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蜀都已经接受了全面检查,但大家哪里放得下心,又把冯一鸣、张晶晶连着所有人全送到市医院去折腾了一遍。
虽然冯一鸣没有浮出水面,但有吴震和叶母出面,市卫生局和医院的头头脑脑都亲自到场陪同。
当天晚上还不能回家,住在了医院里,各种抽验检查手段都用上了,为了这个看起来除了左腿之外没什么毛病的青年,医院从各个科室抽调了一批专家进行会诊,最终得出无大碍的结论。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拿到所有检查报告之后,冯母这才终于放下心……心是放下了,但是怒气却上来了。
昨天下了飞机,还拦着冯伟安不准他动手,今天进了家门冯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轻描淡写的嘱咐丈夫,把那搁置了近十年,都已经满是尘土的戒尺找出来。
冯伟安利索的把东西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看来那戒尺放在哪儿他非常非常清楚。
“哎,老爸……老妈,这是干什么?”
“别别,老妈有话好好说……老爸你干嘛去?还真去拿啊……”
“真是惨无人道啊!”
“老姐,救命啊!我还是伤号呢!”
“恩,你的确是伤号。”李欣雨挺着肚子站得远远的,还不忘落井下石,“但是屁股又没受伤……哎,姑姑,医院没说他屁股受伤吧?”
“屁股?一点问题都没。”冯伟安找了块抹布在擦拭那根戒尺,用力挥舞几下,“好久没用过了,都有点手生,不过儿子你放心,毕竟在你初三之前,基本上每周都要用的!”
这个辣心老萝卜!
冯一鸣苦着脸看向老妈,“换个地方行不……儿子我大学都毕业两年了,还打屁股……”
“昨天电话里就跟你说了,这顿揍你迟早逃不掉。”李欣雨打了个哈欠,“姑姑姑父这些天都担心成什么样了,茶饭不思,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你不该挨顿揍?”
看着父母眼中的黑眼圈,冯一鸣苦笑着点头应是。
看着父亲手中的戒尺微微发颤,鬓边的头发似乎已经有了花白;而母亲的眼中还隐隐带着泪花,说话声隐隐哽咽。
不知不觉中,回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不知不觉中,父母又一次老了……
面前的父母和印象中前世父母的形象渐渐吻合起来……
躺在沙发上的冯一鸣直起身,伸手抱了抱冯母,“老妈你放心……我还要结婚生子,你以后还要带孙子孙女呢。”
“孙子孙女……国家还没放开二胎政策呢。”李欣雨又在边上搅风搅雨,“你这是想……”
“咳咳咳咳!”冯一鸣重重咳嗽了几声,转头作势求饶,也就是张晶晶和张淼两对母女都去了燕京,不然这次冯母再傻也会发现不对劲……
“你爸说了你多少遍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冯母擦擦眼睛,“这次非要给你个教训不可!”
冯一鸣嘴角抽搐了下,弄了半天,最后还是要打啊!
冯伟安拎着戒尺走过来,阴笑道:“不过呢,儿子你可以自己选,除了左腿、头部、腹胸部之外,其他地方都行,医生已经保证过了。”
“呃……”冯一鸣发了会儿呆,“打手心?”
李欣雨在边上噗嗤笑出来,亏你说得出口,跟小孩子似的做错事打手心……
“也行,把手伸出来!”冯伟安哭笑不得,手中戒尺高高扬起,却看见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冷不丁的抢在前面伸出来。
“哥哥还是病人呢,我替哥哥……”大丫把手平摊着放在上面,“都是因为我们,所以哥哥才会……”
大家都知道,冯一鸣遇险的那个村落正是大丫二丫当年的村落。
“我也替哥哥……”二丫也伸出手,哆嗦了几下仰着头哭丧着脸:“爸爸能不能轻点,能不能打一下换只手,上次妈妈只打一只手……”
这下别说冯伟安和冯母了,就是冯一鸣也被逗的笑了起来。
“还是大丫二丫知道心疼哥哥,不像某人,就知道在一旁放冷枪……哎,老姐,不是说你……”
李欣雨扭着这厮的耳朵不放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都怀孕几个月了,居然还为你这些事劳心劳力,万一流产了……”
“呸呸呸,别乱说话!”冯母赶紧打断,叮嘱儿子,“欣雨这次帮了好大的忙,要不是有她在,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是是,老姐威武,先松手,松手啊。”冯一鸣捂着耳朵幽怨的嘀咕,“昨天听魏军说,老姐你这干得有声有色的,怎么脾气还这么大……”
“工作上的事再烦心,也要压制自己的情绪,只能回来撒气了,这不正好你回来了嘛。”
冯一鸣翻了个白眼,“现在的大致情况魏军已经汇报过了,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没。”李欣雨干脆利索的说:“公事有魏军他们负责,私事彭时年、于海都在楼下,当然了你个人私事谁都帮不上你的忙……如果没有大事大家不会找你的,因为有人已经提前下过命令了,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
“什么?”
“养伤!”冯母瞪了眼,“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四个月你别想去公司上班!”
冯一鸣不禁在心里哀嚎,在家里呆上四个月天天听着老妈的唠叨?
这是要死人的节奏啊!
等稍迟一点下班的詹天宇将李欣雨接走后,冯伟安和冯母将这些天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告诉儿子,哪些人首鼠两端,哪些人帮了大忙,哪些人在背后捣鬼,哪些人暗地里做了手脚。
“有的彭时年说了一些,其他的我会仔细查一遍,这也是好事。”冯一鸣冷笑道:“本就在想,都是老资历了,想把人拿下来还真没什么好借口,总不能像马雲那厮一样,不管不顾直接一份内部邮件让他们滚蛋吧。”
“你动静小点。”冯伟安低声说:“査建驰跟我提过一次,说集团内有点人心不稳。”
“我没准备在集团动手,还有个天辰交流会呢,只会将范围局限在交流会上,不会涉及到下面。”冯一鸣转头问:“都六点多了,中午在医院吃的狗屁营养餐,还不吃晚饭啊?”
“好好,马上,这段时间楼下有专门的厨师,还特意多请了位专门煲汤的,你这段时间要多喝骨头汤!”
“吃什么补什么?”冯一鸣拍拍二丫的脑袋,;“那顺便给二丫多炖几次猪脑汤……”
“哥哥!”
“二丫别咬……”
冯母让大丫打了个电话让人送餐上来,又把餐厅的饭桌搬过来,一家人就在客厅凑合着吃晚饭。
“我这几天都是别人喂……”冯一鸣刚嘀咕了一句,冯伟安就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你小子别作死!
老老实实扒完一碗饭,冯一鸣一抬头看见电视机,登时僵在那了。
电视屏幕上是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清秀的脸庞,可亲的笑容,扎着马尾辫,一袭紧身红衣衬出姣好身段。
画外音正在介绍,“她从余杭师范大学毕业之后,就直接去了彭州市支教,计划三年时间,本是今年九月份到期……”
“她本已经逃出升天,却惦记着放假没回家住在宿舍的孩子……在连续救出七个孩子之后,她被埋在了废墟里。”
在大家都盯着电视屏幕的时候,闷闷的话语在饭桌上响起。
“我认识她。”
“五月二号在白水河景区,她还让我帮忙给她、几个朋友拍照合影,五月三号早上在三丰镇吃早餐的时候,见到她拎着大包小包的文具,我记得她那天笑的很开心……”
“说的一口吴侬软语,皮肤比照片上要黑点……”
沉默的等新闻过去,冯母忍不住低声叹息,“植物人……”
冯一鸣接过大丫帮忙添了饭的碗,筷子在碗里一戳一戳,沉默的听着父母的讨论。
“一个植物人花费的钱……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肯定是巨资,但是对企业来说应该是小钱……”冯母教了一辈子的书,当年大学毕业下乡支教两年才被调入青萍市一中的,自然同情心大起。
“展雄集团能帮的都已经帮了,这种事情不是个例,还是要依靠国家的力量进行统一的规划捐助。”冯伟安不赞同,“展雄集团贸贸然站出去,说不定人家还要冷言冷语呢。”
“但是那么多伤员……”冯母叹息着说:“国家统一的援助也肯定会选择恢复几率可能性高的。”
“我还在三丰镇的时候就吩咐过了。”冯一鸣突然插嘴道:“让人盯着,如果因为资金问题……天辰慈善基金那边会接手的。”
“展雄最近半个月已经出了足够多的风头,不招人嫉是应该的,但如果一定要出手,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冯一鸣平心静气的低声说:“说到底,展雄站得直,背脊挺……助人者应多受人助。”
冯伟安夫妇本就是在家里讨论,并没有参与到集团决策的话题的打算,立即将话题扯开,前段时间儿子失陷彭州,要不是李欣雨沉着镇定,他们连关系脉络都理不清楚。
“那个刘跑跑……要我说就该枪毙!”冯母义愤填膺,“还有脸接受采访,居然一丝一毫的悔意都没有!”
“别说枪毙了,就是判刑都没法律依据,现在网络上、媒体、报社都在炒作这事。”冯伟安又在唱反调,“虽然他把儿子、女儿、母亲都丢在里面了,但毕竟没犯法……”
冯一鸣嘴角抽了抽,虽然时间改了、地点改了,但是那些耳熟的事迹却一件接着一件冒出来,前几天的猪坚强,现在的刘跑跑。
这位刘跑跑比前世的范跑跑还要牛,后者只丢下学生,只是宣称连老娘都可以不要,但是这位刘跑跑不仅仅丢下老娘,连儿子女儿都不要了,居然还有脸在微博上自夸……
连陈靓都看不下去,要封了这厮的微博号,还是梁刑没同意并且授意在微博上掀起一场关于生命、道德底线的大讨论。
吃了晚饭,冯一鸣直接上床睡觉,这些天虽然都是躺在地上、担架上,但睡觉一直很浅,毕竟还没离开危险区,如今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刚开始很顺利,冯一鸣上床后还在盘算着祖斌蔚的事,结果短短几分钟就鼾声渐起,但是不久后就猛然惊醒过来。
睡眠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应该到的却没到或者迟到的……冯一鸣翻了个身,虽然精神疲倦,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却怔怔的无法入眠。
恩,应该是平静让自己睡不着,这些天每晚的余震次数之多让人麻木,但晚上不被震几次,说起来有点受虐倾向……冯一鸣突然一怔,自己到底是睡着了在做梦,还是真的没睡着……
努力撑起眼皮,看着从落地玻璃窗穿越进的皎洁月光,冯一鸣在思索,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中,犹记得半个多月前就一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的如同时间已静止。
翻身下床,光着脚丫子走向窗边,冰凉的地板让冯一鸣的脚趾微微蜷缩,他摸索着打开窗户,睁眼望去。
外面是一片浓浓的夜色,天上的月亮、星星依稀可见,视线之内可见一栋栋高楼。
低头向下看,虽然因为楼层太高看不清楚,但在耀眼的灯光下,依旧能看见那密集的树林、大片的绿植,还有那几颗让两人环抱的大树……恩,那是拍马屁都成精的张三搜罗来的。
冯一鸣松了口气,眼前的一幕幕让他的心渐渐安稳下来,终于没有再看见那条波涛汹涌的河流,终于没有再看见那只折翅的蝴蝶,耳边也再也听见已经听了近十年的警笛声。
缓缓走回床边,随手习惯性的伸向床头柜,意外的握住了那个水杯,冯一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是自己从前世养成的习惯,这一年多来,已经成了二丫的任务,每天晚上屁颠屁颠的来倒一杯白开水,偶尔被人抢了活儿还会不高兴要闹脾气。
突如其来的地震、生死别离的惨剧、几乎丧命的危险,那些仓库、救援队员所发挥的作用……
这一切让冯一鸣恍如隔世。
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冯一鸣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平静的躺回床上,下意识的留下一半床位,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