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绥陷入了生活的迷茫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才好了。
近些日子, 她将老宅能翻修的东西全部都翻修了一遍, 直到她打算对颦娘的药庐动手时, 颦娘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并找来了帮手——张若菡。
“我说你成天叮叮当当的干什么呢?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你要是没事干,去教凰儿读书去!”颦娘插着腰, 点着她的鼻尖怒道。
沈绥左手捏着锤子, 右手抓着凿子, 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听训。张若菡在一旁抿唇憋笑,她显然很成功,除了沈绥之外, 谁也看不出来她其实就快要破功了。
“你说你,是不是想转行当木工了?千羽门的事你也不管了,全交给莲婢,你害不害臊啊你。这么大个人了,终日里游手好闲的。我看就该把你送回长安去,让皇太女给你安排个工作干干……”
颦娘自顾自地说着, 沈绥趁她不注意,对张若菡挤了挤眼睛, 张若菡双颊鼓起,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好你个沈伯昭……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张若菡心中转着念头,身上散发的气息也变得危险起来。
沈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当即眼观鼻鼻观心, 再不敢逗张若菡。
训斥的结局以颦娘将沈绥所有的工具没收, 并将她的木工房锁起来告终。她还不忘警告沈绥,胆敢撬开锁,就让她喝一个月的苦胆汁。沈绥只能赔笑,表示自己绝对不敢乱动。
不玩木工的第一天,无所事事的沈绥率先盯上了自家女儿。奈何小凰儿现在正跟着千鹤学刀,学得如火如荼,都不理她了。前段时间这孩子还对木工感兴趣呢,孩子的热情真是如夏日里的雨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沈绥很是不服,她自己刀法也不差。凰儿跟着千鹤学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和她学学了吧。可沈缙与千鹤却振振有词,说她还尚未完全掌握拔刀术的基础,若是轻易改换门庭,会有损根基。沈绥不由十分后悔当初怎么没有亲自来教导凰儿基础刀术。
凰儿除了练刀之外,还要跟着莲婢学习经史子集,另外还要跟着颦娘学习药理,每天比她沈绥还要忙,根本没空陪她。
无奈之下,沈绥将目标转向了自己的尊上夫人。
但是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般简单。
张若菡自从全面接手千羽门的情报部门墨鹰堂之后,展现出了她惊人的事务处理能力。安史之乱平息之后,千羽门的情报从超负荷时期进入了正常运转时期,空余时间多了,精力充沛的张若菡又投身进了千羽门其他事务的管理之中。青鸾堂掌管门内的基础事务,金雕堂掌管人才培养,白鹤堂管理外门供奉与门内参谋,还有归雁驿与长凤堂的生意,她全部开始涉足管理。沈绥、沈缙手中的事务,有一半以上已经转交给她处理,即便如此,她依旧犹有余力,还能抽出时间来教导凰儿的功课,这也是沈绥近些日子如此游手好闲的直接原因。
不过一日不过十二时辰,张若菡要忙这么多事,时间当然被占满了。她倒是不累,就是没时间陪沈绥瞎胡闹。沈绥牛皮糖般粘着她两天时间,结果被张若菡撵了回来,一个人独守空闺生闷气。
“到底谁才是门主啊!”沈绥狠狠咬开一颗栗子,愤愤道。
莫名其妙被拉过来陪着她在院子里烤栗子吃的沈缙在秋风瑟瑟中凌乱了,半晌哭笑不得道:
“阿姊,要不……你出远差好了。”
“出远差?你是说……咱们最近新开的那条岭南运输线?”
“嗯,那条线有些麻烦。你知道的,大庾岭要道多了一伙难缠的土匪,咱们的货已经被劫了好几次了。联合了当地官府剿匪,效果不大,地形太复杂了,这些土匪一躲进山里,就很难彻底剿干净。”
沈绥想了想,摇摇头:“不去。”
沈缙心道也是,这种事让阿姊去不合适,实际上千羽门也快要处理妥当了,那伙土匪,几个头目已经被千羽门收买了,不日就将从内部瓦解,阿姊没必要多跑一趟。
“那……要不你去润州府谋个一官半职,想来不会很困难,有事儿做,也不会这般闲得难熬。”
“我才从官场出来,你又让我进去?”沈绥道。
沈缙无语了,决定直言不讳:“阿姊,我看你不是闲得慌,你是没了阿嫂陪你,太寂寞了。而且你还嫉妒阿嫂做事比你厉害。”
沈绥仿佛被雷劈了,愣在当场。
“阿姊?”沈缙瞧沈绥的反应,心里一慌,暗道不会是自己的话太直接惹阿姊不高兴了吧,虽然她说得确实是事实。
沈绥却很苦恼的挠了挠头,道:
“唉……你说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啊?”沈缙莫名其妙了。
“你说得对,我就是在嫉妒。嫉妒千羽门把她抢走了,我竟然跟千羽门吃醋了。”沈绥捂脸。
沈缙:“……”
“抱歉琴奴,把你拉过来听我发牢骚。我就是找不着自己生活的重心了。离开长安后,我想着以后只要能和家人清平喜乐地过日子,就再无所求。可是真到了如今,我才发现我自己是闲不下来的人。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事忙,可我却……失去了目标。我试图把重心转移到你们身上,可这显然对你们不公平。我想,我得真的找点事做了。”
沈缙心中一酸,阿姊为了求一个真相,努力拼搏了二十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真相大白,一切尘埃落定,又有谁能切身体会她内心出现的变化?
仔细想了想,沈缙道:
“阿姊,你若当真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我觉着你不若发挥你那神奇的推理能力吧。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刑名推官,破了这么多案子,如今不在官场也无法再有用武之地,实在太可惜了。这是一门技艺,我总觉得不能荒废了。”
沈绥眼前一亮,当即抓住沈缙的手,道:
“琴奴,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罢站起身就冲了出去。
“阿姊?你去哪儿?这栗子怎么办!”她指着炭盆铁丝网架上的几颗栗子,喊道。
“拿去分了吧!”沈绥头也不回,身形瞬间消失在了院门外。
一刻钟后,金陵千羽门总部,即长凤堂总号所在地。一道身影风一般地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往三层楼堂的顶楼上跑。
“诶诶诶,谁啊,站住!”长凤堂门口的伙计没看清来者,急忙一面喊着一面去追。
“是我!”那人在上方喊了一声,便只剩下咚咚的脚步声。
“门、门主?”伙计惊了,这是他时隔两年半再一次听到门主的声音。
沈绥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顶楼专属于张若菡的公务房,也没敲门就走了进去:
“莲婢!我有事儿和你商量。”
张若菡从成堆的书信后抬起头,蹙起秀眉望向沈绥:“赤糸,你怎么来了?”
“好渴啊……”沈绥走到她近前,在她案侧盘膝坐下,端起她手边的茶水一口饮下,随即蹙起眉来:
“你这茶都凉了,怎么都没人给你换?无涯呢?无涯!”沈绥喊道。
张若菡无奈笑了,按住她的手道:“莫要这般大声喧哗,无涯我准了她两日假,她跟着忽陀出去赏红叶去了。”
“什么?”沈绥愕然,“他们俩……难道……”
“嗯,前段时间忽陀从琅琊山回来后,特意找了无涯仔细谈了一回。之后一段时间,无涯一直很苦恼,但是又闷着不说。我前两日也找她谈了,问她到底对忽陀有没有感情,如若没有,就别总是这般吊着人家,要和人家说清楚。她犹犹豫豫,最后告诉我,她并不讨厌忽陀,偶尔也会想他的好。只是她总有些害怕,因为她自幼没接触过什么男子,对男子有些先天的畏惧。我就劝她多与忽陀相处一下,她应了。这两日,两人去了城郊隐君栖霞寺拜佛吃斋,赏红叶。我看,这回该成了。”张若菡说起此事,语调舒朗愉悦,她一桩心事了却,也愈发开怀。
“这就好,忽陀也总算是熬到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绥也笑了,暗道自己最近当真是猪油蒙了心,都没注意到无涯和忽陀的事。
“你要与我说什么来着?”张若菡问。
“哦!”沈绥一拍脑门,道,“莲婢,你从账上划点钱给我。”
张若菡顿时挑眉,瞪眼看她。
沈绥忙解释:“别误会,我是要干正经事的。我想利用千羽门的资源,办一个半培训半派出的机构,专门协助官府办案。我需要点钱打点人脉,还需要宴请润州当地的几名长官,若能成,还要把这件事宣传出去。”
“哦?”张若菡来了兴趣,“你是要培养刑名推官?”
“不不,我是要培养刑名顾问。这些人不一定有官职在身,但有一门技能,可以由官府聘请,对刑事案件做出分析判断,协助官府查案。我可以专门培养仵作、刑案调查人,如若官府需要,只需委托我们,就可以办案,我们与官府联合查案后,再将调查结果交给父母官审核,若无问题,便可结案。我觉得这种方式,可以有效提高案件调查的效率,减少冤假错案。”
“好主意!”张若菡眸色明亮,“这事儿如果能在润州开展起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将其推广到全唐。”
两口子一拍即合,当即商讨了更多的细节,最后暂时为这个机构起名为“昭明堂”。
眼瞧着日头偏西,该回家了。沈绥将张若菡扶起,张若菡却忽的拥入她怀中,双臂紧紧圈住她腰肢。沈绥的心尖顿时一揪,随即胸口仿如融化般,温暖又熨烫。她满怀爱意地回抱住张若菡,亲吻她的发顶,笑问:
“怎么了?”
“对不起赤糸,我这些日子忽略了你。”
“说什么呢。”
“不,我真的没有体量你的心情。这段日子,你不好受吧。”
“也没有……那么夸张了,虽然……是有些小难受。”沈绥吞吞吐吐,鼻间微酸。
张若菡抬起头来,在她唇上轻吻一下,然后认真看着她的双眼道:
“你有事要跟我说,好吗?总是这般笑嘻嘻的,我都很难察觉你不开心。我会推掉一些事,以后尽量多留在家里,陪你还有孩子的。”
“你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怎能因为我而……”
“我是你妻子!”张若菡打断她,“我们同甘共苦,相携同行。为了彼此付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给我个机会好吗?我好内疚,我想补偿你。”
“好。”沈绥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她大约是上辈子拯救了天下苍生,才能有这样的良伴相携余生。于是她又不禁庆幸,这辈子她又一次拯救了天下苍生,转世时祈求来世与莲婢再携手,苍天当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