觉不大对劲。
孙翔英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问:被盯上了?
郑明轻轻摇头:只是直觉。
孙翔英:我们的一个人被抓了,你能不能想办法?
郑明又拿了一束花在手上:什么时候?
孙翔英:礼拜三,化名李永彬,你们警察局的名单上应该找得到。
郑明:没问题,我立即去办。
孙翔英又问:电影院那次袭击是你们干的?
看见郑明笑了一下,她说:这太冒险。
郑明:冒险也值得。给鬼子个教训。
孙翔英忧虑地看他一眼:下不为例,好吗?
郑明随时都在观察着四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一个便衣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当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那个便衣立即扭头,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一个小商铺。
郑明镇定地把花放回了花篮里:你快离开这儿!我被盯上了。
还没等孙翔英反应过来,郑明已经离开了她,又站在了街对面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跟前,拿起一个苹果讨价还价了。孙翔英看看人声嘈杂的街上,也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便衣正从街道的两头移动过来,目标很明显就是郑明。郑明若无其事地挑选着苹果,再也没有看孙翔英一眼。孙翔英虽然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最后,她像是下了决心,一只手慢慢地伸进了花篮里,在那些鲜花的下面,她的手握住了一把手枪的枪柄。
就在这时候,郑明突然把手里的苹果一扔,转身飞跑起来。几个正在慢慢吞吞接近的便衣,立即放弃了伪装,拔出枪来大喊大叫地追上去。郑明将迎面拦住他的一个便衣一拳打倒在地,继续奔跑。街上大乱。在混乱的人群中,郑明终于被人多势众的便衣们按倒在地上。
孙翔英站在远处,痛苦而无奈地看着郑明被抓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但是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曾经担任中国空军顾问的美国空军上校陈纳德,从美国回到了重庆。他已经在美国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为组建援华志愿航空队四处筹集钱款,招兵买马。由于国际形势的变化,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要战略作用开始凸现,所以美国政界对中国抗战的态度也发生了重大转折。在罗斯福总统支持下,美国国会终于同意中国可以享有《租借法案》的有关权益。不仅如此,罗斯福总统还签发了一道不公开的行政命令,让陈纳德在美国国内组建援华航空志愿队成为可能。为了解决战斗机装备问题,白宫又同意从英国转售100架P-40C型战斗机给中国。
带着这些好消息,陈纳德来到蒋介石的黄山别墅,蒋介石和宋美龄在会客厅里接见了他。蒋介石的心情相当好,高兴地和陈纳德握手寒暄:上校,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陈纳德听了宋美龄的翻译,连忙说:委员长,谢谢你的接见。
宋美龄笑吟吟地请陈纳德坐下,蒋介石也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微笑着问:上校,你回来了,说明我们一年前的计划已经实现了?
陈纳德说:是的。三百名美国志愿航空队队员已经在缅甸完成集结,他们包括了一百名飞行员和两百名地勤人员、机械师、医生、护士,还有一名牧师。全都是美国陆海军的退役军人和预备役军人。
宋美龄高兴地说:你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
陈纳德笑笑:我们正在等待委员长的命令,随时准备投入中国战场,从日本人手里夺回制空权。
蒋介石:很好。我会立即发布正式命令,任命你为这支美国航空志愿队司令。
陈纳德说:委员长,我的志愿队作为中国空军的一个独立建制单位,需要一名中国高级官员充当我们之间的协调人。
宋美龄笑着问道:我可以吗?
看蒋介石没有反对,陈纳德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可以要求蒋夫人担任志愿队的名誉队长吗?
蒋介石笑了:我看没有问题。
随即,蒋介石换了话题,问道:你刚从美国回来,还有什么消息吗?好的,或者不好的?
陈纳德乐观地说:在我看来,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坏消息了,我是说对中国而言。
宋美龄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呢?
陈纳德:据说美国国会已经决定,即将对日本采取全面禁运,并且冻结日本在美国的所有资产。
蒋介石感到有些意外:为什么?这可是我们一直呼吁,而美国迟迟不肯做的事情。
陈纳德:罗斯福总统觉得日本人太过分了。他们占领了印度支那南部,并在那里建立了前进基地。总统认为,日本人是想夺取南洋的重要战略资源,进而称霸西南太平洋。而新加坡是英国的重要军事港口,马尼拉是美国的海空军基地。总统认为这是不能容忍的。
蒋介石和宋美龄都高兴起来。宋美龄问:可靠吗?
陈纳德点点头:现在不知道的只是何时宣布。还有,一个和罗斯福总统非常接近的人告诉我,总统正在考虑一个合适的人选,到中国来担任政府的政治顾问,以加强两国在重大国际事件中的沟通和协调。同时,总统也在考虑派出一个高级军事顾问团到中国。
蒋介石听得有些激动了,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着:好,这就好。
宋美龄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对陈纳德说:但愿你的消息没有问题。
陈纳德自信地:夫人,我可以保证这都是真实的。
大雨滂沱的晚上。
在郑先博的劝说下,何雪竹还是回到北碚的难童保育院去了。郑先博一个人吃了晚饭,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看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里还不时伴随着闪电的光亮以及炸雷的闷响。硕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玻璃上,被轰炸震裂的墙壁,已经有雨水渗进来。又是一声闷雷轰隆着滚过天际,接着,郑先博便听到有人敲门。他以为是郑琪回来了,连忙站起身,过去打开门。
门外是撑着雨伞的夏新立。
郑先博满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夏新立的双脚已经湿透。进门后,也没有一般的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郑先生,有个坏消息。
郑先博反应很快,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判断:是武汉那边的?
这倒让夏新立笑了一下:你好厉害。
郑先博没有理他:快说吧。
夏新立:孙翔英那边传来消息,郑明被日本人逮捕了。
郑先博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夏新立: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郑明带他的人在武汉城里对日本兵发动了一次袭击。过后不久就被日本特务抓住了。
郑先博疑惑地问:为什么军统这边没有得到消息?或者是他们知道了却故意隐瞒,不告诉我?
夏新立:据说那次行动,让军统在武汉的工作站全军覆灭了。估计军统那边很难有消息传回来了。
郑先博不禁长叹一声:这个郑明啊!
莫妮卡·罗西住在意大利使馆附近一处租来的房子里。窗外的大雨还在下着,卧室里,已经有些狼藉。莫妮卡正在从很大的壁橱里取出一堆衣服扔在床上,床上是一个打开的空箱子。她要走了,整个意大利使馆都要走了。就在当天,意大利和德国政府宣布正式承认南京的汪精卫政府,重庆政府立即采取了措施断绝和这两个国家的外交关系,并限令它们的驻重庆大使馆立即离开重庆。莫妮卡正忙乱着,被雨水淋透的林天觉没有敲门,就直接走进来,莫妮卡看了看林天觉,也不招呼,过去把他身后的门关上。
林天觉很不高兴地看着她: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能让我直接到这里来?
莫妮卡笑着:用不着紧张。
林天觉把堆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挪到一边坐下来,疑惑地问:你要走了?
莫妮卡:所有才这么急地把你找来。
林天觉:为什么?
莫妮卡:中国和意大利,还有德国断交了。
林天觉意外地:是吗?但你可以不走啊,你并不是大使馆的官员。
莫妮卡说:这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
林天觉有些沮丧:那我怎么办?
莫妮卡:当然是继续留下来。他们给我的指令是把密码和电台都留给你,以后你自己和他们联络。我从此退出了。
林天觉情绪低落地:我也不想干了。
莫妮卡笑了:这我可管不了。不过我认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提供的那些情报对日本人来说是很有用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根据你提供的情报,他们已经在武汉把那个人抓住了。
林天觉无动于衷地:那他们应该想到给我增加薪水。
莫妮卡正要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这顿时让他们紧张起来。林天觉更是着急的样子,低声说:你丈夫?
莫妮卡大声问:谁?
外面传来的是罗伯特的声音:是我,亲爱的。
莫妮卡松了口气,不屑地笑了笑,低声对林天觉说:是那个英国佬。
林天觉着急地说:快让他滚!
莫妮卡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他不会走的。说着,她打开了壁橱的门,微笑说:只有委屈你一会儿了。
外面的罗伯特很执着地继续敲门,林天觉只好无奈地躲了进去。壁橱里一片黑暗,林天觉在里面大气不敢出,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清晰地听见罗伯特进来了,接着便是他们接吻的声音。
莫妮卡在说:你胆子可不小,跑到这儿来找我。
罗伯特笑起来:我看见你的大使丈夫在宴会上正和几个美女喝得高兴呢。怕你寂寞,我过来陪陪你。
莫妮卡拒绝道:我不想你在这儿,我正忙着。
罗伯特纠缠着:别这样,我知道你要回意大利了。别这样无情无义。
接下去,林天觉在壁橱里听到了两个人很放荡的笑声,很快就出现了急促的喘息和快乐的呻吟……日本东京。
近卫首相正在召开内阁会议。这已经是近卫文麿第三次出任日本首相,但这一次,他面对的形势更加困难。中国战事的解决看起来仍然遥遥无期,美国对日本的政策也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以陆军大臣东条英机为首的军方,则迫不及待地要向美国人开战。事实上,无论在政界还是在军界,现在都弥漫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即便在这个人数不多的内阁会议上,这种情绪也可以明确地感觉到。
东条英机率先咄咄逼人地说话了:美国政府对帝国的敌视政策正在加剧,甚至正在不惜一切手段对抗帝国。而且随着德苏战争正在朝着持久战争的方向发展,美、苏联手组成同盟的趋势也更加成为可能。如果局势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我们必将逐渐丧失现有的优势,并且进一步拉大与美国的实力差距。我认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立即作出决断。
近卫文麿看着他,明知故问:你是说军事上的决断?
东条英机:当然。这也是天皇在御前会议上的训令。
近卫文麿说:我认为,现在有必要再重复一下天皇在那次会议上制定的《帝国国策实施要领》的主要内容。那里面明确了对美国先外交谈判,后战争准备的策略。
东条英机:这没有问题。但是那里面也明确规定,与美国的谈判如果至十月上旬仍不能实现我方要求,则立即决心对美开战。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谁能告诉我,我们跟美国的外交谈判取得了什么进展吗?我们都知道,日美谈判从今年四月开始,至今已经持续了近六个月,没有任何结果。现在形势紧迫,如果没有把握谈出结果,就必须放弃。
近卫文麿看了一眼外交大臣丰田贞次郎。
丰田贞次郎说:对美谈判没有进展这是事实。不过主要障碍还是帝国在华驻兵问题。美国要求我们明确作出保证,从中国撤军。当然现在又加上了一条,必须结束在印度支那的军事行动。如果能够撤军,和美国的谈判就有把握取得进展,甚至达成妥协。
东条英机:从中国撤出军队是早晚的事情,可以口头答应。至于在印度支那开始的军事行动,是重大战略的一部分,绝无商量的余地。我希望外交方面的事务不要妨碍了帝国的军事战略。
丰田贞次郎回应道:现在正好是所谓的军事战略妨碍了外交,成了日美谈判的主要障碍。除非外交谈判只是个幌子,而帝国已经决心对美一战。
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说:现在正处在采用外交手段还是采用战争手段的十字路口。之所以所谓外交和军事形成互相妨碍的局面,正是在于没能作出一种选择。
东条英机问他:那你选择什么呢?
及川古志郎看了一眼近卫文麿:这个决定应该由首相作出。
近卫文麿:我认为对美开战是应该尽力避免的,天皇先外交后军事的训示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和美国的实力差距甚大,这是必须承认的事实。日美两国的钢铁比例是一比二十,石油是一比一百,飞机是一比五,海运是一比二,等等。如此悬殊的差距,一旦日美两国开战,后果是令人担忧的。外交谈判还应该继续下去,陆军是否可以考虑一个权宜之计,表面上接受美国的撤军条件呢?
东条英机强硬地:这不可能!日本已经作出了让步,原则上承认了美国提出的四项原则,但是美国至今没有作出过任何妥协的姿态。这样的谈判是没有意义的,更不可能达成什么妥协!形势危急,我们没有时间再这样争论下去了。我这里有三种方案提供给大家。如果对战争丧失了信心,不如立即停止备战,卧薪尝胆十年二十年,力争使日本工业可以与美国并驾齐驱,这是第一。第二,立即决定战争,不再考虑使用外交手段。第三,谈判可以继续进行,让它麻痹美国人,但是对美战争必须在年底前发动。
近卫文麿说:你是决心一战了?
东条英机:这是天皇的意志。
近卫文麿:我曾经问过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大将,如果日本与美国开战,结果会是如何。他告诉我说,第一年能够取胜,至于一年以后,相信谁也没有把握。
东条英机面露不屑地站起来:对不起,军务在身,我先告辞了。
近卫文麿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近卫文麿才离开办公室回家。白天的内阁会议让他精神疲惫、闷闷不乐。在坐车回家的路上,近卫文麿看着黑乎乎的窗外,对身边的副官忧心忡忡地说:陆军那些人一定又在想逼我辞职了。我挡了他们的路。
副官愤愤地:陆军那些家伙太专横跋扈了。
近卫不由自主叹口气:一些头脑简单而又狂妄的人。当年就是他们对天皇保证,支那战事可以在三个月的时间内结束,认为蒋介石一定会投降求和。结果呢,已经四年过去了,至今一百多万军队还牢牢地陷在那里面。现在又要和美国开战?
近卫文麿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沮丧地说:也许我应该考虑再次辞职。
副官惊讶地:为什么?
近卫文麿:我一定无力阻挡对美国的战争,既然如此,我的内阁也就不应该承担发动战争的责任。还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轿车突然遭到了猛烈撞击,随之而起的是刺耳的刹车声。司机惊慌地叫骂着,眼看着汽车撞到了一棵路边的大树上。
近卫文麿慌张地问:怎么回事?!
外面,一辆军用卡车停下来,驾驶室里一个军官对着歪斜在路边的轿车开枪了。轿车里的副官立即奋不顾身地把近卫文麿压在下面。不过那个枪手并没有下车,也没有刻意针对轿车里的近卫文麿开枪,子弹更多地只是打在引擎盖上,迸出飞溅的火花。打完之后,那辆卡车紧接着便起步,轰鸣着加速开走了。
副官看着远去的卡车说:是陆军的人!
惊魂未定的近卫文麿坐起来,苦涩地说了一句:给他们让路吧。
事实上,对近卫文麿发动袭击的卡车的确是在陆军大臣东条英机的授意下采取行动的。东条英机认为,近卫文麿已经变成了日本的哈姆雷特,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严重地阻碍了军方和美国开战的决心。所以,逼迫近卫内阁下台,或者起码是近卫本人下台,就成了东条英机的唯一选择。
几天后的上午,日军基地的指挥部。
十几名军官坐在作战室里,等待着远藤三郎。他们已经事先接到通知,说远藤少将有东京方面的重要指示传达。看见远藤三郎快步走了进来,军官们急忙起立。
远藤三郎在会议桌的上方坐下来,也示意军官们坐下。他看了大家一眼,直截了当地说:刚刚接到东京大本营的命令。近卫内阁已经辞职,天皇授命陆军大臣东条英机担任首相,组成了新的内阁,帝国正在进行重大的战略调整。因此,大本营命令,立即终止《102作战计划》。
这个命令让所有的军官都很吃惊。
远藤三郎接着说下去:基地除留下一个航空中队外,陆海军联合航空队将在三天内全部撤回日本本土。
军官们产生了更大的惊讶,有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远藤三郎不高兴地看了那个军官一眼:因为重大战略调整!就这样,回去传达吧,你们那些想家的士兵会高兴的。
军官们还没反应过来,远藤三郎已经朝外面走了。基地参谋长急忙跟了出去。
参谋长在外面追上了远藤三郎,问道:将军,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要从支那撤军吗?
远藤三郎:大本营要开辟另一个战场了。
参谋长:太平洋?
远藤三郎没有直接回答:联合航空队回到日本,将在九州岛和鹿儿岛进行强化训练,重点是鱼雷攻击机。
参谋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远藤三郎看着他笑了:很吃惊吗?其实,海军早就在做准备了。山本五十六大将一直在想着进攻夏威夷,用致命的一击摧毁那里的美国舰队,打得他们不能动弹,在美国舰队恢复战斗能力之前,日本早已经占领了东南亚,并把所有的战略物资都拿到手里了。
参谋长:这就是所谓的“Z计划”吧?
远藤三郎点点头:大西泷治郎将军离开这里,就是去干这件事的。
参谋长犹豫地说: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于疯狂?
远藤三郎淡淡地一笑:是吗?我看这是迫不得已。尽管帝国一贯保持对美国的友好姿态,美国人却一直企图干涉我们为保护帝国在东南亚的利益所采取的自存自卫措施。最近美国加大了对中国的援助,更妨碍了帝国对中国战事的迅速解决。美国甚至粗暴地断绝了同日本的经济交往。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
当天晚上,基地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口令。飞行员和他们的机械师,以及负责守卫的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开始向指挥部外面的空地聚集。因为已经终止了夜间对重庆的轰炸,所以大家对紧急集合都感到不解。虽然不能说话,但多数人都暗暗地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军官们开始清点人数,基地也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一队日军的巡逻兵,在基地内沿着漫长的铁丝网游动着,脚下的皮靴发出沉闷的声音。
丸川知雄听到了集合口令,但他仍然一个人呆在宿舍的那间暗房里。红色的灯光下,地上到处都是他曾经拍摄的照片,那些记录了长江的壮美,也记录了重庆惨遭轰炸的照片。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手枪。他一脸木然。
无休无止地对重庆平民的轰炸早就让他厌恶了,他一直在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坚持下去等到回国的那一天,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现在,他也或多或少地听到了有关回国的风声,但回国并不等于战争的结束,相反一场更大的战争等在他的前面。丸川知雄实在厌倦了,绝望了。
丸川知雄的眼睛停在手枪上,不再移动了。他慢慢拿起了手枪……正在巡逻的日本兵,对军人宿舍里突然传来的一声枪响感到震惊,立即端着枪朝军人宿舍方向跑去。基地里所有的探照灯也同时打开了,缭乱的光柱在基地里晃动着。
重庆郊外的黄山上已经落叶纷纷,转眼已是深秋时节。
朗朗的阳光照射在蒋介石的办公室里。蒋介石坐在办公桌后面,闭着眼睛。他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是郑先博和外交部长郭泰祺。
郭泰祺正在汇报从驻美大使馆传来的消息:美国国务卿赫尔与日本大使野村的谈判其实一直没有取得进展,但是在日本特使来栖三郎抵达美国后,罗斯福总统很快和他见了面,据说双方的会谈很友好,接下来就有了这个日美之间的《暂时过渡协议》。
蒋介石睁开眼睛:日本人给了美国什么承诺呢?
郑先博说:日本答应不再向南进军,而且一旦与中国恢复和平,或者太平洋地区确立全面和平,日本军队将全面撤出印度支那。他们的要价是美国售给日本100万吨航空汽油,并不得采取行动妨碍日本的和平努力,同时也要美国停止援助中国。这就是所谓《暂时过渡协议》的背景。据我所知,这个协议的具体条款,是罗斯福总统亲自拟定的。
蒋介石生气地:美国是知道日本人已经决心在太平洋对它开战的。他们是想利用这个协议尽量拖延开战时间。在他们看来,欧洲战场仍然是第一位的,德国才是头号敌人。所以他们不惜再次把中国作为一个筹码,一个牺牲品。我们不能容忍西方国家这样无止境地用绥靖政策对待中国战事了!
郑先博:美国人在刻意回避“绥靖”这个词了,他们将其称为“建设性和解”。
蒋介石提高了音调:随他怎么说。仅仅协议中“美国准备恢复与日本的经济关系”这一条,就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让日本继续从美国获得石油、钢铁等等重要战略物资?让日本继续拥有充足的资源打中国?同时还想让中国继续拖住日本的100多万军队,使其不能转而南下太平洋威胁美国利益?罗斯福这次一定是打错了算盘!日本人是不会让他们拖下去的,我敢保证,日美之间的太平洋战争一定会在年内爆发。美国人要想不卷入这场世界范围内的反法西斯战争,已经没有可能了!
郭泰祺问道:委座,关于这个《暂时过渡协议》,我们怎么表态?
蒋介石从桌子上拿起一页纸,上面是他已经拟好的文字:对美国发出强烈的警告。这就是中国的态度。
郑先博上前接过来看着。蒋介石对他说:你念念最后一段。
郑先博读起来:中国人民有理由认为,中国完全成了美国的牺牲品。其结果是全体人民情绪低落,整个亚洲国家都对民主失去信心,美国领导人务必明智地处理有关问题,因为中国的失败将是全世界的一场灾难。
蒋介石说:就这样。立即以外交部的名义把它发给美国政府!
冬天到来,雾季再次降临山城。
雾蒙蒙的江面上,一条渡船正在艰难地漂向北岸。张旭东坐在船头,呆呆地看着飘浮在水面上的白雾。在那次日军轰炸黄山别墅的行动中,他的一只眼睛被弹片打瞎,现在被一个黑色的眼罩遮盖起来。三年过去,张旭东已经成熟了许多,坚毅了许多。不过,他现在虽然仍穿着一身厚厚的棉军装,却已经不再是军人。
江北的黑石子,杜家堂屋里飘着淡淡的烟雾,杜世潮坐在一盆炭火前木然地抽着烟。谢成霞在一边逗着已经半岁的儿子。院子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村姑打扮的杜兰香挑起一担空水桶,对堂屋里说:我去挑水了!
杜兰香转身正要出门,却看见张旭东正站在院子门口对她笑着。杜兰香没能立即认出他来,因为张旭东的变化也实在太大了些。等她终于认出张旭东,高兴地大叫起来。堂屋里的谢成霞听见杜兰香的喊声,抱着孩子迎了出来:旭东兄弟!你怎么来了?
杜兰香这才放下了水桶:你的眼睛怎么了?
张旭东淡淡地说:被炸瞎了。我已经成老百姓了。
谢成霞担心地问:这样子,离开部队你还能干什么呢?
张旭东无所谓地笑笑:管他呢!我先过来看看你们,干什么以后再说吧。
杜世潮站在门口招呼道:还不快进来!外面冷啊。
张旭东从谢成霞手里接过孩子,高高地举起来,说:儿子这么大了?长得真像杜治国呀!
莫妮卡离开重庆以后,与日本特务机关进行联系的秘密电台移交到了林天觉手上。
在香港期间,林天觉就被日本人用金钱收买,成了他们的秘密情报员。他离开香港回重庆,实际上也是日本人的安排。他在重庆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收集与日军轰炸相关的情报,然后交给莫妮卡,再由莫妮卡发给武汉的日军情报机关。
林天觉将电台隐藏在了一片建筑废墟里,废墟下面有一个没有被轰炸毁坏的地下室。林天觉认为那是一个相当隐蔽和安全的地方。他十分谨慎,总是事先作好一切准备,在凌晨的时候偷偷来到这里,尽可能地减少电台的使用时间。
这天凌晨,林天觉再次来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点亮一盏煤油灯,取出电台,调整好了频率。在戴上耳机前,他仔细听了听地下室上面的动静。地下室内外什么声响也没有,仿佛这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坟墓。确定了自己的安全后,林天觉这才戴上耳机,开始滴滴答答地发报。
只一会儿,外面就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林天觉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宪兵已经端着枪冲进了地下室,在晃晃悠悠的灯影里用枪口顶住了他的脑门。林天觉没有作任何反抗,颓然地举起了手。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
1941年12月初的一个白雾茫茫的晚上,雾季演出又一次拉开了帷幕。
建国礼堂里灯火通明,回荡着《黄河大合唱》激越的歌声,舞台上是庞大的合唱队和乐队。低音弦乐组里,郑琪投入地演奏着大提琴。在乐句的间歇,她也不时地偷偷看着舞台下座无虚席的剧场。她看见了父亲和母亲,还有郑娟和顾宏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着夏新立、夏程远、孙翔梦和小华。由于是整个雾季的首场演出,周恩来、邓颖超、郭沫若以及许多文化界的知名人士也都坐在观众席中。
第七乐章《保卫黄河》演奏完毕。观众们没有鼓掌,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人走动,只是静静地坐着。但他们的脑海里,却回响着愤怒的音乐和坚定的歌声,他们的血管里,正在奔涌着黄河的波涛。
坐在郑先博身边的何雪竹看看四周,突然有些伤感,悄悄地对郑先博说:要是郑明也在就好了。
郑先博似乎是不愿意被打扰,又像是不愿意提起郑明,只轻轻地说了声:他能听见的,不管在哪儿。
董必武从礼堂外面进来,在过道上站了一下,然后静悄悄地走到了周恩来身边,邓颖超连忙让到旁边的一个座位上。董必武坐下来,压低声音对周恩来说:有重要情报。
周恩来回头看着他。
董必武:日本人在计划偷袭美国在夏威夷的海军基地。
这个消息当然让周恩来很关注,但他却不动声色:可靠吗?
董必武肯定地点点头:是我们的人从军统那里搞到的情报,他们刚刚破译了日本人的密电。
周恩来思忖一下,对董必武说:立即电报延安!
董必武离开以后,邓颖超坐回了周恩来身边,问道:怎么了?
周恩来微笑着没有回答。
随着指挥的手势,第八乐章《怒吼吧,黄河》开始了。礼堂里再一次被黄河的怒涛淹没,被黄河的怒吼充满:
怒吼吧,黄河/掀起你的怒涛/发出你的狂叫/向着全世界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五千年的民族/苦难真不少/铁蹄下的民众/苦痛受不了/但是新中国已经破晓/四万万五千万民众已经团结起来/誓死同把国土保/你听/你听/你听/松花江在呼号/黑龙江在呼号/珠江发出了英勇的叫啸/扬子江上燃遍了抗日的烽火/啊,黄河/怒吼吧/怒吼吧/怒吼吧……
最后一个激昂的音符落下,周恩来首先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站立了起来。接下去,便是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1941年12月8日凌晨在寂静中悄悄到来。天依然黑着,重庆依然被笼罩在深沉的浓雾之中。
郑娟的家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常急促的敲门声。床上的郑娟被猛地惊醒了,她诧异地看了看钟,是凌晨2点,于是急忙披上衣服起床,问了声:谁呀?
敲门声一刻也没停止,同时传来顾宏源的声音:郑娟,快开门,是我,顾宏源。
郑娟疑惑地把门打开了,顾宏源激动万分地冲进来,不由分说地紧紧拥抱了她。
郑娟诧异地问:宏源,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宏源兴奋异常,眼睛都显得格外地亮起来:日军出动近两百架飞机,突然袭击了夏威夷的珍珠港,美国舰队遭受致命打击。
郑娟震惊地问:什么时候?
顾宏源:一个小时前,战斗还在继续。
郑娟似乎不敢相信地:真的?这是真的?!
顾宏源仍然搂着郑娟不放: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日本人的自杀行动终于开始了!
郑娟依偎在他的胸前喃喃道:终于走到了今天!
顾宏源:郑娟,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郑娟的眼睛里出现了泪光:是的,终于来到了……两人激动地拥抱着,顾宏源捧起了她的脸,深深地亲吻了她。
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凌晨,郑先博家的客厅里,电话铃声也突然地响了起来。睡梦中的郑先博睁开眼睛,听着电话的铃声,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离开卧室前,他看了看窗外。窗外被浓雾遮蔽的天空,已经有了些许微弱的光亮。
电话铃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似乎再也不会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