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以吕岩登山为开端,以剑仙斩天人为收尾的风波乱局,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候,无人欢喜却有人忧。
从知晓噩耗到选择独自闯山,只不过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吕岩就做出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今日仇怨,就要今日了。”
在所有人看来,这不知自量的年轻人不过是被热血冲晕了脑袋,愚蠢且鲁莽的走上了一条注定失败的路。可几个日夜过后,当所有人亲眼看到吕岩成功踏上莲花顶的那一刻起,谁又会不为这位倔强的年轻人而心生惊艳。
可最后只差一步之遥,刚刚才看到一丝希望的吕岩,瞬间又堕入了万丈深渊,不仅没能救回姐姐,连师傅李淳罡也落了个生死不明的处境。
比起恨自己,怨天尤人总是要容易些。吕岩直接举起了手中的断剑。既然朱厚聪主动凑过来承担罪责,此刻的吕岩只想一剑劈了这个师兄。
还没等动手,时刻关注着两人的李慕白赶紧冲过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吕岩:“你疯了吗?”
近乎失去理智的吕岩用力挣扎着,一双爆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冲着李慕白呜呜的吼个不停:“放开我!放开!”
满怀愧疚,嘴里一直低声念叨不停的朱厚聪突然喊出了一句:“我真的只是不想死啊!”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朱厚聪踉踉跄跄得走到了斩魔台的边缘,泪流满面的他对着所有人大声问道:“难道我不想死也有错吗?”
瞧着众人脸上复杂的表情,以及吕岩满是恨意的目光,朱厚聪心灰意冷。转过身去,看着脚边深不见底的悬崖,朱厚聪最后说了一句:“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眼看着就要从悬崖边一跃而下的朱厚聪,被早就隐身在旁的红衣老人一把捏住肩膀给抓了回来。
“你没有错。”突然现身的陈正华安慰着身边的少年,伸手帮朱厚聪擦去垂落满脸的泪水,这位素来喜欢冷面示人的大内总管,用罕见的柔和口气继续说道:“错的是他们。”
听到这有些陌生的温暖嗓音,原本闭目寻死的朱厚聪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朱厚聪略带迟疑地问道:“你是...陈叔叔?”
“是我。”将朱厚聪挡在身后,这位深受皇恩的红衣老人转头看向莲花顶上的众人,平缓的眉梢骤然一紧,陈正华说道:“该死的是你们!”
在陈正华的眼中,逼朱厚聪差点跳崖的吕岩该死,在太和山没能护住朱厚聪的李淳罡该死,谢必安这些趁火打劫的乱臣贼子该死,就连龙虎山这帮牛鼻子也该死!
要不是天师府非要自作聪明的摆下这场鸿门宴,当日身受重伤的朱厚聪早就应该被自己接回了京城,在那座天底下最为森严的深宫里,谁又能打扰到朱厚聪逆天夺命的秘法。
眼神越来越冷,代表着陈正华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老人深吸一口气,胸膛随之猛烈起伏,杀意渐起。
这位暗地里被江湖中人骂作疯狗的大内总管,把目光率先转到了还在嘶吼不止的吕岩身上。作为对大明皇室最为忠心耿耿的守家犬,陈正华在执掌粘杆处的几十年间,灭门屠户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此刻既然起了杀心,杀起人来从不墨迹的陈正华,决定干脆就从这个最烦人的吕岩开始杀起。
感受到了弥漫的杀机,李慕白拉着被自己紧紧抱住的吕岩往后退去,恨不得离这个恶名昭著的大太监越远越好。可还没等走出两步,李慕白就瞟见了陈正华转过来的阴冷目光。
下意识的把吕岩使劲往身后一甩,李慕白还没能拔剑出鞘就被瞬间袭来的红衣老人一拳打在剑身。
“还好及时用青釉挡了一下...”飞出十余丈之外,后背落地的李慕白张嘴就是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心中暗自庆幸的他第一时间翻身而起。李慕白一边左右打量开始寻找着逃跑的路线,一边喊道:“祁叔祖,救命啊!”
因为与天师府众人对峙,祁嘉节晚了一步才来得及出手阻拦。揉了揉刚才身影交错间被震得颤的持剑右手,面对这位凭一己之力几乎杀破江湖胆气的红衣老人,祁嘉节丝毫不敢大意。
“指玄还是天象?”一出手就连续击退两人的红衣老人随口问道。过往的几十年间,在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一品宗师,死于陈正华手中的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
“如今的江湖上或许还有几人能与老夫势均力敌。”陈正华轻蔑的看着眼前的年老剑客:“可你,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
将手中长剑立在身前,祁嘉节轻轻叩击剑鞘,与老掌柜名字同音不同字的铗节应声出鞘悬空。自古以来长铗便是长剑的别名,这柄由老掌柜亲手铸造而成的仿古长剑之所以取名铗节,便是因为他祁嘉节此生虽然无望剑仙至境,可自当怀有剑客该有的节操。
身为剑客又岂能不战而退,未战先怯,不愿开口搭腔的祁嘉节率先出剑抢攻。铗节离手驭空十丈,剑尖微抬,以慢如蜗牛的度,笔直刺向身前的红衣老人。
陈正华瞧着缓缓逼近的飞剑,脸上的轻蔑神色丝毫不减:“这是想以力压人?”
不同于寻常宝剑,铗节的长度几近五尺,剑身更是重达百斤。被宗门长辈评作天赋平庸的祁嘉节,自提剑练剑开始便走的是一条笨路子,讲究天分才情的剑意剑术,祁嘉节并未过多涉猎,只是专心蓄养体内剑气。这种水滴石穿的剑术小道,一练就是四十年,而眼前这表面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一剑,却包含了祁嘉节蕴藏了一生的无尽剑气!
自从挡下陈正华一拳之后,就一门心思寻找退路的李慕白凑到了王涟身边小声说道:“师妹,等会你一定跟紧我!”对于眼前对局并不看好的李慕白总算还有点良心,并没有忘记此刻略微清醒了些的吕岩。
悄悄背起不再哭闹的小师叔,李慕白小心翼翼的往后挪着步子,身后的王涟有样学样。眼看三人马上就要退出斩魔台,距离身后的下山石阶不过几步距离,却被此刻恰巧醒来的龙虎山当代天师赵秉义看在眼里。
昏迷了半天,并不清楚局势的赵秉义还以为自己这一方获得了胜利,李慕白他们这是要落荒而逃,赶忙高声呼喊:“拦住他们!”
李慕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给吓了一跳,虽然搞不清楚天师府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追击的意思,李慕白不再继续遮遮掩掩的一步一挪,索性直接抓着王涟的手往山下狂奔而去。
看到李慕白等人得以顺利下山,祁嘉节冲着远去的三人高声喊道:“别忘了去一趟山脚下的福来顺客栈,把我徒弟带上!”
单手捏住铗节长剑的陈正华冷哼出声:“你还有闲心思管别人?”话音刚落,不耐烦的红衣老人就要两指用力,夹断被牢牢禁锢住的铗节剑尖。
此刻陷入劣势的祁嘉节嘴角处反而勾起了一丝微笑:“接下来才是我真正的一剑。”自知没有脱身希望的老掌柜,主动散去了手中牵引飞剑的剑诀,低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之后就溘然长逝:“胸臆!”
只见被陈正华紧紧捏住,寸步难移的铗节剑尖处有剑气陡然而生,眨眼间便是如海无量的剑气喷薄而出,莲花顶上的剑气凝聚几乎化为实质,如万斤海水从天而降。
陈正华心头一震,原本捏住铗节的右手一松,铗节脱手之后飘摇远去。
陈正华面色凝重的看着铺天盖地下压而来的剑气大海,倒抽了一口冷气。位于莲花峰顶上最高处的道观阁宇,已经被这如同剑仙气象的浩瀚剑气,给压迫的寸寸崩塌,好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给渐渐压平。
天师府众人纷纷出手,却根本无法阻拦这缓缓下压的汪洋剑海,陈正华侧头挺身,如肩扛天地。这时候的陈正华才知道,原来他祁嘉节藏于胸臆的剑气,是真的重比三山五岳,真的可以以力压人!
狂奔而逃的李慕白好不容易带着师妹和吕岩杀出重重包围,来到了龙虎山脚下的立碑小镇,身后还远远的吊着一群朝廷官兵。
吩咐王涟守在镇外,李慕白背着吕岩来到了福来顺客栈,一直坐在客栈门口苦苦等候的王涑赶忙迎了上来。
瞧着两人衣衫浸血的狼狈模样,刚想张口问话的王涑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将背上的吕岩一把塞到了王涑怀里,情况紧急,李慕白也没心思详细解释,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情况之后就吩咐王涑:“我去引开追兵,你带着吕岩找机会偷偷溜走!”说完之后李慕白转身就走。
王涑接过面部表情呆滞的吕岩之后,刚要回身进客栈拿行李的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赶忙又往前追了两步,远远的冲李慕白大声喊道:“那我带着吕岩逃哪去啊?”
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刚刚汇合准备离去的师兄妹二人同时转身,王涟瞧着远处模糊的身影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有点出神。李慕白拉着师妹边走边回头向王涑喊道:“去西蜀,青莲剑宗!”
回到客栈门口,看见吕岩只是傻傻的抱着赤霄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有戚戚的王涑刚要开口劝慰吕岩,又有一把剑从天而降。
伸出颤抖的双手,王涑慢慢靠近铗节,心里想到的是老掌柜上山前留下的一句话:
“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带着剑去青莲剑宗,到时候自然有人收你为徒。”
原来老掌柜此次登山之时便已经心存死志。
听到身边传来的哽咽哭声,吕岩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同样怀中有剑,脸上有泪的王涑。
“姐姐吕雉没能救出来,师傅和老掌柜却都被我害死了...怎么故事里所说的快意恩仇都是骗人的...”原本就心丧若死的吕岩此刻更是万念俱休。
江湖梦碎的吕岩,此刻哭的像个没了家的孩子一样。
无助,可怜,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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