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便问他:“为何太医令不行呢?虽然只是六百石官,但地位不低啊,连当年十常侍之张让的儿子都担任此职。”
何球便解释道:“张仲景因为学医之事与父亲矛盾颇深,故而其父不希望他在朝中做官,如果宣威侯要表举他做官,还是以地方官为宜。”
“嗯,我明白了,多谢指教!”
到了张机处后,张机听闻南阳的新主人张绣亲自拜访,自然不敢怠慢,诚惶诚恐地迎接了他。一番客套之后,张绣借何球之口,向张机表面了来意。
张机听后,面色有些不愉快。但他不了解张绣是什么脾气,害怕说错了话惹恼了对方,故而陷入了犹豫之中。
擅长察言观色的何球看出了张机的忧虑,便宽慰道:“仲景先生,你可能不知。宣威侯是个很随和的人,礼贤下士,很好说话。仲景先生有何忧虑都可以尽管说出来,宣威侯定不会怪罪!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我何球吗?”
何球的话起到了作用,张机终于不再害怕这个行伍出身的建忠将军,说出了他的想法:“机虽然好医术,喜钻研医道。但目的是为了泽被天下苍生,不愿只为一家一姓服务。能得宣威侯看重,在下感激不尽,但还望宣威侯能够另请贤明!”
张绣呵呵一笑,他早已预料到张仲景会这么说。心想我可是看过不少三国穿越小说的,里面的套路我背都能背出来,难道还能被这种小问题难住么?
当即效仿那些穿越小说主角的套路忽悠道:“仲景先生救世济人之心,绣深为敬佩!然而正是因为敬佩仲景先生,所以绣才特意来邀请仲景先生加入吾麾下!”
张机疑惑道:“恕机愚钝,不明白宣威侯的意思。”
张绣并没有立即解释,而是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而后反问道:“敢问仲景先生,如果先生加入绣麾下后,能够救更多的人,先生可愿意归顺?”
张机更加疑惑了:“加入宣威侯麾下后,能救更多的人?这……”
他忽然一惊:“啊!难道是……”
张绣略感讶异,心说张机居然能猜到我要如何安排?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等等,不会是有别的穿越者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吧?
结果张机接下来的话,令张绣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宣威侯的意思是,聘请在下当军医,而宣威侯日后定然战争不断,军中永远都有伤患,机可以有更多救人机会?”
张绣心说你这思路也太奇葩了,我这人是很好战没错,但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张绣赶紧否认道:“不是的,仲景先生误会了!况且……先生请试想下,就算绣真那么做了,以先生一人之力,一辈子又能救治多少人?”
张机并没有去计算,因为他知道张绣肯定不是在考他算术,而且他也不喜欢玩这种说话绕弯的游戏,于是直问道:“宣威侯,恕机愚钝,还请宣威侯直接示下,到底要在下如何做。”
张绣也觉得弯子绕得差不多了,于是便直言道:“绣认为,在这乱世中,一个医师要想只靠自己的力量去救人,终究成就有限。所以绣便想设立一个机构,名为医学院,专门用来培养医学人才。先招募一些医师作为教师,同时招收大量青年学生。学生毕业后择优秀者继任教师,再招收更多的学生。如此一来,待几期学生毕业之后,就会产生无数的医师出来。只有医师多了,才能够救更多的人!”
张绣感到洋洋自得,觉得接下来肯定就会如同穿越小说里那样,对方纳头便拜,称赞自己英明睿智有远见,而后乖乖答应。
果然,张机点了点头,称赞道:“宣威侯能有此心,确实是一大善举!只要学院能够建成,那么定能如同宣威侯所想,培育出更多的医师出来!世人都会感念宣威侯的恩德的!”
张绣便笑着问张机:“那么这学院院长一职,就由仲景先生来担任好了,不知先生何时可来上任?”
旁边何球忽然咳嗦了一声,张绣立刻反应过来: “噢,对了!忘了说了,绣会上表朝廷,将这院长设置成一个正式官职,有俸禄和印绶!”
却没想到,那张机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他的建议:“宣威侯设立医学院之举固然大善,但是恕在下无法担任院长一职,还请宣威侯另请高明!”
张绣一愣,忙问道:“为何?”
张机自谦道:“听宣威侯介绍,此官职应该是类似太医令一样的职位,只不过太医令主要是管理太医们给人治病,而医学院院长则是与医师们一起教授学生医术。然而院长一职应当选择一医术绝佳、世人皆知之人担任才妥当。机才疏学浅,不过在南阳一地有些许名气罢了,放眼世上医术比机高明之人无数,若是由机担任,恐天下人不服啊!”
张绣释然一笑,心说原来就因为这个啊!于是朝何球点了点头。
何球会意,用事先想好的说辞劝张机道:“仲景先生自谦了!先生之医术,虽然比不得赛、盖二人,但也是不输太多。况且这天下形势您多少也了解一些,现如今天下各地诸侯并起,多不服王命,肆意妄为!而如赛盖之流,亦多在这些不服王命之人治下。纵使朝廷布旨意征召他们过来,他们也未必会奉旨。而先生身怀济世之志,仁者丹心,世人皆知!如果先生不来做这院长之职,又有何人能担此职呢?”
何球又道:“仲景先生,难得宣威侯有心建立医学院,济世救人。若是因为无人支持此事而不能成行,岂不可惜?而现如今朝廷缺人,其他医术高明者一时难以征募道。所以……为了天下苍生,还请先生勿要推辞!”
张机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张绣又问:“不知先生还有何忧虑,还请一并说出,但有绣能帮忙的,绣定不会推辞!”
张机看了看张绣的表情,感觉对方似乎不是在客套,而是真的想招揽自己。而且对方亲自上门,又一直自称“绣”,而不像其他官员那样端架子自称“本官”什么的,态度足够诚恳。于是叹了口气,道:“既然宣威侯如此诚心,那在下就说一说心里话吧!机愚钝,可能说得有不对的地方,希望宣威侯不要见怪!”
张绣大度地一挥手:“先生请随意说,绣绝对不会有任何责怪先生的地方!”
张机便述说道:“机当年亦曾思考过,凭我一人之力,一辈子也救不了几个人。但是机很快就想到了解决之道,那就是著书立说。机自幼博览群书,十岁时拜张伯祖为师,学成后又博采众方,不断向当世众医师学习,不惜拜他们为师。在不断学习的同时,亦不忘在实际救人的过程中吸取教训,增长经验。”
“机现当世很多医者,‘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终顺旧。省疾问病,务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仿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
“机以为,这主要的原因是现存医书种类过少,而且很多方剂过于零散,只流传于民间而未见书籍记载。要想解决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著一部新书,将机毕生所学所见全部记录进去。如此一来,可救之人何止千百,不仅能够拯救当世众生,亦可泽被后世。”
“只不过此书尚未完善,而机亦有许多没搜集到、没学到的东西。机打算等到一二十年后,把这辈子能学到的都学差不多了,再寻一僻静之地,安心著书。一旦著称,则此生无憾矣!”
“所以,医学院之事,还望宣威侯另请他人,机……有自己要做的事。”
张绣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又劝道:“先生可以一面在学院教学,一面著书啊!药方什么的,绣也会……尽力搜集。”
说到这,张绣有些心虚。因为他再怎么搜集药方也只能在自己治下搜集,其他诸侯的地盘他是进不去的。而张机身为一个民间医师,反倒可以自在地出入各地。
张机摇了摇头,道:“搜集药方,学习医术都不是蜗居一地所能做到的。机需要趁着现在身体尚还健壮,去奔赴各地,学习更多的东西。待我年老了,跑不动时,或许会答应宣威侯,来做一做这院长之职。”
何球听到这话,想起了自己曾经听一位做过太医丞(太医令属官)的同乡说过,说皇宫里的那些太医,用的都是千百年前的药方,治疗方法从来就没变过,完全是一潭死水一般。主要是因为那些太医多是世袭的,父死子替,一辈子就只会从父辈那里传下来的那套。虽然也有些太医是从民间选拔进来的,但是那些人也都大多是地方的医学世家出身,用的也是父辈传下来的医术。真正的草根医师极少,在这种大环境下,能让医学有进步就怪了!
张绣也意识到张机说得没错,这件事情他太过想当然了,欠缺考虑。看起来之前读过的那些小说里的套路,不一定能奏效啊!
不过医学院的事情还是要办的,毕竟通过现代教学方式批量生产医师的思路是没错的。只不过就只能让寻常医师进去教课了,想招募张机是没什么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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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念思求经旨……”这一段出自张仲景所写《伤寒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