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隆帝比闵棠慢一步收到秦容平安的消息。秦容从驿站寄回的书信, 将他在仰韶山的经历一一道明。
从秦容的信中,考验看出几个关键信息:山洪乃人祸,而非天灾。私下开采铁矿的证据已毁。西秦□□流入, 仰韶山生山洪乃□□所致。此次罹难的百姓人数不多, 死的多数是官兵, 在清理疏通道路的过程中,被掉落的山石砸到, 丢了性命。朝廷当尽快派人来开采铁矿。圣隆帝派给他的两名暗卫在山洪暴时与他失散, 至今下落不明。
看完,圣隆帝放下手中的信纸,吩咐罗德海。
“传李成觐见。”
数日后,东泠现了一座铁矿的消息传到京城。现铁矿的人正是在外游学的十一皇子秦容。圣隆帝喜不自禁, 除了封赏秦容,还大赏闵棠。
九月,秦容归京, 献上一份由他亲自丈量完善后的大梁疆域图。龙心大悦,圣隆帝对秦容大加赞赏,一时间, 秦容风头大盛, 朝里朝外无人可出其右。
就在这满朝皆赞誉的关头, 秦容因在京城楼外楼喝酒,与人生争执, 动手砸了楼外楼, 被御史参了一本, 叫圣隆帝呵斥几声,并勒令在毓庆宫读书,无事不得外出。至此,秦容专心读书,朝内外关于他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容闭门读书的几个月里,仰韶山的铁矿重新开采;李成奉命追查□□一事,没有线索;华音绣完了整套嫁妆,距离闵棠与定远侯为一对小儿女定下的婚期一日比一日近了,连带着重华宫里的气氛都跟着生了变化。紧张中,庆历二十一年从指缝中溜走。一转眼,迎来了庆历二十二年。
三月初九日,华音出嫁。定远侯府张灯结彩,迎接新娘。这一日,宁斐身穿新郎官袍,骑着高头大马,到太傅府迎亲。若从宫中迎亲,规矩太多。为此,闵棠特向圣隆帝求了一道圣旨,让华音在太傅府出嫁。出嫁那一日,允许她与秦容一起在太傅府上给华音送嫁。圣隆帝点头应下。
初八日,闵棠携秦容和华音归宁。
自入宫起,她离家近二十年。闵棠以为她不会想念这个从小就住得极少的地方。可当她带着一双孩子踏进太傅府的那一刻,久远的记忆翻涌而来。
前院里,她在母亲的陪同下亲手种的那两棵枣树已长得非常粗壮了,要将枣树砍了,底部能做一张圆凳了。水井旁的葡萄架还是从前的样子,就连架子上的葡萄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叶子只有光·溜溜的藤。
“臣,给贤妃娘娘,十一皇子请安。”闵太傅的声音将闵棠从记忆中拉回现实,随即收起脸上那一抹怅然。
“爹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十一,这是你的外祖父,去扶外祖父起来,给外祖父见礼。”不等闵棠把话说完,秦容已经过去搀扶起闵太傅。自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秦容第一次正式与自己的外祖父相见。他不仅有一个不同的母亲,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外祖父。
“外祖父,秦容给您请安了。”摒弃皇子身份,秦容给闵太傅磕了一个头。这一回,闵太傅没有避开,受了这一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像当初圣隆帝拜他为师,入门第一日也执弟子礼,给他磕了一个头。
“华音给姑祖父请安。”与秦容一样,华音对这个姑祖父并没有多少印象。但礼不可废。
众人在前院里见礼过后,移步至前厅说话。都是自家人,闵太傅年纪大了,更无须避闲。同桌而食,气氛到也和睦。
夜里,闵棠住的还是她儿时住的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陈设摆件都与她出嫁前一模一样。屋子里没有人住,但是一应事物并未损坏,可见平日有人精心养护。当年入宫匆匆,闵棠没有带走这屋里的一样东西,她总觉得没什么好要的。如今再看,处处都是从前的影子。若是母亲还在,该多好。
物是人非,徒惹人伤心。闵棠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一个瓷娃娃。
“娘娘,早点休息吧。明儿个音姑娘出嫁,还要早起呢。”秋月掀帘进来,见闵棠还在看多宝阁上的摆件,不禁劝道。
“我知道了。音音那里还好吗?嬷嬷可曾过去教导她明日成亲的事宜。”所谓婚前事宜教导,即传授夫妻之道,为明日的洞房花烛夜做准备。闵棠入宫前,这些事无人教导,起初圣隆帝带给她的体验并不愉快。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这些事仍然没有多少兴趣。教导华音这些事,本该由亲近的长辈来做,闵棠不愿意,那就只能安排宫中专门教导此事的嬷嬷过去。
“嬷嬷已经过去了,您不用担心。音姑娘聪颖,一点即透,明天洞房肯定不会闹笑话的。姑爷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个沉稳的,不至于跟毛头小子似的。”秋月的话句句在理,只可惜有的事不能仅看外表,全凭经验判断。
“也是,多来几次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闵棠不以为然,显然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自居。
闵棠和秋月这里说着话,华音那边经过嬷嬷教导后,一个人躺在被窝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嬷嬷说的,和画上画的。华音暗暗后悔,方才要是及时制止嬷嬷,没有听就好了。明日的洞房,她现在就开始害怕起来了。时间要能停止在这一刻多好!
然而时间不以人的意志停转。第二天的太阳还未升起,华音就被宫女叫醒,起来上妆。待她装扮整齐,站在闵棠面前时,闵棠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音音,你要好好的。”
“姐姐,若是宁斐对你不好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必定上门将宁斐揍一顿,替你讨回公道。”秦容大步迈进屋,气宇轩昂。
说完这话,秦容头上挨了闵棠一下。他不敢躲开,笑着接下。
“宁斐也是你叫的?要叫姐夫。”华音是姐姐,宁斐就是姐夫。闵棠再一次提醒秦容。
“等宁二公子将姐姐娶进门了好好对待,我再叫他不迟。”秦容并不妥协。他得到消息时,华音已经与宁斐定亲,虽然知道闵棠不会随意对待华音的亲事,可是这个姐夫,他同样没见过。原因无他,宁斐直到半月前才回京准备成亲的事宜。
“你呀!”闵棠横了秦容一眼,秦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牙齿,傻气横秋,让闵棠直摇头,站在一旁的人跟着笑起来。原本浓浓的不舍之情,被秦容这一打岔,散了不少。
“姑爷迎亲来了,快,给新娘子盖上盖头。”一名宫女匆匆赶来报信,屋内因为这一声倏地忙起来。大红盖头盖上,隔绝了华音的视线,看不见闵棠,她更紧张了,竟生出几分不想嫁的心思来。
若她此时说不嫁了,棠姨肯定不会同意的吧。
华音乱七八糟地想着。就听秦容大声说:“我去会一会这位未来的姐夫。要是打不过我,姐姐今日就不嫁他了。”
华音一听,莫名的欢喜起来,可没高兴一会儿,又担心起来。万一宁斐真的打不过秦容,秦容不许他进门,可怎么是好。她已经许嫁,不嫁是不行的呀。想到这里,华音不禁撰紧了手中的帕子。撰着撰着,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音音,不要担心。十一有分寸的。”
手被闵棠握着,华音忽然有了主心骨。那些未知的恐惧似乎一瞬间被一扫而空。有什么好怕的,宫中她都不怕,难道还怕一个定远侯府?
这么一想,华音勇气倍增。
不多时,热闹近了。伴随着喧嚣声,新郎官宁斐被人簇拥着来到后院。
隔着一个红盖头,两人对望,四周的声响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华音直到秦容背着她上了花轿,她才后知后觉,眼泪倏地落下来,猝不及防。从此,她不再是闵棠身边那个可以随时撒娇的姑娘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贪恋了十多年的怀抱,今后再也不属于她了。若有风雨,与她携手的人将会是前头那个骑着枣红马的男人,她的夫君宁斐。
她的未来,会幸福吗?会的吧。一定会!
花轿到了定远侯府,一只宽大的手握住了华音,带着她走进侯府。他们拜堂,结,共饮合卺酒。这一切都在热闹中,在众人的见证下进行。可是每当华音的眼神撞进宁斐的眼神里时,她总有一种错觉。此刻,只有她与宁斐。
等新房里看热闹的人都走了,宁斐也出去敬酒了,华音终于可以卸下钗环洗去脸上厚重的脂粉时,宫中来人了。圣隆帝的赏赐将整个婚宴推至高·潮。华音虽然出身一般,可是能得贤妃抚养,又有圣隆帝看重,出身差一点又算什么。一时间,定远侯府热闹非凡,纷纷赞定远侯夫人选了个好儿媳。
外头的热闹,与新房里无关。宁斐自打踏进新房,就手足无措。四目相对,眼中皆有囧意。没有成亲之前,宁斐日日想着,成亲后他要如何如何,可是真当华音坐在新房中,与他不过两步距离时,宁斐突然生出一种不敢靠近的念头。
许久,宁斐才憋出一句话:“我是头一回。”
“我也是。”华音低着头,耳根热了。
“昨天你是不是也看了那个画册。”
华音忽的抬头,又匆匆低下去,掩饰满面通红。宁斐见状,猛然回神。他都问了什么?宁斐瞬间尴尬到不行。
过了许久,他才坐在华音身边,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我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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