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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 章年卿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对他产生多大影响。
作为和景年间最后一个新科状元, 放榜第二天皇帝驾崩。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翰林院赴任。
章年卿这个状元当得说不上来的尴尬。
章芮樊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来一些, ‘陛下可能一直在服用丹药’‘皇上的死是突然的, 大皇子的死却是有预谋的。’‘所以看起来皇上的死也不单纯了。’这些事关朝政的消息。
他沉重的看了章年卿一眼:“天德,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是诸位皇子继位, 他们多少也得做做样子对你们抚恩。如果,真的是齐王代侄继位...”
章芮樊没有说下去, 章年卿感到轰隆一声,头顶的天塌了。
十五岁的少年脊骨单薄,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许是因为他黑,只能从他表情窥出阴测测的沉色。章年卿张了张嘴,艰难的问出一句话:“我会怎么样。”
“怎么样...”章芮樊咂摸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苦笑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 实不相瞒。为父都不知道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保得住。你的将来更无从说起。”
章年卿喃喃道:“皇上怎么就死了呢......”
“是啊, 皇上怎么就死了呢......”
整个大魏的天都愁云满布,章芮樊现在每天上朝都是一种煎熬。以礼部为的礼部尚书,以刘辅为的刘崇光等朝臣,天天在朝堂上吵。礼部认为应遵照古法, 子承父位。刘宗光认为要与时俱变,结合当朝情况,让更有经验的齐王继位更好。
齐王已经到京, 从头到尾只露了一次面。表达了两个意思:一、他愿意临危受命接管大魏江山。二、待他百年之后, 一定将皇位完璧归赵, 还给哥哥这一脉。然后再没有表过态。
起码没有在明面上拉拢朝臣,聚集势力什么的。
甚至摆出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他只听结果。大家同意他当,他立即走马上任。大家不同意,他立即卷着铺盖回他的藩地当他的齐王。
章芮樊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对他说:“芮樊啊,你我共事这么多年。如今就算熬到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在我卸任之前,我再最后帮你一把。”
吏部掌握所有朝臣官员的任职调遣,没有哪个皇帝会在这个位置留下别人的人。齐王一旦继位,第一个换的肯定是吏部的人,再一点一点授意,由吏部尚书、侍郎慢慢换掉各个位子上的关键人马。
章芮樊沉默良久,望着老眼浑浊的上司,触动道:“学生能问问,今科状元章年卿的任遣吗。”
“他,我做不了主。芮樊,你有三个儿子,适当的时候,该放弃的,你得选择放弃。”吏部尚书直接了当道:“你知道的,章年卿的文章本是得不了状元的,他是入了皇上的眼才钦点了他的第一。他的以后,还得看新帝什么态度。”
章芮樊胸膛起伏不定,吏部尚书再看时,章芮樊眼底已经有了泪,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缓慢道:“学生能回河南吗。学生在那里的家,内子娘家也在河南...可能的话,学生想回河南。”
为避免徇私,朝廷任官同场会避过该官员家乡。章年卿已经老了,他不想再去适应一个新地方了。既然家乡去不了,他把二老接过来,一家人住到河南也好。
闻言,吏部尚书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好。他日若能京城再见,记得来请我这个糟老头子喝杯酒。”
章芮樊跪下时,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他重重磕头:“一定。”
临走时,章芮樊还不死心的问:“我能把年哥儿一起带到任上去吗。”
吏部尚书有些于心不忍,还是绝情的摇头:“他是新科状元,授职翰林,又没有外放出去,怎么能随随便便的离京呢。”
章芮樊再也受不了,捂着脸嚎啕大哭,捶着地板,痛心道:“他才十五岁啊,他才十五岁啊。”
吏部尚书叹息道:“芮樊。给我两年时间,届时如果我还有机会,我寻个错处将他从翰林院遣出来,届时无论调到陕西还是甘肃,能离你们近一点是一点。”忽的想到什么:“我记得你家老三不是订了亲吗,让他赶紧成亲,在京城也有个托付。”
章芮樊愕然道:“国孝少则一年,重则三年。不能婚配嫁娶大行喜事。虽有百日内可以从简举礼的疏漏,可我姻亲家的姑娘今年勉勉才十岁,达不到事出从急的要求。这个办法恐怕行不通。”
“你倒是给你儿子定了门好亲事。”不知想到了什么,吏部尚书忽然笑道:“这手无实权还是有手无实权的好处。衍圣公一家,在皇家便是一个人形祥瑞,图个国运昌隆的好征兆。不管新帝是谁,也没人去动他家。”
章芮樊不知上司何意,“您的意思是说?”
吏部尚书笑了笑,简洁道:“将章年卿留在京城吧,我和他泰山都会照看着。如今谁也说不清以后是个什么光景,没准他还是有大造化的。”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章芮樊喏喏点头,答应了。
晚上点了灯,章芮樊和陶茹茹睡下,说卸任的事,说回河南的事,说接双亲的事,七零八落说了一大堆。章芮樊望着黑漆漆的床幔道:“年哥儿...可能得留下。”
陶茹茹大惊失色:“什么,你要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
章芮樊口气强硬:“他身边内有丫鬟婆子,外有他老师兼泰山。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把钱财银两给他留够,男子汉大丈夫,还一辈子离不得家了?”
“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陶茹茹大哭大闹,“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把年哥儿一个人留在京城,要走你自己走。我陪着我儿子。”
章芮樊气笑了,“青鸾你不管了?老大媳妇还怀着身孕你都不管了。”
“我。”陶茹茹难以割舍,大哭不止:“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把天德也带走吗。”
章芮樊冷冰冰道:“妇人之仁。睡觉!”
陶茹茹看着冷漠的丈夫,一阵绝望。想着她的年哥儿,只觉得章年卿命苦,一会儿便哭湿了枕巾,一晚上都没睡着。
章年卿再一觉醒来,便现家里上上下下在收拾东西。一问才知要搬家回河南了,他拔腿去书房问章芮樊,“新帝不是还没确定吗。”气喘吁吁。
不知是不是章年卿的错觉,他总的觉得父亲看他的眼里充满了悲痛。他的预感十分不好,呐呐的喊了句,“爹。”
章芮樊笑着让他座,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章年卿毛骨悚然,只见父亲缓缓开口:“新帝十有八九是齐王。爹不想赌了,也不敢赌,趁着爹现在手里还有几分薄权,先离开这个是非地,保全身家性命。”
章年卿怔了怔,只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他下意识的问:“我们全家一起走吗。”
章芮樊定定的看着他,良久道:“你不走。”
章年卿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最终什么也没问。他知道为什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面色如常道:“听说往年状元都是传胪唱名后,在家修整三天。我如今在家也歇了两天,明天我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就去翰林院。”
“恩。”章芮樊淡淡道。继而轻描淡写的又嘱咐些琐碎,说着说着,忽然停住,蓦地起身走了。
章年卿看着父亲落荒而逃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
章芮樊有苦难言,他越嘱咐越觉得不放心。索性闭口不言,径直走了。
十里亭,江河渺渺。杏花三月再也没有了春意烂漫的喜庆。
冯俏抬头望着身旁的章年卿,他缄口沉默,父母双亲要走了,也不见他有一丝悲伤难过。甚至连一句离别的话都不说。
章芮樊远远看了眼儿子,对冯承辉低声嘱咐,“...我这个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张尚书对我说,给他两年时间,他想办法把天德送出京。这两年,就拜托你了。”
冯承辉道:“他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半子。无论我们两家富贵与贱,这两孩子的亲事是永远算数的。我冯承辉不是背信忘义之人,这一点你放心。”
“冯兄的品行我自然是信得过...”章芮樊不舍的看了眼章年卿,喟然道:“我对他多有愧疚。”
冯承辉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问你正事,你们一家就这么跑了没事吗。新帝追究起来怎么办?”
章芮樊笑道:“我不过区区一个吏部侍郎,老师位高权重走不了。我还能走不了?”他笑容苦涩,一点不像他语气里那么轻松。不过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放心吧,皇上登基以后事还多着,等他想起我已经不知道是几年后。犯不着跟我计较。何况,我的任命书的属期是一月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