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容从重华宫里出来, 正好遇到了给淑妃请安的宁王夫妇。
大皇子和二皇子成亲以后, 出宫开府,赐封成王和宁王。宁王夫妇成亲一年有余, 宁王妃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 与之相对的是,成王妃年初诞下长子后, 又怀上了。成王妃二次怀孕的消息传来时,秦容正巧与几位兄长在一起说话。成王闻言开怀大笑, 拍了拍宁王的肩膀,让他与宁王妃加紧了。宁王笑得自然, 看不出半点勉强。方才他远远看见宁王和宁王妃, 却见宁王妃面容惊慌, 宁王大步离去,将宁王妃远远甩在后头。秦容不禁停住了脚步。谁想,那夫妇二人也停了下来。
秦容与两人相隔的距离比较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依稀听到几个字眼:侧妃, 表妹,孩子。想来,这夫妇二人人前不显,看到成王妃这一个又一个地生,心里也着急。子嗣是大事,尤其是父皇一向看重子嗣。成王虽为长兄, 却因王昭容不甚受宠, 也不怎么得父皇欢心。自成亲以来, 成王连连被父皇赏赐赞许,都与他的长子是父皇的嫡长孙有关。如今成王妃再次怀孕,而前后相距不到一个月成亲的宁王妃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五六七八四位皇兄的婚期就在明年,到时候后来者居上,宁王要还没有孩子,面子上就会难看了。
不怪宁王会心急,父皇给几位皇兄定的正妃,都出自名门。
母妃常常挤兑父皇选儿媳妇挑剔,又要人长得好,不堕了老秦家的脸面,又要家世好,能配得上老秦家的门户。偏他的儿子生得既多又密集,一时间哪有那么多适龄的貌美名门闺秀?可父皇就是做成了这件事,他的几位皇嫂,并非各个都是京城人士,父皇在给皇兄们选正妃时,暗卫的足迹遍布整个大梁。至少在秦容看来,父皇为他的每一位皇兄挑选的正妃,都是能入他眼的人。
母族实力大多不显,妻族实力不差多少的情况下,谁想笑到最后,那就要各凭本事了。宁王要一直没有子嗣,也就只剩下母族身份高这一点优势了。
秦容唇角微微上扬,心情十分好。他与宁王,并无多少手足之情,宁王不开心了,他当然心情愉悦。既然刚才在重华宫答应了母妃,他还是要好好出宫找一找的,说不定在路上就遇到了他未来的媳妇。姐姐和宁斐姐夫不就是这么瞧对眼的?
还别说,秦容刚出宫门,就看了一出卖身葬母的戏。那卖身的女子娇娇滴滴的,身穿丧服非但没有抹去她的颜色,反而将她身上的柔弱之气越凸显出来了。
这样的戏码,秦容混在商队里时,看过好几出,无非是一些浪荡子联合当地的风尘女子设局骗那些书生学子。有那心善的给几两银子,坚决不要人的也就丢了几两银子,若有那身上带着几个小钱,又贪图人美色的,将人收下来,免不得被骗个精光。秦容站在人群中,敛去气势,泯然众人矣,若不是一直关注他的人,哪怕他此刻身穿华服,也不会注意到身边站了一个他。
这一门本事是他在渭阳城时与赵祺学的。赵祺说,有些人并没有出众的外貌,也没有着华服美衣,站在人群中,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为什么呢?无非是那些人的身上有一种不同于普通大众的气势。比如秦容,自小在宫里长大,哪怕穿着普通,混迹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秦容自诩一年多的外出游历生活让他涨了不少见识,平日里他也会扮成各行各业的人掩饰身份,从没有被人识破。随然赵祺说的有道理,却无法让他心服口服。赵祺禀不与他争辩,只让他装扮了出去试一试,不管他变做何等模样,他都能将秦容认出来。
秦容不信,化作各种模样的人,最终都被赵祺认出来。秦容惊讶的同时,越好奇赵祺究竟是如何将他认出来的。有一次,秦容可是下了血本,观察了好几个女子,才装扮成女子出门的,谁知仍然没有逃过赵祺的眼睛。
当他问起赵祺,为何能一眼将他从人群人认出来时,赵祺的回答只有两字--气势。
人的外形可以通过衣物,妆容进行修饰更改,但是身上的气势却改不了。生活在底层和高位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底层的人困于生活,过早的为生活压弯了腰,不管何时遇到这些人,哪怕腰板挺直了,说话的语气,行动中总有几分虚。身居高位的人,能让他们低头的人不多,遇到这种人,你不需要接近了,远远地就能现。他们身上势重,纵然有意收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与众不同,已经向人宣告了他们的身份。不同阶层的人,身上有不同的气与势,若想混入人群不被人一眼现,最好的办法是抛弃自己的气与势,融入其中。
秦容现在还做不到赵祺说的那种将自身气势收放自如,完全融入别人的气与势中不被人现的境地,但要忽悠一般人,他的道行足够了。
此刻,那书生已经掏出银子,要为女子的母亲添置一口薄棺材。那女子接了银子,自然是千恩万谢。书生好似常做这种事,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转身就要走。真是卖身葬母,事情到这里也就结了,可这本就是一出戏。不出秦容所料,那名女子一把抓住书生的衣袖,说要伺候书生,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书生满脸尴尬,又不便当众将女子甩开,就给女子缠上了。人群中的好事者笑着吆喝起来,让书生收了这个娇滴滴美娘子。书生一张脸胀得通红,窘迫到不行。
看到这里,无非两种结果,书生挣脱女子离开,或者书生带着女子一起离开。秦容已无心思继续看下去,不料就在这时候,一名女子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揪住那名抓着书生衣袖的女子,两巴掌往她脸上甩过去,那名卖身葬母的女子脸上立刻现了红印子。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母亲若知道你这番作为,泉下有知都要给你气活了。你还不快快跟我回去,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这名素衣女子气狠狠地骂卖身葬母的女子,一面去抢女子怀里收下的银子。
“你把银子还我。”卖身葬母的女子怎么甘心到手的肥肉被夺走,扑上去就要抢。素衣女子早防着她,侧身闪过这一扑,将银子交还到书生手中。
“舍妹顽劣,惊扰了公子,还望公子莫同她计较。得罪之处,我给公子赔礼道歉。”
书生刚刚被卖身葬母女子缠怕了,好不容易有人将人拉走了,自然感激。
“不打紧,你将令妹带回去就是了,莫再做这种事。”书生连忙离开,身形颇有些狼狈。可他没走出几步远,就有几名凶神恶煞的人冲过来,一把抓住那对姐妹花,一脚踢在那床草席上。躺在草席上的尸体一蹦而起,正要逃走,就给人摁住了,死死压在地上。
秦容以为这出戏即将结束,没想到还有后续,他饶有兴趣的站在人群中看着,目光炯炯。
“素娘,你欠我的银子该还了吧。”为的大胡子脸上有一道道疤,笑起来眼睛里带着·淫·邪的光。
“王五,那银子我不是前两日才凑齐还你了吗?”素衣女子怒中含惊。与大胡子才打了一个照面,脸色变了好几变。
“利滚利,息滚息,你还的那点子银子就是九牛一毛。除去你前日还的十三两银子,你还欠我五十二两银子。今儿个是还钱,还是押人,你选一个吧。”大胡子上下打量着素衣女子,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
素衣女子羞恼道:“王五,我统共借了你五两银子,都已经按你的要求还了十三两,你怎么能,怎么能······你欺人太甚。”
大胡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欠条,在素衣女子面前晃了晃。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字黑子上写着呢,你难不成还想赖账?”大胡子目露凶光。
“你这是抢劫。”素衣女子愤然反抗,却被大胡子的手下按着,动弹不得。
“我可没骗你,只不过借钱的时候,你眼神不好,耳朵也背,没看清规矩罢。”大胡子凑过去,在素衣女子身上深吸了一口,一脸陶醉。素衣女子厌恶地躲开。
“素娘,银子你也还不起。我看你姐妹二人也顺眼,只要你姐妹二人跟了我,那五十二两就当我给你们姐妹的聘礼得了。”大胡子的话一出,人群紧跟着躁动起来。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这是瞧中了姐妹二人的姿色,在趁火打劫。
“都怪你,都怪你,要是你不冲出来,我就跟着那个公子走了。”卖身葬母的女子嘤嘤哭起来,素衣女子神色复杂。
“王五,我跟了你可以,但是你要放了我妹妹。那些银子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若你今日同意了,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不同意,我们姐妹就碰死在这街头。”素衣女子眼神凌厉,大胡子与之对上,也不由得一颤。
人,要懂得见好就收。大胡子笑道:“既然素娘愿意跟了我,眉娘就是我的小姨子。还不放开我的小姨子,没眼色的东西。”
“慢着,她们姐妹二人欠你的银子,我来还。你把她们姐妹二人放了。”已经走开的书生听了后续的戏,又折了回来。
“这是五十二两,她们姐妹二人欠你的银子我来还。你还不放人。”书生递上一包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二两。王五瞅了书生手中的一包银子,没有接。
素衣女子见状,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狠心,咬牙道:“王五,银子已经齐了,你还待怎的?还不放开我。”
“那可不行,我现在不想要银子,就想要你。还不将素娘请回去,今儿个老子要成亲。”大胡子一声大喝,书生几乎要退步。也不知那素娘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了出去,一头撞到了柱子上。要不是有人挡了一下,恐怕要血溅当场。
大胡子被素衣女子这股子不要命的动作吓到了,抢过了书生手上的银子,放下狠话:“今儿个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子就放过你。下回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慢着,字条还没还给我。”素娘一把拦住大胡子,将按了她手印的欠条拉到手,确认后当场销毁了。
大胡子一行人离开,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来。秦容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刚在旁边的茶棚里坐下,就见那名素衣女子和卖身葬母的女子给书生行礼。隔的距离远了些,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秦容只能凭口型猜测他们几个说的话。约莫是报恩一类的话,不过都给书生拒绝了。卖身葬母的女子还要说什么,却被素衣女子拉住了。
等三人走了,书生向秦容坐的茶棚走来。茶棚客满,只有秦容面前还有一个空位。
“这位公子,我可否在这里坐下。”
秦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兄台。方才兄台明明看穿了那一伙人都是做戏的,为何还要将银子给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