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下来, 被救起来的那人总算是退了烧,不管是章元敬还是船家都大大松了口气,这人也是个命大的, 这下可算是保住了。
昏睡的时候又被灌了几次药,一直到大船渐渐靠近明湖, 那人才慢慢苏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靠在他床头的人。
男人大约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原本昏睡的时候只觉得容貌清秀, 带着几分文人斯文气,但一双眼睛睁开之后锋芒顿现, 可不是一般的锐利。
等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男人眼中的锐利一点点散去,若不是方才的精光闪动,怕看见他的人都以为是个斯斯文文的, 最后,他的眼神落回到了靠在床头的人身上。
落水之后他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中间更是烧得神志不清,但后来却多少能听见周围的声响, 只是眼睛硬是撑不开罢了。莫非眼前这个少年郎就是坚持要救他, 还帮他擦了身灌了药的那一个?人倒是跟声音长的不太一样。
正犹豫要不要把人叫起来,靠在床头的少年郎动了动醒了, 他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 一看见他清醒过来就瞪大了眼睛, 一双原本就大的眼睛看着跟铜铃似得。
蓦地, 少年站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喊道:“少爷少爷,那个人醒啦!”
一听这话这声音,男人就知道自己想岔了,他想要撑起身体下床,却现身子软趴趴的,毕竟是烧了两天,虽然醒了却全身无力。
章元敬跟着余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男人憋得脸颊红的模样,连忙说道:“这位公子,你大病未愈,还是躺着休息吧,若需要什么开口就是。”
男人拱了拱手,带着几分赫然和勉强:“鄙姓孟,名缙,字嘉义,某实在是腹中胀痛,想要,想要小解。”
可不是吗,睡梦之中被灌多了药,虽说出了汗,但章元敬怕他脱水还灌了许多盐水糖水,连续躺了两天起来能不急着排水吗。
章元敬轻轻咳嗽了一声缓解尴尬,让余全扶着人先去小解,好一会儿,解决了人生大事的孟缙才施施然的回来,大概是没了刚才的急迫,他看着倒是更有几分沉稳和淡然。
孟缙孟嘉义拱了拱手,淡笑道:“方才失礼了,还未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请受嘉义一拜。”
章元敬见他这般客气,连忙扶住他,这一伸手倒是尴尬的现自己身量不足,倒像是托举着对方的双手似得:“孟公子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了,请医用药都是船家帮的忙,我不过是搭把手而已。”
孟嘉义笑了笑,没有对这话表自己的意见,事情经过到底如何,结合半睡半醒时候听见的话,他也能猜出一二的:“看小公子的打扮,莫不是去明湖参加秋闱?”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章元敬点头说道:“不错,某姓章,名元敬,大约再半日的功夫,这船也该到明湖了,不知孟公子家住何处,到时候也可以往家里头捎个口信。”
谈到家中,孟嘉义眼中冷光一闪,口中只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倒也是,只是一路多亏了章秀才照顾,再下铭记于心。”
章元敬倒是不在意,对他而言这不过是萍水相逢搭把手罢了,“孟公子不必客气,只需安心养好身体便是。”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了一句,“若是到了明湖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不介意也可以跟我同住一段时间。”
后头那句不过是客气话,不说别的,这位孟嘉义公子身上的一块玉佩都不是大路货,不至于连一点银子都没有。
谁知道孟嘉义一听,眼神微微一动,毫不推辞的说道:“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章元敬微微一愣,也是没料到他一口答应下来,不过这是他亲口邀请的,自然也不会反悔,只好笑道:“公子不介意地方简陋即可。”
孟嘉义倒是朗声笑道:“某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章秀才别嫌弃在下打搅才是。”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会儿,章元敬便让孟嘉义好好休息,留下余全照顾,自己带着章明林离开了,等两人一走,孟嘉义微微一笑,伸手让余全坐下。
余全也是个憨人,孟嘉义让坐下他就坐下了,几句话老底子都让人套了出来。
这么简简单单就知道了那位章秀才的根底,孟嘉义倒是有些意犹未尽,实在是跟聪明人说多了,这会儿遇到了老实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了看脸笨心也笨的余全,孟嘉义又问了一句:“你家少爷此次秋闱可有把握?”
一听这话,余全的表情却变得激动起来,连声说道:“那个自然有的,我家少爷可是前几年的小三元,他要是不能中的话,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中了,再说他平时可用功了......”
多老实的人,说起自家小少爷来却滔滔不绝起来,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章元敬才高八斗过目不忘还天天悬梁刺股寒窗苦读了。
孟嘉义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十三岁的秀才不少见,他们族里头也不少,不过八岁就有几分难得了,八岁能拿到小三元就更加难得。这个章小秀才倒是确有几分真材实料。
另一头,船家得知孟嘉义打算到了明湖跟着章家走,顿时有些懊悔起来,好歹他也帮忙救了人啊,这人要是跟着走了,那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这么想着,船家对章元敬又有几分不满,这一路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得,只是在下船之前,孟嘉义倒是找到了船家,将一直贴身带着的玉佩相赠,客客气气的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有缘再见,区区小礼,不足以表某之感激。”
船家原本还想要客气一下,只是看见那块羊脂白玉的时候差点挪不开眼睛,手比嘴快的接了过来:“哎,孟公子也太客气了,你看我是那么贪财的人吗,那个,不过也不能辜负了公子的一片心意,这块玉佩我就先收下了,就当替公子保管保管。”
一直到下船的时候,章元敬还在憋笑,实在是船家的行径有些惹人笑,一路上就跟变脸似得,不去变戏法简直浪费了天赋。
孟嘉义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章元敬挑了挑眉,笑道:“孟兄看起来并不介意。”
孟嘉义摇了摇头,只是说道:“若是一块羊脂玉就能抵得上救命之恩,某自然求之不得。”
章元敬瞥了他一眼,暗道这话里头有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昨日这位还在谢他的救命之恩,这会儿提起难道不怕他挟恩图报?
孟嘉义坦然的接着他的眼神,还客客气气的问道:“章秀才可看出什么来?”
章元敬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只觉得孟公子必定出生不凡。”
孟嘉义笑了笑,又问道:“莫不是后悔邀我同住了?若是后悔的话,某不去也可。”
章元敬挑起眉头来,反问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倒是孟公子会答应,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这会儿还有几分受宠若惊。”
孟嘉义倒是也光棍,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说道:“两袖清风,若不是章秀才好心邀请,某怕是要睡大街喽,大病未愈,到时候还不得饿出个好歹来。”
章元敬笑了笑,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反正他就是一个偏远小镇的小秀才,身上没有别人可图谋的东西,这位愿意跟着那就跟着便是。
孟嘉义也笑了笑,觉得这小孩儿一副大人的模样倒是有趣,殊不知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才是自己能放心的根源,也是年纪小,以后进了官场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章元敬原本还想着病去如抽丝,这位孟公子恐怕得跟着自己一阵子了,谁知道他们临时雇佣的马车还没进入明湖城门,一队家丁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直接把他们马车围了起来。
章明林没进马车,跟车夫一同坐在前头,看见这状况脸色一变,朗声问道:“各位这是何意,我家侄子前来参加秋闱,诸位是否找错人了?”
话音落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问道:“打扰了,还请问这位好汉,我家大公子可否就在车上?”
章明林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朝着车内看去,心想着莫非他们真的救了位人物?
车内,孟嘉义苦笑了一下,开口说道:“看来某无福与章秀才同住了。”
章元敬有些奇怪,家人找来,那管家看着也恭敬的很,但孟嘉义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开心,眼睛里头甚至带着几分寒意,他只是说道:“若是有缘,以后也会有机会。”
孟嘉义点了点头,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到了外头,他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着颇有几分玉面阎王的架势。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位管家,冷声说道:“走吧。”
那管家也不敢怠慢,立刻让人驾车过来,不同于章元敬临时雇来颇有几分简陋的车,孟家的马车豪华无比,不说那车厢,就是那骏马在明湖也是少见。
孟嘉义回对章元敬点了点头,这才上车离开,这一眼倒是让章元敬多了几分担心。
等人走远了,章明林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孟嘉义孟公子,莫非是明湖的那个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