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预先的计划,我无论如何要在春节前完成第三部的初稿。这样,我才能以较完满的心情回去过节——春节是一定要在家里过的。
因此,整个工作不能有任何中断,必须完成每天确定的工作量。有时候,某一天会出现严重的不能解决的困难,只好拉长工作时间,睡眠就要少几个小时。睡眠一少,就意味着抽烟要增多,口腔胸腔难受异常。由于这是实质上的最后冲刺,精神高度紧张,完全处于燃烧状态,大有“毕其功于一役”之感。
随着初稿的临近尾声,内心在不断祷告上苍不要让身体猝然间倒下。只要多写一章,就会少一分遗憾。
春节前一个星期,身体几乎在虚脱的状况下,终于完成了第三部的初稿。其兴奋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这意味着,即使现在倒下不再起来,这部书也基本算全部有了眉目。人们所关心的书中的每一个人物的命运,我都用我的理解做了回答。也许有人还会像一样认为我“没有完成”,但对我来说,也正如一样,作品从大的方面说已经是完整的。如果有人要像那样去写“续集”,那已经完全与我的作品无关了。
带着这关键性的收获,匆匆离开冰天雪地的陕北,向西安返归。万分庆幸的是,我能赶上和女儿一块过春节了。这将会是一个充实的春节。
—路上,我贪婪地浏览着隆冬中的陕北大地。我对冬天的陕北有一种特别的喜爱。视野中看不见一点绿色。无边的山峦全都赤身裸体,如巨大无比的黄铜雕像。所有的河流都被坚冰封冻,背阴的坡地上积着白皑皑的雪。博大、苍凉,一个说不清道不尽的世界。身处其间,你的世界观就决然不会像大城市沙龙里那样狭小或抽象;你觉得你能和整个宇宙对话。
在返回西安的路上,我就决定,过完春节,稍加休整,趁身体还能撑架住某种重负,赶快趁热打铁,立刻投入第二稿的工作——这是真正的最后的工作。
春节过后不久,机关院子那间夏天的病房很快又恢复为工作间。这次的抄改更加认真,竭尽全力以使自己在一切方面感到满意。感觉不是在稿纸上写字,而是用刀子在木块上搞雕刻。
现在,实现了一个渴望已久的心愿,每天可以挤出半小时在外面晒晒太阳了。每当我坐在门外面那根废弃的旧木料上,简直就像要升天一般快活。静静地抽一支烟,想一想有关这本书的某些技术性问题,或者反复推敲书前面的那句献词。
春天已经渐渐地来临了,树上又一次缀满了绿色的叶片;墙角那边,开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我心中的春天也将来临。在接近六年的时光中,我一直处在漫长而无期的苦役中。就像一个判了徒刑的囚犯,我在激动地走向刑满释放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