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1月12日淞沪大战定局之后,日军松井石根和柳川部队分东西两个方面向南京包抄合围。先行的柳川部队绕杭州抵嘉兴,然后沿太湖北岸直插长兴,再兵分两路:一队朝宜兴、溧阳北进直逼南京,另一队绕安徽广德、芜湖,后抄长江浦口至南京。松井石根的派遣部队则从笔者家乡昆山、常熟再朝苏州、无锡,然后直插武进、镇江。另一支部队便利用长江水道,陆军和舰艇并进,尤其是白茆口起兵与攻击江阴要塞两步棋,把京沪东侧的关键战场尽归于囊中。
如前所述,上海到南京,直线距离不足300公里,这是城中与城中之间的距离,如果城边与城边的最近距离,也就250来公里。我军自淞沪战役失利后,能够在当时的“京沪线”上作为战场的天然屏障的,只有长江、太湖和城郭了,因为美丽的江南水乡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山和奇险。在侵略者面前,美丽富饶的江南大地,如一位裸身的母亲,当强盗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母亲只有遭受被践踏和奸污的命运……
童年的时候,笔者就听爷爷和奶奶诉说“东洋人”的罪行,笔者上的小学是一座半壁的旧堂,另一半就是被从白茆口起兵的日本兵用炮弹炸掉的。小学同桌金崇良同学的外公就是在这次日本兵的轰炸中丧生的。
“那时东洋兵厉害啊,他们见男人就抓去给他们搭桥、烧饭,见我们女人就逮去睡觉……”我奶奶说,当时她跟我爷爷才结婚三年,她和姐妹们躲藏在河边的芦苇荡里。“我们这儿的村庄密、人多,想躲的地方也不好找,东洋人抓人容易,所以我们只好用灶烟把脸抹黑。可是东洋人坏,看你不像是老太婆,抓住你往河里一浸,你啥样子就一清二楚了……许关泉阿哥和阿嫂就是这样被东洋人用刀刺死的。”奶奶说的人是谁家哪户的我都知道。我的一位远房亲戚,是当时抗日游击队队长,日军在一次袭击中抓住了他和十几位队友,开始令他们帮助铺路搭桥,后将他们拖在机舰船的后舵下,再用绳子一个个绑住扔进江里,日军随后发动船狂行,我的亲戚和队友们则在水中溺水身亡……另有百姓因为不愿给日军引路去抢劫与找“花姑娘”,鬼子便让他们先吃粗糠几碗,再强行让其喝水无数,等肚子胀痛得满地打滚时,日本军人便将他们装入麻袋,在上面乱踩猛蹬,弄你个半死后再用刺刀捅死,扔进河中。
侵略者在我故乡留下的罪行遍地皆是。但最血腥的还是在苏州等城市。
蒋介石政府在上海到南京之间设置了三道防御线,第一道即是以苏州为中心点向北到常熟、向南到嘉兴,连成一条防御链。日军柳川部队很快在11月10日前就把嘉兴拿下。松井石根部队见此情形便毫不示弱,立即对苏州城施予重击。
可怜我美丽的天堂姑苏,此时怎能经得起狼烟虎口的蹂躏!
血雨苏州城
日本人当然知道苏州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它既有与杭州并称的“天堂”之美,也有“中国威尼斯”的水城之秀,离上海约50公里。20世纪30年代,苏州城内就有35万左右常住人口。中国军队从上海退出后,苏州事实上便成了彻彻底底的不设防城郭,11月19日,这座如花似锦的城市便陷入日军魔掌。但是日军在进城之前因为惧怕城中藏有中国军队的重兵,所以先进行了几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轰炸。可怜我手无寸铁的故乡亲人们,像一堆堆无法挣扎的可怜虫一样,在铁蹄随意的辗踩中或死亡,或断肢流血……
“大量的炸弹从天空落下,猛烈爆炸,肢体、尘垢、砖石和泥灰,不断飞腾,好像一道道的瀑布,这真是骇人的景象,恐怖的疯狂的场面,使我们不敢正视,不敢留恋。日机整天在头上飞翔着,投下死亡的礼物。”一位当时在苏州旅游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外国人这样描述。
数日后,日军仍然不敢贸然进城,以为城中仍有中国军队重兵隐蔽着没有被消灭,所以用飞机在城市的上空散发传单,并提出警告:三天以后,全城将遭更猛烈的轰炸!
“地狱!地狱!再不走就要入地狱了!”市民们真正着慌起来。于是,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带着有限的行囊,离开他们久居的城市,无目标地向城外躲逃,那凄怆和无奈之景,难用笔墨描述。所有的船只、黄包车以及其他车辆,此刻都不够用,甚至有的人家用水桶作为渡河工具,带着小孩、老人,蹚水过河,而他们的身后,是日军密集的枪弹与看热闹的狂欢声……
许多市民根本来不及出城,日军便将整座城市包围了。12个小时的狂轰滥炸,接着又是扫地一般的地面进攻。此刻的姑苏城,仿佛一个美丽的裸女被千把利刀撕划后的情形,可谓惨不忍睹!
“天一明,我就起身进城,我们所目睹的死亡和毁灭,其惨状远非任何笔墨所能形容。我们的心里真难过极了,郁闷极了。一位中国牧师领导着难民一千人往广福去,这是唯一令人快慰的事情,然而,这也是如何悲惨的一种景象呵!小孩子、老头儿、老太婆、跛足的,以及枪弹、炸弹轰炸下的残废者,跟随着牧师蹒跚前进,我想起了当初的基督。两天以内,五千个难民从苏州移送到广福。”一个美国记者进入了战争现场。他所说的广福,是个著名寺院。
“可是,有一次我们终于发觉教会的产业也大遭劫掠,一幢房屋的正门、旁门和后门都被撞开,校舍和住宅的大门,显然给斧头和枪刺所戳破。大大小小的房门均蒙光顾。各式各样的箱子均蒙检阅。凡是不需要的东西,任意投置,地板上凌乱不成样子,在我的住宅内杯盘狼藉,显然经过了猛烈的抛掷。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地板上一架小提琴,损坏到了不堪修理的程度。”这是必然的,日本兵才不在乎什么神庙圣地呢!
“另有一次,我去察勘晏成中学校舍。日本兵不知道我突然前往,所以我在校舍和他们狭路相逢。他们正在拼命打开一具保险箱,一个兵用鹤嘴锄斫柜门,另外几个兵想整个粉碎保险箱,更有几个兵则搬动校长和教务长室内的桌子。当我往别处找寻译员时,他们带了家伙扬长而去……
“第二天早晨,我们再到晏成中学,保险箱门终于给日本兵打开了,抢去约四百块钱,有趣得很,那些匪徒把发薪信封内的三百块钱,丢在地板上,大概以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信件。同时,据我们检查的结果,另有几处教会房屋内的保险箱,以及银行商店内的大保险箱,均遭日本兵破坏,他们把所有的东西劫去。”
日军抢走的何止是保险箱里的东西,无数价值连城的古玩店更是遭受清仓式的浩劫。自明朝之后的二三百年历史里,苏州一直是中国经济的重镇,富足天下,此地又是文人雅士集聚地。皇家园林和富贵人家里私藏的红木家具就不知其数。算日本人识货,他们一车又一车不嫌累地把所有可以拉得走的好红木全部装到了舰船和马车上,源源不断地运回本土。但这对强盗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要征服的是中国人,他们要灭绝的是中国人。
“日军占领苏州后,我们第一次回去的时候,看见街道尸骸累累,而那些尸骸足足搁了十天。最痛心的事情就是日军侮辱各种阶层的妇女。兽欲勃发的日本兵到底奸污了多少妇女,恐怕没有人能够估计。我个人知道许多次强奸的事情,纯属确实可靠。不过,我们也无须加以估计,因为九千五百次或九千六百次的强奸,对于这种滔天的大罪恶,究竟会有什么区别呢?有一天早晨,我在广福遇到东吴大学的一个学生,他含着眼泪告诉我,日本兵强奸了他的美丽的姊妹。我还看见许多乡民,坐在路边发抖,因为一队武装的日本兵把他们驱逐出来,截留了他们的老婆和女儿。
“那一晚,一个中国人恳求我住到他的家里,去保护他的女儿和几个避难的姑娘。我答应了,确乎做了一件好事。当夜十一点左右,我为电筒的闪光所惊醒(电光从门顶上的小窗射入)。有人在我耳边低语:日本兵来了。我手执电筒,冲入隔壁的房间。我瞥见三个日本兵用电筒闪照着在地板上的十多个姑娘。我的出现使他们大吃一惊。当我怒声训斥时,那些匪兵匆匆下楼。在紧张的关头,主人没有离开我的身旁……”
能在虎狼出没时遇上这位外国友人的保护,实在是三生有幸。然而绝大多数的苏州百姓怎有这等运气?他们只能接受日军的残暴与凌辱。
城市成了屠人之场,街道上流淌的血堵塞了下水道,于是顺着小巷大街,淌向附近的田野与村庄。
原本秋收的稻田,被日军的双脚与战车,踩倒一片又一片。村庄在冒烟,失去主人的牛羊被强盗顺手牵去屠宰,填饱肚皮后的野兽又开始新一轮的强奸与抢劫——呵,我苦难的苏州,苦难的亲人。
老天,我秀丽的江南水乡真的就没有半点可敌日军之力、之器?
老天不言。
老天开始不停地下雨……
呵,我们突然发现一队队小鬼子在雨水中冻得瑟瑟发抖,陷在泥地的双腿就是拔不出来——哈哈,老天在帮咱中国人!帮助咱父老乡亲们哟!
如前所言,从上海到南京的区区二三百里是一望无蔽的平川,倘若铁骑,也就几鞭即至的距离。强弱间的战争,最怕如此景况。我方能够抵御日军的除了城市,便是江湖——长江和太湖。偏偏太湖之水安然不动,平静如睡,敌我双方均不能借它之力。长江汹涌浩荡、滚滚东流,却无我强舰利船,反被日军舰艇逆流而上,气势汹汹,屠我两岸无数黎民百姓之血肉身躯!但日军尚未想到的是,秋日中国江南水乡,竟然雨水连绵,道路泥泞得难行寸步。本是一周的路程,却在日军士兵脚下,居然变得犹如永无尽头的悲悯遥途……
这是天意。
但是侵略者的脚步没有停下,在越过苏州之后,他们又向无锡、镇江方向进发,目标便是首都南京。日军的另一路,则正贴着太湖西岸,将魔掌伸向长兴、广德……企图包抄和斩断我首都守军的后路。
将军玉碎
日军柳川部队占领嘉兴后,很快进入我方第二道防线的太湖西南重镇长兴。长兴之后便是第三道防线,也是南京西南防线的最后一道外围防御线。显然广德和芜湖失守,南京等于在背后被人撕裂……
我方在长兴一带的守军,是由行程两千余里、步行到此的川军刘湘之部负责。松井石根知道,他的西南路部队所攻掠的各地均在蒋介石预先设防的国防线之外,广德属安徽,泗安属浙江,长兴当时属江苏,均在太湖之西、南京以南。如果该路部队迅速挺进,占领位于南京侧后方的芜湖,就可以截断南京守军退路,日军计划的“首都完胜”即唾手可得。于是,松井石根命令谷寿夫率两个师团自太湖南端的吴兴北进,同时令牛岛贞雄的第18师团越过太湖,包抄刚刚抵达此地的中国川军,形成两路合击之势,取长兴、宜兴,再攻广德,最后打下芜湖,从而彻底断掉南京后路。
这步棋蒋介石是看出来的,从柳川部攻克嘉兴往吴兴方向挺进时,蒋就意识到南京后路的危急,故立即令军委会成立第7战区,并委任川军领袖刘湘为总司令,指挥川军第23集团军进驻芜湖东线一带,牵制、阻截从太湖流域西犯南京之敌。
11月23日,145师师长饶国华率部队随第23集团军总部到达宣城十字铺,此时得悉的情况是:日军约3个师团以上兵力,此时已占据吴兴,谷寿夫两师团正沿京杭道(当时以南京为首都,因此南京至杭州的公路被叫做“京杭道”)向长兴急进中。占据苏州的牛岛师团,正搜夺民船向太湖的洞庭山前进,有越湖向宜兴包抄之势。刘湘的第23集团军总部综合各方面情况,迅速作出部署。
广德为南线战场关键所在,广德一失,芜湖必不能保。而泗安则是双方必争的战略要冲,泗安之名,就含有保障吴兴、宜兴、长兴、广德四方安全之意。广德、泗安两地,都是第145师防守,饶国华可说是肩负着南线战场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任务——正面抗击日军王牌部队。
“我奉命出川,志在歼灭强寇,还我河山,解我同胞倒悬之苦,现在幸而优先被派到前线御敌,战机就要来临,怎能不叫我热血沸腾,怎能不叫弟兄们揎拳捋袖,跃跃欲试。”饶国华对他自己的侍从副官说。这位贫苦家庭出身的川将,17岁便参加革命新军,随讨伐袁世凯部队转战南北,从士兵到排、连、营、团、旅长,一直升为师长,是川军名将。跟随枭雄刘湘后,饶国华深得器重。七七事变时,何应钦到重庆整军未成,全面抗战爆发。饶国华等要求上前线之愿,随战局形势变化,已成定局。9月初,饶国华率本师随刘湘的30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川,支援前线抗日。从那一天起,饶国华立誓要跟日军决一死战。出川途中,部队经资阳时,饶国华特意回家看望老母亲。一向节俭的他,破例为母亲大办70寿宴,并遍扫祖墓。临别家乡时,饶国华对恩师伍钧先生道:“学生此行为国抗战,不成功便成仁。”此时,饶国华的妻子带着5个孩子在老家,他义无反顾地告别母亲、妻子和孩子,带着队伍,穿着草鞋,步行两千余里,来到了抗战的最前沿。
按照第23集团军部署,145师所守的广德和泗安,处于全军右翼,位置重要,但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初来乍到江南水乡的太湖之滨,饶国华深感肩上重任。集团军副司令潘文华则直接给饶国华下了死命令:“即使打到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坚持到底。”
饶国华的回答只有五个字:“人在阵地在!”
在第145师抵达广德之前,驻守广德的是中央军第11师。交接防务时,仓促上阵的第145师竟然一个连还配不了一挺机枪,全师总共才有几门小炮,多数官兵的武器是前清留下来的“老毛瑟”、“汉阳造”,有的人甚至还背着打上几十发子弹就拉不开栓的“四川造”。再看看川军士兵们头戴斗笠、身穿单衣单薄裤,脚上是草鞋,简直不能算一支像样的国军。经过数千里的长途跋涉后的士兵们,许多人脚上裂口流血,钻心疼痛。11月份的江南,潮湿阴冷,川兵们只得靠嚼食自己随身携带的干辣椒来抵御寒气。
然而,相比之下的中央军第11师虽刚从淞沪前线溃败而下,士兵身上穿的却是军政部刚发的黄绿色咔叽布冬季军服,脚上是黑色胶底布鞋,手里端的为一色德式装备。第11师师长彭善不忍看着千里赶来的友军如此寒酸,便叫军需官尽所能从自己部队的补给中匀出一部分装备,加前一阶段缴获的一些日军武器一起转交给这些可敬的川军弟兄。饶国华闻此义举,不胜感激。可是第145师士兵们看着装备德国造步枪、机枪、大炮的中央军都在日本人的阵前败退,不免有人嘀咕起来:“中央军那样好的武器都抵不过日本鬼子,我们这些破铜烂铁咋个得行嘛。”
“委员长和总司令命令我们抗击敌人不是要我们发牢骚。有牢骚等打败敌人再发不迟。日本人不是铁打的,我们的枪虽然不好,可我们的子弹照样可以打穿日本鬼子的脑壳!”饶国华听后对自己的官兵们大声说道。随后他取来毛笔,在纸上写下六个大字:“胜则生败则死”,并将它高高举在众人面前,瞪着牛眼大声喊道:“有种的就要下这样的决心,跟敌人拼个高低。敢么?”
“敢!”一时间,川军官兵群情激奋。
“这还差不多!”饶国华笑了。
11月26日午后3时左右,布防在泗安一带的第145师下属435旅阵地前突然出现日军骑兵二百余骑,有持马枪者,有持手枪者,在阵地前六七百米远的地区东驰西奔,时而向阵地发射几枪,一被还击,便分数路驰去。同日,其余各师阵地也有小股日军出没。当川军鸣枪回应,日军便立即后撤,显然小鬼子在作试探性攻击。
“大战在即!”饶国华意识到,便要求部队高度警惕。当晚,集团军总部参谋处汇集各师旅作战情况后,判断27日必有大战爆发。
27日拂晓,日军果然出动飞机10架,轮番向刘湘的川军阵地猛烈轰炸。继而,日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分头向各阵地进攻。第146师正守京杭大道,为敌军前行的主要障碍。日军昨日未能得逞,今又卷土重来,来势凶猛。
“沉住气!让小鬼子以为我们无招架之力而溃退……”刘兆藜师长登高望见日军浩浩荡荡、趾高气扬地向我阵地横冲直撞,便故意让部队佯装落荒而逃,诱敌进入摆好的圈套。
“前进——!”日指挥官举着战刀,得意忘形地率部队向前。
“放——!”我军阵地上,突听师长刘兆藜大喊一声。顿时,数门大炮齐鸣。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日军队伍大乱,人车互塞。此时,第146师预伏于隘道两侧的第875团和第876团迅速趁机杀出,轻重机枪、步枪、手榴弹齐向敌人袭去,只见敌营队伍里烟尘蔽天,血肉横飞。
日军惨遭打击,进退不能,最后是在飞机的支援下才勉强撤出合围圈。初战大捷,146师俘虏日军士兵6名,击毁坦克3部、炮车4部、装甲车9部,缴获山炮3门、野炮1门、步枪89支、机枪2挺、大小军旗17面,其他物资300余件。可谓旗开得胜。饶国华对兄弟师取得如此战果,分外羡慕。
同日白天,另一队日军向泗安阵地发起攻击。这回他们采取先出动战机破坏我工事为策略,结果饶国华阵地一下“吃”了上千吨炸弹,费尽力气刚刚筑好的工事毁于一旦,阵地上的士兵死伤惨重。
日军好一阵得意。
泗安阵地分为三部分:上泗安、中泗安和下泗安。中、下泗安阵地由饶国华师的孟浩然旅的两个团守备,由于该旅与日军激战中官兵死伤惨重,全旅大幅减员。旅长孟浩然急求师长饶国华将佟毅的433旅换到前线。
“可以!”饶国华点头同意,并亲督佟毅旅全速推进。哪知此时的日军意在这一天必得中、下泗安,故433旅刚进入阵地,即遭以飞机为掩护的日军近六千余人的死攻。中、下泗安终于陷入敌手。
此时,驻防太湖西岸并担任全军左翼的第144师也同牛岛第18师团交火。狡猾的日军派飞机轰炸第144师防地的同时,偷偷用十几只满载士兵的木船和许多小汽艇从太湖上向我方阵地袭来。师长郭勋祺当机立断命令沿湖防守官兵全力阻挡湖上犯敌,结果惨遭空中敌机横扫,守军遍地死伤,血染太湖西岸。师长郭勋祺也险些被敌生逮,但毕竟阵地没有落于敌人掌中。
28日,日军第18师团前锋指挥官以为经昨日一天苦战的川军喘息不过来,正准备再度出击,不料才到拂晓时,周围枪声大作——原来川军来了个突然袭击!
“八格牙路!”日军指挥官气得乱挥战刀,慌乱中差点被我军击毙。后来成为南京大屠杀刽子手的谷寿夫闻知自己的先锋部队被围,增派20余架飞机,前来解围,方使困兽获救。
牛岛师团太湖边遭重创,差点又折先锋部队,日军对此恼羞成怒,决意报复“装备像农民”的川军。
于是29日一早,日军在上有飞机掩护、前有坦克炮车和轻机枪引道的情况下,分数路向川军阵地全线出击。两军数万人战于泗安之间,简直就是一场混沌的肉搏战。期间,师长饶国华亲率特务连,冲入敌阵拼杀,不幸腹部中弹退下。
到午后2时左右,上中下泗安全线相继失守。这时的日军主力沿吴嘉公路直奔广德。
“断不能让贼军越过广德!”受伤的饶国华心急如焚,即火速回广德前方约5里的界牌布防,以迎日军到来。
“这是我师最后的阵地了!”是夜,饶国华原希望得到援军,然而得知其他地方也纷纷失陷,广德是145师的最后阵地了。太湖秋夜,寒风习习。饶国华与同僚们不仅没有丧志,反而战斗激情更高。
“国家养兵是为了保国卫民。人谁不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今天是我报国之时,当不惜一切努力报国,令我川军为谋人民利益而献身。阵地在我在,阵地亡我亡。望我官兵不惜一切努力报国,恪尽职守。胜则生,败则死,决不在敌人面前屈膝示弱,给中国人丢脸,要成仁不怕抛头,取义不惜舍身,恪尽职守,以身殉国。”饶国华在检查阵地时,对属部们如此说。
30日黎明,日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出现在饶国华的第145师面前。
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攻势,145师各部阵型已现溃散之状。饶国华又急又恼,忍着伤痛,亲率手枪兵20余人,距敌阵几百米之处督战,然也难力挽狂澜。
饶国华不得不率部退至广德境内的一处叫祠山岗的地方。
一切皆成定局。饶国华看着可数的145师官兵,依然振臂高呼:“我们都是军人,一起从四川出来,生一起,死一起。今天,大家都到了报国捐躯的时刻了,是好汉的就留下来。我们要跟小鬼子拼尽最后一滴血!”
“跟师长一起拼尽最后一滴血——!”饶国华得到的回应是震天动地的口号。
日军如潮水般涌来,将饶国华退至最后的十字铺重重围住。突然敌军又止步不前了。为何?原来敌首谷寿夫连日与川军作战之中,对饶国华怀有几分敬重,于是下令下属不必向饶国华逼近,可劝其投降。
“笑话。我饶国华,堂堂中国军人,大名国华,怎能做对不起中华民族之耻事?”
受困于虎狼之下的饶国华,安然地嘱咐自己的卫士在旷野的血地上,铺好卧毯,然后盘坐在卧毯中间。只见他缓缓昂首仰望天际——那是残月当空的苍茫夜景啊!将军有何感慨?
感慨太多了!感慨为何我中华民族让一个人口少许多的邻国几度欺负和蹂躏呢?
敌人的铁蹄声已经可以听到。刺刀的光亮已经在眼前耀动。
“将军,只要放下枪,你便可以获得宽恕!”日军用不流利的汉语说着。
“放下枪?做个失败者?”饶国华冷冷一笑,又突然高声道,“威廉二世如此强盛都要灭亡,何况你小小日本,将来亦必灭亡!”
言罢,饶国华怒视敌方,然后猛地拔出手枪,对准自己头颅……“砰!”这声枪响,久久在火光冲天的夜空中回荡。
千里太湖,用自己的呜咽记下了这个时间:1937年12月1日凌晨2时许。爱国名将饶国华将军在日军重围之中举枪自戕殉国,时年43岁。
饶国华的遗体后经民生公司的“民俭”号运回四川。1937年12月12日——也就是南京被攻克的那天,饶国华遗体运抵重庆,陪都重庆国民政府特为其举行隆重的公祭仪式,蒋介石亲自撰挽联两副:
虏骑正披猖,闻鼓鼙而思良将;上都资捍卫,昌锋镝以建奇勋。
秉节之来,捍国卫民方倚舁;存仁而达,唁生吊死倍哀思。
国民政府还特别追赠饶国华为陆军上将。然,这能安抚得了将军的赤国情怀?更能救得了被强盗横扫而即将全面破碎的祖国河山?
写至此处,笔者恰逢到重庆、成都出差,听说我在写“南京大屠杀”,便有好心人凑过来聊天,其中有一朋友其父便是当年支援南京阻击日军的“川军”老兵。“何作家,你知道我们四川人现在打麻将牌中有个‘血战到底’是何出处吗?”
四川人打麻将全国出名,但对这类问题我只能摇头。
“就是我们四川人跑到南京打仗时叫出名的哟!”
“是吗?”我惊愕。
“当然咯!”这位“川军”之子便神气活现道,“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跟我念叨,说他们当年被刘湘骗到安徽芜湖跟小日本鬼子打仗,那可打得惨去了。去的四川兵根本也就没有打过啥子仗嘛!小日本鬼子的炮弹一落地,大伙儿就吓得抱头四处逃窜。长官们被刘湘刘麻子骂得狗血喷头,说你们不能丢脸丢到南京这边来嘛!更不能在日本人面前丢脸,得死守住!就是炮弹、机枪子弹来了,也得把阵地守住,决不能在鬼子面前丢我川军的脸面!长官们着急了,又拿不出啥办法。于是有人出了个馊主意:说我从小给地主家放牛,为了不让牛跑掉,我就把牛的腿用铁链子锁住,这样你爱干啥照样干啥。长官一听这是好办法,于是就派人在当地铁匠铺里找出许多铁链子,给阵地上的川兵们一个个用铁链子锁起来——锁住他们的脚。小日本鬼子开始进攻了,炮弹和机关枪齐上阵,打得连石头、草皮都开了花、翻了个,但就是不见四川兵跑散,死死地守在阵地上回击。日本鬼子兵大败,留在川军阵地的是一片片尸体。”
这一下把柳川的第10军指挥官们弄糊涂了:刘湘麻子的部队里是不是有共军呀?经过一番侦察得出:并无共军部队。“调装甲战车来!”日军指挥官下狠心了,冲着川军阵地就开去20多辆战车,外加大炮和飞机一阵狂轰滥炸。望远镜里,日军指挥官明明看着川军阵地上的官兵们一个个脑袋飞得满地滚,可战壕里一排排没了脑袋的士兵们依然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日军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派敢死队往战壕里冲,结果发现:断了头的川军士兵们的一双双脚,原来都被一根根铁链子锁在了一起……
一个日军翻译问一位奄奄一息的川兵:“你们的,为什么脚被锁住了?”
川兵瞪了一眼日军翻译,说:“我们这叫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就是这么出来的。四川人现在把它用在麻将牌上,多少有些对自己的前辈不敬。不过笔者把“血战到底”的故事由来讲给南京的老乡们听后,有几个老人说,当年川军在保卫南京的外围战斗中,确实非常勇敢,死了许多人。
“血战到底”,苍天默然。进入1937年的12月,南京城已危在旦夕!此刻的战火,已经烤红了紫金山崖和长江水域……
江阴失守
南京外围真正可以抵挡一阵的可能唯有江阴要塞了!蒋介石这么想。日军司令松井石根也这么认为。
江阴要塞必死战一场。
新中国建立以前,江阴也属于苏州地区管辖,故此处也算笔者的故乡,且与常熟根接根、膀连膀,小时候父亲常带笔者去江阴看大江——即南京下游的长江最狭险处。江阴要塞即在此处,系南京水路之门户也。
滔滔长江,如从吴淞口逆流而上,在南通、太仓、常熟段的江面观江,可与大海相比,因为这里的江面均有十几里宽,甚至从此岸根本望不到彼岸。看惯了家乡的长江,后来当兵到四川、重庆一带见了那里的长江,我暗乐:这哪会是长江,简直就是我家门口的小河道嘛!
唯至江阴地段的长江,如葫芦口般地一下收腰勒细了自己的身段。此处江面窄道,水流湍急,原来是江阴境内的狼山、福山在大江东岸组成一道天然屏障,其小黄山、小君山如两把铁钳紧紧锁住江口,故而形成下游不可多得的天然要塞:对上可锁出逃海域的兵家,对下可拦逆进的犯敌。
淞沪之战开战前夕,查悉日本海军有5艘军舰和数10艘装备战物资的日商船,正在南京上游的武汉一带江上。蒋介石即令何应钦秘密派兵到江南要塞阻击日舰逃窜至下游,粉碎其与上海日军舰队汇合之阴谋。怎知军事秘密会议的记录被汪精卫机要秘书、汉奸黄浚获取,并告知日方驻华大使。8月13日清晨,接我海军总部之令,我平海、海容、海筹等10余艘舰艇,在海军第一舰队司令陈季良的指挥下,浩浩荡荡行驶至江阴地段的长江之上。突然,雾气笼罩的上游江面上冒出滚滚黑烟,稍许,只见在一艘名叫“八重山”号旗舰带领下的5艘日本海军舰队和数艘日商船,全速向上海方向急驶。
“天啊,是日本舰队呀!怎么回事?打不打?别让他们跑了啊!”我海军官兵个个急出一身汗,因为他们昨天半夜从南京出发奔赴江阴要塞的任务,就是准备阻击在上游企图要逃跑的日舰!现在日舰提前到达,就在我军要塞的大炮炮口之下和数十艘军舰的夹道之间……
“陈司令,我们到底怎么办?打不打?”各舰队首长纷纷寻问陈季良。
此时的陈季良也蒙了:我舰队的任务千真万确是要死堵上游的日舰!可怎么我才到,他们就来了呀?
“马上与南京方面联系——快!快快!”陈季良手忙脚乱地跳进舱内,让通讯官用电台赶紧与南京军委会值班室联系……
“什么?日舰已经到了江阴?怎么这么快啊?谁泄漏了我们的军事秘密呀?给我枪毙了他!”这么大的事谁敢做主?军委会值班室电话转了几道弯,最后接到何应钦那里,等到何大参谋总长气急败坏地吼叫“给我堵住!灭掉日舰!一艘都别让它跑啦”时,陈季良有气无力地向他报告:“何总长,一个小时前,日军舰队眼睁睁地从我们炮口底下溜走了……”
“你陈季良为什么不命令向敌舰开炮?为什么不?”何应钦从床上跳到地板上,对着电话大声责问陈季良。
“是、是……可之前我没有接到上峰的命令嘛!”陈季良哆嗦着身子,委屈地回答道。
本可被截获并能全歼的日舰,到上海后迅速加入了与我军殊死决战的日海陆空队伍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战场效应。这是江阴要塞失掉的唯一一个可以轻易取胜的机会。
之后的江阴要塞在被动的防御抵抗之中度过了最后的三个多月,能够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集中舰艇力量,阻止日海军逆流而上企图用炮舰攻打和进犯我首都南京;二是利用江阴要塞上的一百多门大炮和急从贵州等内地抽调来的几个师的兵力,死守两岸,全力打击从江上而来的日海军部队。
江阴要塞万万不能失了!一失首都南京便断了喉咙……没了喉咙,怎可活命?
老蒋、何应钦这一点还是清楚的。于是在淞沪大战期间,江阴的防御战备已经放在日程上,并成立了江防司令部,由刘兴任总司令,下辖原有的江阴要塞司令部——负责两岸8个炮台的锁江炮火群;江防司令部——下辖的第57军,有111师、112师及何知重任师长的第103师,分守在长江岸边的不同要地作为守备部队。还有国民政府耗尽国力从德国买进的十几艘战舰,在江上等待与敌舰搏杀一场。
“江阴要塞是我们的家!江阴要塞也是我们的坟墓!兄弟们,身为要塞司令,我和你们一样,活在江阴要塞,死也死在江阴要塞——!”许康是江阴要塞的司令,他平时就这样教育自己的官兵,眼下日军兵临城下,他把嗓子都喊哑了。
要塞的战备不能不说是花了功夫和代价的。如要塞的构筑工程处,是参谋本部城塞组派出的。在淞沪大战之前,军政部兵工署便运来从德国新买来的口径88毫米高平两用半自动火炮,4门装在东山,4门安在肖山,这种火炮到中国后被命名为“甲炮”,即中国最有杀伤力的好炮,高射射程可达9千米远,平射可达14500米,此炮在当时也算是世界上的先进武器了。中国总共从德进口20门,江阴要塞装备了8门,可见是花了血本。
至此,江阴要塞的防守虽不说“万无一失”、“固若金汤”,也算周密全面。严防江面江岸的守军,战斗意志高涨,齐声高呼:“与要塞同在!”
先前到达的通济、大同、自强、德胜、威胜、武胜、理胜7艘曾多次南征北战的老舰,突然接到命令:就地在江心“破釜沉舟”!
“什么,还没跟小鬼子干一仗,就让我们自己沉至江心?这是啥子事嘛!”舰队官兵一听,如晴天霹雳。几位老舰员,不由嚎啕痛哭起来。
“这是命令!沉舰堵江——让小鬼子的军舰驶不进我们的首都!”舰队司令陈季良这回板着脸,命令道。
无奈,首都危急,日舰随时都有可能逆水而至,不能让强盗从长江水路上得逞!沉舰开始——大同、自强、通济……一艘又一艘伴着呜咽的江水下沉、下沉。之后是德胜、威胜、武胜、理胜,统统的不战而自沉……
“谁下的臭命令?我要军法惩治他——!”据说何应钦向蒋介石汇报德胜、威胜等舰艇已经沉入江阴要塞处的长江底后,蒋气得大骂。其实沉舰阻拦日军舰艇的决定,是经蒋介石批准的,可身为中国三军统帅,老蒋实在心疼他仅有的十几艘海军舰艇啊……要塞处的江流太急,7艘旧舰下去,远不能达到封江之目的。军方立即出面,调来宁兴、醒狮等一批商船一起沉锁于江中航道。
“还是不行呀!”接任陈季良的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曾以鼎将军发现,这么多军舰和商船下沉后仍然没有封锁住港道,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好找到地方官员商量燃眉之急。
“还有没有其他船只了?”曾问江阴地方官。人家回答说:仪征县那边有个盐港,是淮盐的集散地,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省的食用盐都从那儿运去,故那里经常停泊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运盐船。
“好,马上派人带我去!”曾司令一听,仿佛有了救命稻草。
次日,即有省里派来的两名专员,打电话告知仪征县长葛克信:“你到盐港那儿等我们……”此时正为办理“兵差”忙得不可开交的葛克信听说让他放下手中的活,立即到港口征用民船百余只,原想推辞,却遭专员大骂:“敢贻误军事,是要杀头的!”葛克信知道没辙了,便亲自到港口征船。百姓不知何意,只好连夜腾船,那盐船都是拖家带口的主儿,所以征船把整个盐港闹得比菜市场还热闹,老的喊,小的哭,女的骂。不管怎样,葛克信算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征船130余只。几天后,这些民船全部装满水泥和石子,然后在江中排成一排,凿破沉入江底,作为封锁港道的一部分。船主听说自己的船全被军队沉入江底,更是哭天喊地,举着木棍和鱼叉要找县长葛克信算账,可怜葛县长被逼得天天向南京方面要个说法:“那都是百姓的家产呀,总得有个赔偿什么的,要不咋交待?”
“没有说不赔,可现在是战时,小日本都要打到首都了,你做做工作啊,做做工作嘛!”上峰这样推诿道。
是啊,战时,一切都变得无头无序无章法!
旧舰该沉的都沉了。主力舰能调的都从长江上游全速向江阴要塞靠拢……
干吗我们总吃亏?趁小日本在上海吃紧,我们为啥不袭击它一下?江阴要塞处有国民党军队的一个新组建的防御式的海军电雷学校,这里有一支鱼雷快艇队,是前两年从德国和英国进口的,共13艘,政府原本还向德国订购了一艘六千吨级的“谭伦”号航母,但尚未交货,另一艘从英国订购的“戚继光”号航母此时则在香港,还没能赶回长江防线。电雷学校的年轻海军学员们,个个血气方刚,他们向校方提出如此大胆建议。“奶奶的,干一把何妨!”校方领导竟然同意快艇队主动向下游的敌军舰队出击!
8月14日,也就是淞沪大战开战第三天,快艇大队派出史无102号、文171号两快艇,伪装掩护,由江阴黄泥港出发,经太湖、松江,从黄浦江上游,于16日深夜,出其不意地偷袭了敌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日海军好在实力强大,方没让我快艇全面得胜。而此举让日方着实吃惊不小,后日将军评价道:“这是中国海军唯一的一次积极性攻击。”
从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的日派遣部队的作战官兵们,决定给江阴要塞,尤其是那个敢于挑战他们的电雷学校来点“厉害”——果不其然,8月22日,有备而来的日方派出12架飞机,目标直接盯住电雷学校,进行报复性的轰炸。
“嗡——”警报在校园内紧急响起。
“敌机来啦——!”学校官兵迅速进入阵地,一时间,高射机枪、步枪,齐向空中盘旋的日机瞄准射击。
“哒哒哒——”
“轰隆隆——”
炸弹声、枪弹声,乱成一片。
敌机一架接一架地向学校俯冲而下,并掷下罪恶的炸弹。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雨点般的子弹……地面上,有人流血,有人倒下,但没有一个退却畏缩。当敌第五架飞机再次俯冲而下时,地面学生队的机枪、步枪来了个迎头痛击,结果敌机拖着一团长长的烟尾,坠地摔毁在学校的校舍一角。见此景,其余敌机急忙掉头逃之夭夭。
“我们胜利啦!”警报解除。学员们纷纷跑到坠毁的敌机前观看胜利成果。这是中国海军在抗战中击落的第一架日九四式轰炸机,机号为“154”。
“电雷学员们不愧为我军英勇顽强的军中佼佼者!”江防司令给打下这架敌机的学校第三期学生队授予锦旗一面,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铅刀小试。
再说江中要塞的其他阵地。
日军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把江阴这一通向南京的最重要的江域要塞作为主攻目标进行攻击。就在9月22日轰炸电雷学校的同时,日机开始向守卫在要塞江面上的我海军舰艇实施袭击。中午时分,三四十架敌机绕过炮台,轮番向中国舰艇投弹,落至江中和舰艇甲板上的炸弹,发出一次次可怕的爆炸声。中国海军早有准备,一时间,江面上的各艘舰艇的高射炮、机关枪甚至长官的手枪、士兵的步枪,齐向空中的敌机开火,为首的敌机很快被击中而栽入江心。战斗持续两个多小时,最后敌机因弹尽返航。此役中国舰艇仅有平海舰被炸伤进水,艇长高宪申负伤,舰员高品衢、罗汉霖阵亡,另有十余人负伤。
如此结果,中国海军非常振奋。然而日军怎能罢休?
“拼了!小鬼子敢再来,老子让它更多地栽到江中喂鱼去!”中国海军将士斗志昂扬。第二天——9月23日清晨,首先出场的是海军电雷学校的十余艘鱼雷快艇,年轻的中国海军学员们驾着快艇,绕游于我军舰艇周围,那隆隆之声震耳欲聋。这是江阴要塞有史以来所没有的阵势,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序幕……江面上各艇队官兵也提前各就各位,盯住东方的天空,等待敌机的出现。
果不其然,刚过十时许,只见东边的天空上突然黑压压的一片向江阴要塞飞来……其数量是前一天的数倍!
“敌机来啦——!准备战斗!”
顿时,天上、江上,一个下掷,一个上射,整个江阴要塞上空一片光电闪闪,硝烟弥漫,炮声轰鸣。当一颗炸弹落在宁海舰上时,敌机也摇摇晃晃栽入水中。而我宁海舰艇上的舰长陈宏太刚要从驾驶舱探出头去救航海员林人骥,炸弹的一串弹片飞进他的胳膊,“哎呀——”陈舰长一声惨叫,摸摸手臂,血肉模糊,再回头看林人骥,他早已气绝命亡,白糊糊的脑浆溅遍了指挥舱……
“为林人骥报仇——!”陈舰长紧握着拳头,高呼着。
江面上空再度火光一片,江中的一根根冲天水柱,仿佛要刺破天空。
这回日军出动的战机达一百余架,目的是想把中国海军所有守卫舰艇全部“吃掉”,因此不管死活地向我舰艇实施轮番轰炸。我逸仙舰在高射炮弹药告罄后,官兵们毫不退缩,继续用大炮回击敌机,并击中一日机……数小时激战,敌机终因弹尽远走,江面上方才渐渐没了枪炮声。中国海军一点数:击落敌机5架,我数艘军舰受伤,其中宁海舰基本全毁,平海等舰也遭严重损伤。海军官兵多人牺牲,数十人负伤。但总体战果令南京的蒋介石、何应钦“满意”。然而我方舰艇此刻只剩4艘尚存有战斗力。不日,南京调应瑞、逸仙舰回南京守备,至此封锁江阴要塞江面的中方海军舰艇只剩海容、海筹二舰。后在上海方面的海圻、海琛二舰来到江阴要塞。可是,所剩的4艘军舰并没有正面迎敌,而是“奉命”沉舰堵江……官兵听后,再度声泪俱下。
至此,中国军舰在江阴要塞上的舰艇或负伤搁浅,或调离远走,而多数是被自毁沉于江中……欧阳景修是海容舰舰长,在数十年后回忆这段经历时痛苦不堪道:“我在舰上服务多年,谙于航行及水上作战生活,平生主要志向,愿展我一技之长为国效劳,但目睹当时我海军舰艇全部毁沉于江底,失去作战武器,使我原有理想趋于幻灭,且当时我年事已高。因此从江阴要塞下来后,便申请退休。数十年海军生涯,便从此呜呼哀哉也!”
呜呼哀哉的何止欧阳先生一人!更可悲的是,数千舰队官兵,在无武器可握、无舰艇立足之后,许多人徒步到南京,以求上司安置后路,哪知尚未进入南京城门,却被进攻南京的日军赶在前面,于是这些无家可归的中国海军官兵,成了日军屠刀下第一批被砍头的中国人……
军舰没了,要塞还在。日军便开始用他们的舰船进攻江阴要塞,企图冲破我方的防守。10月1日拂晓,敌派遣部队驻上海的海军第24分队3艘驱逐舰逆水上行,试探我方防守能力。乌山炮台我方官兵随即发现敌情,炮台副台长陈秉清下令各炮台开炮迎敌,4尊大炮同时瞄准来犯之敌,其中1尊因炮台没有巩固,结果一震便自行倒塌了,所幸官兵没有伤亡,不过也够丢脸的了。其余3尊大炮齐发,除1炮未命中敌舰外,有2炮击中敌舰之一,那日舰顿时舰身倾斜,硝烟弥漫。另两艘敌舰见此情形,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11月中旬,正当中国海军官兵斗志昂扬,准备再迎来犯之敌,拼死一战之时,江防司令部突然接南京方面的军政部来电:“暂守江阴候令撤退,中正。”蒋介石的命令刚下,军政部的具体指令又来:“将新炮准备拆到后方安装,铁驳一到即行起运,应钦。”什么意思?就是命令江阴要塞那些新安装的德国大炮拆掉,准备起运到其他地方。
什么?不要江阴要塞了?不在这儿打日本鬼子了?让他们在长江上直冲南京去了?南京方面的指令一传达,要塞上的官兵全给弄糊涂了:这是打什么仗嘛!
我们不干!为什么不打就撤?老蒋他想干啥?让我们当炮灰?不干!我们就是死也要与江阴要塞同死!要塞几千官兵愤然不从。
要塞许康司令无奈向南京汇报此情:怎么办呢?
南京方面默然。几天后,军政部又来电,这回内容全变了:“固守江阴,中正。”又是蒋介石签署的。
搞什么名堂!一国之君,才几天就全变了!要塞官兵虽然等到了好消息,但想想堂堂中国,最高统帅竟然在战斗关键时刻,下了两道完全不同的命令,实在令人心酸和不可思议。上峰回应是:英、美、法、苏同情我与日军作战,并予协助,故我们重树力量。
原来如此。老蒋从国际上获得了底气呵!
“死守江阴,中正。”要塞又紧接南京来电。
官兵们听后,哭笑不得。几天之中,他们连续接到最高统帅三份“撤”、“固守”、“死守”的不同命令,打还是不打?真打还是假打?打打松松?还是松松打打?
谁也弄不懂。弄不懂能不输吗?
“妈的,反正输赢都是他‘蒋该死’的。”官兵们开始骂娘了。这样的军心能挡得了如虎如狼、志在必得的日军吗?
其实,这段时期身为中国最高统帅的“蒋该死”也够可怜的,他原来想借淞沪之战引起国际上几个大国的支持,从而与日本坐下来“商议”维持七七事变前的现状,可是人家几个大国各有各的打算,况且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希特勒方面正在抓紧对欧洲邻国虎视眈眈,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大的战役尽在瞬间爆发,顾得了你中国吗?
日本大本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更无顾忌地把目标盯在灭你首都南京之上。
地面部队的进攻比江面上的要顺利得多,松井石根的部队不仅顺利地踏平苏州、常熟一带防线,而且也很快收拾了无锡之中国守军。另一支进攻南京的部队在西太湖那边虽有些苦战,但自突破长兴、广德之后,芜湖已是早晚可以“拿下”的城池了!蒋介石不急才怪,故此刻他的命令出现混乱也属正常——方寸已乱,指令怎不颠三倒四!
这可苦了我前线将士。
11月25日,无锡失守。日军开始由锡澄公路直向要塞背后开始进犯,守军第112师和第103师坚守数日,苦战抵御,打得异常激烈。而日军此时已经大军压境,轻型坦克等也在前沿阵地出现。初始时,我炮台用炮火强压对方,尚能产生作用,但时间一长,两个师的守军渐渐吃紧。
12月1日,江防新任司令刘兴召集江阴要塞地的各军、师长及要塞司令开会,讨论对付战局之策。112师师长霍守义提出:我们步兵与敌人激烈战斗一个星期了,伤亡惨重,现在既无部队来接替,又无人来补充,要求撤退。103师长何知重也有此意,电雷学校教育长欧阳格则表示:留下打也行,撤退也赞成。
“那不行。江阴要塞是南京的门户,我们撤了,就等于给南京开了一扇大门,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撤!”许康怒了,拍着桌子嚎起来。
正在争执不休时,南京方面来电话:不用争了,最高统帅部决定你们撤离江阴要塞,而且还布置了具体方案:一、从现在起(当日晚8时),要塞炮兵火力,向江阴西门外射击,掩护步兵突围,到12时为止(意思是说,步兵守军必须在4小时内全部撤离江阴要塞,否则死活自保);二、12时后,要塞进行破坏自毁,结束后要塞炮台官兵从靖江向镇江撤退;三、江防司令部准备快艇和船只,载司令部向南京撤退。
“各部队受命后立即行动!”南京方面加了最后一句。
呜呼!要塞将士听到这样的命令,哭的哭,骂的骂,更多的人则忙碌着收拾行李,准备后撤。炮台的官兵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那些装了没多久但还珍贵的德国“甲炮”不能留给敌军。拆!把所有零件能拆的就拆,不能拆的用炸弹炸毁!
可怜“固若金汤”的江阴要塞,在日军强力攻击下巍峨挺立的要塞,最后还是被我军自己用铁锤、用炸弹,毁了个七零八落……
江阴要塞失守!我中国海军和守军丢下一片狼藉,或向芜湖方向撤逃,或向南京城后撤退,但等待他们的命运则更悲惨——
江防司令许康本想往南京撤,结果到仪征时就被日军堵在江边的一片沙滩上,差点丧了老命,后在几位下属的全力掩护下,改道到了武汉。据说到武汉时,堂堂许司令像只“落汤鸡”一样狼狈。许自己说:“能活着从那边出来,就是当一百回落汤鸡也不算最差的命了!”
可不是,他属下的几千江阴守军不仅没有当成“落汤鸡”,而且多数最后皆成了日本鬼子屠刀下的冤魂……
“师长、参谋长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的团长战死了,副师长带着我到镇江打了两天又失守,之后我们撤向南京。”时任103师618团团长万式炯回忆说,“12日我们赶到南京江边的下关。到了下关,那个混乱状况非我所料。到处是为寻找渡江器材而在奔跑的人群,官不识兵,兵不认官,谁也不听谁的指挥。我团早被冲散,身边只剩下吴凯。我们看到下关的情景,实在无法过江,就回头向南,随人流越过秦淮河,走到唐社附近,遭到敌军阻挡,情势十分危急。我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弟兄们,我叫万式炯,是103师的团长,我愿带大家冲出去!但要组织好队伍。’大家齐声说‘好’。 于是我把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我带,一队吴凯带,我们沿小巷走。这时敌人来了个反击,枪林弹雨,我们的人如惊弓之鸟,四处散去,我反而被甩到最后。这时七八个日军端着刺刀向我扑来。好在我从小有武术功夫,打死四个敌人后我赶紧逃跑。发现又回到了江边,并与正在寻找船只的吴凯他们遇上,在上新河处我们搭上了别人的木筏,上了江心洲……自是捡了一条命。”
团长万式炯是庆幸的,他上了江心洲,可是他所在师的其他将士基本上都没有搭上过江的船只,后来皆成了日军大屠杀的第一批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