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秦立朝以来,东临固安,西接涞水的范阳县就是京畿之地南大门所在,守护着小城北方通往京都的要道。
临近年关,人也就逐渐懒了起来。深冬的寒风吹过,刚刚迎来一场瑞雪的小城街道内空无一人。所有居民都还沉静在之前的寒冷梦境中,霜寒大地,雪落屋檐。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犬蹲坐在城门楼下畏风挡寒,静静地看着一辆破旧马车缓缓驶来。
车前手握缰绳的王涑强打精神,因为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白跑了许多冤枉路的他一夜未睡。此刻已经疲惫不堪的王涑,只想抓紧进城找个客栈睡上一个好觉,轻抽马鞭,加快度冲向敞开的城门。
没有想到这种鬼天气还会有人入城,负责看守大门的老卒也只是怀着些好奇,往车上打量了一眼。瞧见王涑满脸憔悴的可怜模样,不愿离开脚下火盆的老卒扬手一挥,示意开关放行。
来到跟前,王涑一勒手中缰绳,放慢了行进度。趁着与老卒擦肩而过的瞬间,王涑带着感激冲老人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军爷,不知道这城中哪处有客栈啊?”
老人伸手一指城内,没好气地冲着车上喊道:“那个最高的就是!”就是因为性子老实,才会在今天被人坑骗到这里看守城门,老人难免心生烦闷。此刻能开口应上一句,已经算是老人道义了。
顺着指引的方向,王涑边驾车边对车里小声说道:“这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不如在这里休息一天,总不好饿着肚子去跟人拼命吧。”没有等到车厢内传出半点回应,习惯了这种情况的王涑嘿嘿一笑;“那就当是你答应了。”
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王涑刚要开口招呼吕岩下车,一道黑影突然扑到了他的脚下。王涑下意识就要抬腿踹去,可等看仔细之后,王涑又赶忙收力,原来是刚才入城时瞥见的那条流浪狗从后边一路跟了过来。
双脚重新站稳,王涑瞧着脚下正摇尾呜咽的土狗,一段关于童年乐趣的模糊记忆,蓦然涌上心头。轻轻伸脚想把土狗赶到一旁,没想到这脏兮兮的流浪犬毫不惧生,竟然顺着王涑的小腿开始磨蹭起来。
看到这一幕,原本就心生可怜的王涑不由笑出声来:“你这小东西,倒是懂得顺杆爬的道理。”
感觉到马车停顿,吕岩自行走出车厢,原本心事重重的他瞧见王涑正在弯腰逗弄小狗,嘴角微微勾出一道微妙的弧线。
“坐下!”伸手一指,瞧见土狗闻声乖乖在原地蹲好,王涑笑着转过身去。一边将马车拴好,王涑一边对吕岩说道:“瞧这鬼天气!连客栈都没人出来迎客了。”
将小狗一把抱入怀中,王涑率先往店内走去,继续与吕岩笑道:“这小东西跟我挺投缘,不如养它两天?”
吕岩对此不置可否,既然王涑愿意收留这条本来注定熬不过冬天的流浪犬,同样面带微笑的他又怎会狠心拒绝。
推开半掩木门,昏暗的大堂内只有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坐在柜台处核对账本。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响声,年轻掌柜抬头看见了不请自来的两人,将手边的算盘推到一旁,连忙站起身来,紧走两步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羞赧,年轻掌柜拱手说道:“眼瞅着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店内伙计已经都被我遣回家去,所以才怠慢了二位客官。”
王涑伸手递过包裹,客客气气的对掌柜说道:“这都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在这种时节,我们兄弟二人能投店借宿就已经是万幸了。”
熟通交往套路的年轻掌柜接过行礼之后,直接引领着两人往楼上客房走去,嘴里不住说道:“可毕竟是我的疏忽,这样吧,我带二位去看看本店最好的一间客房。若是觉得满意,我就给您二位打个对折,算是陪个不是......”
好几天前,范阳县就已经送走了最后一波赶赴京城的各地官员。心知不会再有人投店,年轻掌柜故作豪气的说了这一番话,把不知晓这些江湖伎俩的吕岩直接糊弄住了。早年飘混过江湖的王涑又看破不说破,瞧着眼前这相貌平平的和善掌柜,吕岩心中不由生出了许多好感。
三人说笑间来到顶楼唯一的客房跟前,老掌柜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屋内由屏风隔断为内外两层,大小家具一应俱全,靠着街道的墙面竟然还刻意搭了一处雕花木廊,供人在此放风望远。
不用吕岩他们张口,年轻掌柜就直接把手中的行礼堆到墙角,笑着对二人说道:“客官满身风尘,想必路途劳顿不堪。我先去烧上些热水,供二位休憩洗漱之用。”说完就直接推出房门,下楼去了。
在路上就不停喊困的王涑,赶紧走进里屋,随便选了一张床就直接躺了上去,衣服都没来及脱就已经沉沉睡去。
听着里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愿打扰到王涑,吕岩轻轻拉开侧门,来到了屋外的檐下长廊。
吕岩斜着身子坐在光滑的桐木条凳上,屋内的呼噜声已经几不可闻。右手无意识的轻轻拍打阑干,吕岩对着楼外陌生的小城怔怔出神。
目光由近及远,长廊所对方向恰好就是吕岩来时的路。当日在立碑镇里,内忧外伤的吕岩曾数次昏迷不醒,要不是王涑不离不弃的一直守在身旁。恐怕都用不到官兵搜捕,当时万念俱灰的他就会慢慢不治身死。
“难以想象这些天是怎么挺过来的”吕岩心中感叹。
当日立碑镇中,为了躲避四处搜捕剿逆的朝廷官兵,王涑带着伤情时好时坏的吕岩东躲西藏,到最后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王涑只能背着陷入昏迷的吕岩一头钻进了苍莽群山当中。
当吕岩醒过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旁边疲累虚脱倒地,浑身伤痕累累的王涑。再之后换成吕岩照顾王涑,如此循环往复,两人才慢慢走出了那片广袤无边的原始山林。
逃出生天之后,王涑想按之前的约定去西蜀,却被坚定拒绝的吕岩给一路拖往京城。如今想来,吕岩不免对这位吃苦受累,心伤难捱不比自己少上半点的兄弟,心生愧疚。
随着思绪渐远,时光悄然流逝。趴伏在阑边的吕岩察觉到脚边异样,低头看去,正是王涑善心收留的流浪狗。
映着天边西垂的落日余晖,吕岩突然开始怀念,在太和山谷中那几年里,与师傅,与姐姐一起拥有的平淡温馨。
“日暮乡关何处是我家?”将地上脏兮兮的土狗举到脸前,吕岩轻声说道:“原来你我都是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