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出哒哒哒的声响, 章元敬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青州的街道分外的安静, 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宁静和心惊,一直到看到李家的大门,章元敬才微微松了口气。
姜氏一直牢牢的抓着孙子的手, 孙氏有些不明所以, 但她向来听婆母和儿子的话,这会儿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反倒是比一老一小更加不经事儿。
时间不算太晚,李家还没有落锁,门房看见来人倒是有些惊讶, 奇问道:“章少爷怎么这会儿来了,快进来,老爷正巧在家呢。”
章元敬跳下了车, 正要伸手搀扶姜氏她们下来, 姜氏却道:“平安, 你先进去探望李老,我跟你娘就先回去了, 放心,奶奶心中有数。”
章元敬脸色一变, 哪里肯让她们回去冒险,皱眉说道:“不行, 奶, 你要是回去的话我哪里能放心, 再说了,我自己躲了出来,反倒是让你们回去,我都成什么人了。”
姜氏却道:“你看那户人家也只是拿了书生,不会对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如何,我们回去安全的很,也能帮你打听打听,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章元敬却不答应,劝道:“有什么事情早晚都会知道,奶奶何必回去冒险,再说了,万一那些人粗手粗脚的冲撞了呢?”
姜氏这次却不听了,执意想要回去,在她看来这种时候自己不为了孙子冒险,还能指望谁呢,下人们探听消息倒是可以,但是一个个不能成事儿。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李管家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满头大汗的说道:“章少爷,老爷让您先进去说话,章老太太,章太太,您二位也请进来歇一歇脚吧,放心,老爷已经知道生了什么事情,章少爷肯定不会有事的。”
听见这话,姜氏才略微松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再坚持回去。
章元敬跟着李管家走进客厅,看见在座的人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一番,拱手行礼:“学生见过老师,赵大人。”
赵大人的表情倒是还好,看着虽然有些严肃,但远远没到焦虑的程度,看见他还说了一句:“平安来了,是不是吓到了,别怕,这事儿牵扯不到你。”
有了这句话,章元敬的心中大定,也不迂回的问道:“赵大人,来的路上有府衙在缉拿书生,此次的事情,莫非跟秋闱有关。”
话音一落,赵大人就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说道:“严大人也是经年的老手了,却没想到栽在了这种事情少,此次不管真相如何,几位主考官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李玉山也是大皱眉头:“明明考试之前,严大人已经临时替换了考题,没想到......”
赵大人却摇了摇头说道:“考前这事儿就闹得沸沸扬扬,严大人原以为自己技高一筹,却不知道最后却......只是希望此次的事情别牵连到了我青州的考生。”
李玉山转而问道:“消息怎么会这么快,榜单才刚下来,一天的功夫不到,朝廷关押此次考生的命令就到了青州,这度也太快了一些。”
按理来说,榜单出来之后,就算有人不服想要上告,这事儿也得许久才能传到京城,说句实在话,这里是明湖府,又不是京都,当地的父母官怕事儿,直接压下去也是常有的。
但是这一次,从那位寒门学子状告科举舞弊,到朝廷行动大肆抓捕学子,盘问科考细节,前后还不到一天的功夫,这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要说没人插手他是不信的。
赵大人也说道:“自然是有人推了手,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把严大人一脉拖下水,动作自然得快,不然等严大人反应过来,再想要闹大可不容易。”
李玉山皱紧眉头,说道:“闹大了,对他们又有有何好处?”
赵大人也不过是青州县的父母官,对此也无从得知,但从朝廷迅的反应来看,这次怕是会有一次大动作,赵大人唯一庆幸的是,此次青州一共去了十一个秀才参加秋闱,有三个因病提前回来了,七个落榜,唯一一个中举的名次也并不高。
若是往年,对这样的成绩赵大人恐怕会失望透顶,毕竟科举的成绩也代表着他治下文风如何,虽然这么多年过去,赵大人已经对升官财不抱希望了,但他确实是个好官。
但是今年,看见这样的成绩赵大人反倒是松了口气,没有出头椽子更好,那证明青州的秀才即使有人涉案,那也涉案不深,他不大会受到牵连。
赵大人与李玉山聊了一会儿,但他们一个在青州当了十几年的芝麻绿豆官,一个早就远离政治中心,只能从孙子的书信中略带猜测,到底也猜不出什么来。
一会儿,赵大人起身告辞:“李老,此次的事情波及颇大,明日还得请章秀才去府衙回话,不过他并未参加秋闱,不过是走走场,您老放心吧。”
李玉山自然带着弟子感谢了一番,亲自送了赵大人出门,等人离开,他的脸色反倒是阴沉下来,皱眉说道:“也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京中情势。”
话未说明,但其实他们都知道会影响到,不然这么大的动作只为了一次秋闱吗?
章元敬倒是安心了许多,只要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抓人,临了还要严刑拷打就好,他一边暗暗庆幸自己没参加考试就回来了,一边却也有些兔死狐悲。
“大兴刑法,对秀才不可随意动刑,只希望这次的学子不要折掉太多。”
李玉山叹了口气,又吩咐道:“罢了,你先回去吧,让你祖母和母亲也安心,左右不会牵连到你。明日说话谨慎一些,除了自己的事儿,其余都说不知道就是了。”
章元敬点了点头,当年他参加过不少审计,对说话的艺术自然通晓的很,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反正问一句答一句就是了。
有赵大人出面,姜氏和孙氏都放心了,估计在她们的眼中赵大人就是青州县的父母官,他说没事儿那肯定就是没事儿,用不着担心太多。
第二日,章元敬果然去了衙门,对比昨天看见的粗鲁,几个府衙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尤其是以前在赵大人身边见过的几个,还跟他说了几句闲话。
问话的师爷也是客气的很,将他的口供录了案就放他回去了,并没有多加为难。
章元敬走出衙门,心中的大石却没有被搬开,只觉得越沉闷了,就在他被问话的时候,隔壁也有声音,听起来可不是那么友善。
这场明湖府秋闱舞弊案由一个临县的贫寒学子孙波涛掀起,在出榜单的那一日,他捶响了府衙门前的鸣冤鼓,集合数十名学子状告此次秋闱解元广子明成绩乃是舞弊所得。
此次检举声势浩大,朝廷的反应也让人心惊,在鸣冤鼓响起之后,明湖知府严大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大批参加秋闱的学子就被抓进了衙门。
不仅如此,一些自知自己中举无望,提前返乡的学子也被从原籍一一抓回,分开隔离审讯,不到三天的功夫,这次轰轰烈烈的舞弊案就到了老皇帝的御前。
不说远在京城的老皇帝如何震怒,舞弊案带来的震动远乎章元敬的预料,甚至他都被传唤到府衙问话了三次,前两次还是熟悉的官吏,最后一次却是个尖嗓子的白面中年男人。
在看见白面男子阴鸷的眼神时,章元敬只觉得自己被秃鹫冷冷盯着,背后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幸好他准备充分,把那段时间大夫开的方子呈了上去。
白面男子扫了一眼方子,又让人去传了大夫,隔离审问了一番,确定无误才笑着问道:“章秀才,秋闱考试之前,你在明湖可听说了什么消息?”
章元敬只觉得他笑了还不如不笑,看得人心中颤,“倒是听说了一些,不过都没往心里头去,大人也知道,每次考试之前,专有一些店家号称有秘题,其实不过是骗骗外乡人的,学生不喜欢这些邪门歪道,故而就不让身边人打听,只是闭门苦读。”
白面男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章元敬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大概是上辈子应付审计习惯了,看着十分真诚。
男人微微一愣,倒是没料到这小孩儿这种反应,倒是觉得自己吓唬也没劲,这秀才也实在是清白,索性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也不浪费那个功夫。
章元敬回到家中,被姜氏逼着用艾草洗了个澡,这才松松散散的躺在了床上,脑子里头混混沌沌的,一时之间抓不住什么线。
他甚至都没参加考试,都被审问了好几次,那些拿了名字的人还不知道要经历一些什么,刑讯之所以被人痛斥,正是因为到了极限,人为了少受一些苦头就会胡乱攀咬,这里头有些事可能是真的,但更多的人却可能无辜。
像是应和这次舞弊大案似得,青州明湖府一带忽然下起大暴雨来,一时之间就连运河都上涨了不少,而风雨交加的夜中,那个鸣鼓喊冤的孙波涛忽然在狱中自尽。
孙波涛死了,却在狱中留下了一封血书,其中大喊狱中有人对他严刑逼供,让他违背初心认下罪名,很快,这封血书被送到了京城老皇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