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啊——”6承宗缓口气,接着道:“皇后一面派人解开皇上脖子上的绳索,一面赶紧召来御医。这会儿皇上虽然没被勒死,却昏了过去。其实他伤势并不太重,只是被宫女们扎得浑身是血……”
“三成是伤,七成是吓的……”
“对!”6承宗道:“可眼见着皇上气息将绝、浑身是血,哪个御医敢动?唯独太医院使许绅冒着万死,调药服下……辰时下的药,未时才出声响、才能说话……”
“辰时、未时……过去七八个时辰……”杨简算道:“再迟一迟,只怕皇上的命就没了——吓也吓死了……”
“且不说皇上能否吓死,这御医可是被吓死了!”6承宗道:“事关天子国运……”
“御医被吓死了?”
“是啊!救醒皇上,这许绅被重重赏赐!”6承宗道:“可他回家不久便得了重病,弥留之际对家里人说:当日冒险救皇上,如果救不好,我也必死!因此惊悸加身,非药石所能医治……你看,连太医院的官长都能被吓死,这事情多严重!”
“唉……”杨简叹息,想不到这宫中内斗,似比江湖更加凶险。
“皇上这边昏迷着,那边皇后便代传圣旨——”6承宗道:“说这些逆婢,并曹氏、王氏合谋弑君于卧所,凶恶悖乱、罪及当死。不分从,皆依律凌迟处死!其族属如参与其中,逐一查出,着锦衣卫拿送法司,依律处决,没收财产收入国库……”
“这一大串诏令——”杨简道:“趁着皇上昏迷,赶紧铲除异己……”
“可叹皇上还未完全苏醒,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看着爱妃被糊里糊涂处死……”6承宗道:“得了皇后旨意,刑部大臣会同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陈寅等人,捆绑案犯赴市曹,依律将其一一凌迟处死,并枭示众……继而捉拿各犯亲属,依法处决……”
“唉!这些宫女倒也罢了!她们那些亲属又招谁了?”杨简感叹,若非皇上残暴荒唐,那些宫女又怎会行谋逆之事?且牵连甚广,千百人的性命因此而逝。
“你是心疼宫女,皇上却是心疼端妃——”6承宗见杨简露出不忍之色,道:“他根本不信端妃会对自己下手,但也没办法。因这曹妃冤死,皇上便经常感到宫中闹鬼,有一日问阁臣徐阶道:‘壬寅大变,内有枉者为厉。’徐阶则说:‘彼生而贵近,段受枉,能无为厉!’”
“枉者为厉……”杨简道:“他不怕宫女为厉,倒怕这端妃变鬼。”
“宫女性命在他眼中形如草芥,即便化为鬼厉,也不放在眼里。只是怕这心爱之人受了委屈……”
“所以呢?”杨简问道:“这大内就呆不下去了?”
“对。”6承宗道:“一来是觉得宫中闹鬼,二来是怕有人继续谋害,便索性迁往西苑万寿宫,不再上朝。”
“厉鬼申冤、活人索命,岂是躲得过的……”杨简摇头道:“但愿皇上经此一遭,能忏心悔过。”
“那是常人,常人经此一事、必定悔悟——”6承宗道:“但皇上沉迷修炼日久,心智已非常人,经这一番变故,反而更加痴迷修道……”
“更加痴迷?”杨简道:“若不是他这么胡闹,也生不出这杀身之祸!”
“那是你这么想!”6承宗笑道:“这种事咱们都想着——差点儿要了命,以后不要这样。他却往好处想——就因为自己崇信道教,所以天尊护佑,那绳索怎么也勒不死自己,关键时刻救了一命……”
“心存善愿,神灵佑之。”杨简道:“像他这样倒行逆施,肯定是天怒人怨,又怎会吉人天相?”
“‘他’是谁?”
“皇上啊!”
“他都这样了——”6承宗笑道:“你还称他为‘皇上’‘圣上’?”
“那能怎样?”杨简左右看看,低声笑道:“难道称他为‘老贼’?”
“哈哈!咱又不造反!我问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6承宗道:“他如此荒唐行事,咱们还要尊称其‘圣上’,这是几千年来的积习……天子奉天承运、君临凡尘,他好也罢、坏也罢,咱们还得称他为天子,对不?”
“对啊!”杨简道:“咱又不造反!”
“咱都这么想,他更是这么想了——”6承宗道:“他可不管自己对错,只认为自己是天子,必然受到上天眷顾。再加上一重修道因缘,那上天神祇更是顾之又顾了……”
“君权天授,四海为家——”杨简道:“他这么想,也是再正常不过……”
“明白了?”6承宗道:“明白他为何不躬身反省,反而更变本加利了?”
“明白了……”杨简叹道:“要不然这天下盗匪丛生,纲纪废弛呢……”
“也别小瞧他,别看皇上移驾西苑,但他也处理朝政、把握权柄,只不过更醉心修道罢了……”6承宗低声道:“忠奸善恶、鹰犬龙蛇都在他眼里、都在他把握之中……”
“你这么说……”杨简不解道:“他还干理朝政啊……”
“是,但他无意民生社稷、无意毁誉清浊,眼中只有自己……”6承宗道:“他一年练丹,光材料就要烧掉二十多万两银子……”
“多少?!二十多万两?”杨简惊道:“二十多万?”
“你没听错——”6承宗道:“是二十多万两!白银!”
“这……”杨简瞠目结舌,普通人一家四口、一年的用度有二三十两白银足矣,这皇上炼个丹,光材料一年就要烧掉二十多万两!
“你想谁有这个魄力?!谁有这个能耐?!”6承宗露出向往之色。
“这算什么魄力、什么能耐?”杨简翻白眼道:“无非是烧黎民百姓的民脂民膏!”
“他才不管这些——”6承宗道:“谁能给他敛财、谁能供他炼丹、谁能哄他清修,他便用谁,所以……唉,所以咱就别在这儿妄议了……”
“唉……”痴了半晌,杨简叹道:“这些大内秘事,你又怎么知道?”
“我们天机6家立派数百年、可不是白给的,当然在朝中也有耳目。”6承宗道:“只不过这些秘辛,你再问我、我可说我没讲过。”
“嗯——知道!”
“咱们在这荒郊野外说说也就罢了——”6承宗又嘱咐道:“在京城内一定不能清谈妄议,否则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头灭族的大祸……”
“噢……”杨简眺望京城,只觉得阴沉笼罩,气象又灰暗许多。想了想道:“那你还非要进京?”
“我要寻一样东西,为那大事做准备——”6承宗道:“这东西据我所知,只有京城有。”
“什么东西?”
“去了你就知道了。”6承宗笑道:“我不刚说过要谨言慎行么?怎么能现在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