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盟军司令的“演说”与审判长的“理由”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何建明 本章:29.盟军司令的“演说”与审判长的“理由”

    历史已经告诫人们:任何侵略者和侵略罪行都将受到良心和法律的清算,日本在南京大屠杀的罪行更是如此,这是历史的必然,这也是日本作为侵略国所无法逃避的,即使一百年、一千年过后,这桩灭绝人性的罪行依旧不会轻易被抹杀,更不用说有人妄图掩饰和否定。

    对日本这样有侵略本性的军国主义国家,南京大屠杀事件是一定要时常拿出来晒晒的,因为制造这场悲剧的人和他们的后代一直并不甘愿承认其罪恶。就像二战的最后时刻,当同盟国的领袖们在1945年雅尔塔会议上,宣布向德国、意大利和日本这三个轴心国发起全面反击并责令其投降之后,日本人无动于衷,继续疯狂地与和平世界作斗争,而随后由美、英、中首脑在柏林近郊的波茨坦发表的公告明确指出“吾等之军力,加以吾人之坚决意志为后盾,若予以全部实施,必将使日本军队完全毁灭,无可逃避,而日本之本土亦终归全部残毁”。如此严厉的警告,穷凶极恶的日本人竟然我行我素,拒不投降,并且不仅在中国等亚洲战场继续顽抗,屠杀平民,而且制定了“本土决战”和“一亿玉碎”计划,即准备付出一亿日本人的生命来换取最后的挣扎。

    在这种情形下,1945年8月6日清早,美国出动B—29轰炸机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将整个广岛化为火海。然而即便如此,日本人依然拒不投降。

    1945年8月8日下午时,苏联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召见日本驻苏大使佐藤,通知他:由于日本继续进行侵略战争,拒不接受《波茨坦公告》,因此苏联履行对联合国的义务,宣布自远东时间9日凌晨起,苏联将认为自己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莫斯科和远东的时差恰好有数小时,莫洛托夫通告日本大使时,其实在远东已经接近9日凌晨,莫洛托夫向日本大使宣布通知后不到半小时,即8月9日零点十分,苏联远东部队150万大军闪电般地进入中国东北,对日本关东军进行了最后一击。日本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王牌军便已经土崩瓦解了。

    同日,美国对日本本土的长崎岛再投一颗原子弹,同时又对日本首都东京进行了更大规模的惩罚性大轰炸……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不得不宣布投降,显然日本是在强压下宣布停战和投降的,并没有甘心举起双手并对自己的侵略罪行作起码的自省,这也为日后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对侵华历史与罪行不能正确对待留下了祸根。贼心未泯,罪名当然可轻之、略之。

    我们今天在与日本方面发生历史和领土争论的时候,常常提到著名的《波茨坦公告》,是因为该公告的条款中有两条规定得十分明确而坚定:一是重申了《开罗宣言》中所指出的战后“日本之主权必将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人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二是“对于战罪人犯,包括虐待吾人俘虏在内,将处以法律之裁判”。

    当今亚洲地区的乱象不少,尤其是中国与日本之间的问题,大都是因为美国和日本方面刻意忽略了上面这两条极其重要的内容,由此才引发了种种国与国之间的纠纷和矛盾。祸根在何处,世人应当清楚。

    我们先来说说二战结束之初的情形。

    应该说,同盟国和当时新成立的联合国机构对清算发动法西斯战争的德国、意大利和日本政府所犯罪行,是非常及时和积极的。1945年下半年,二战胜利国们除了忙于各自医治战争创伤外,便开始实施具体行动“收拾”战败的德国、意大利和日本。

    欧洲诸国负责“收拾”德国和意大利;美国和中国等重点“收拾”日本。

    1946年1月19日,正在日本东京执行“全面改造日本”任务的盟军总司令和占领军最高指挥官美国陆军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将军,签署了一份审判日本战犯的“特别声明”:

    鉴于反对轴心国非法侵略战争的美国及其同盟国曾屡次声明要对战犯加以审判;

    鉴于对日作战的各盟国政府于1945年7月26日在波茨坦宣布,作为日本投降的条件之一,必须对所有战犯包括虐待同盟国俘虏的战犯予以严厉的审判;

    鉴于1945年9月2日在东京湾签订的投降文书,作为签约国的日本已奉天皇及该国政府之命并代表天皇及政府接受《波茨坦公告》中所规定的此项投降条件;

    鉴于统治日本国的天皇及政府根据投降文书必须接受盟军最高统帅的支配,盟军最高统帅有权采取适当的措施落实投降书条款;

    鉴于本声明的签名者被盟国指派为盟军最高统帅接受日本武装力量的投降;

    鉴于美、英、俄政府于1945年12月26日在莫斯科达成落实日本投降条件的共识,中国也同意由盟军最高统帅发布一切落实投降条件的命令。

    因此,作为盟军最高统帅,本人麦克阿瑟为落实投降条件中关于严惩战犯的要求,现在根据授权,特发布命令和规定如下:

    第一条 为对犯有包括破坏和平罪在内的个人、团体以及兼具此双重身份而被起诉者加以审理起见,特设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第二条 关于本法庭的组成、司法权限和功能,均依本日由本统帅批准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宪章解释之。

    第三条 本命令所规定之任何事项,均不得妨碍为审理战犯而在日本或曾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之联合国成员国所已设置或行将设置之任何国际、国内或占领地法庭或委员会以及其他法庭行使司法权。

    以上由我亲自发布,1946年1月19日于东京。

    美国陆军五星上将、盟军最高统帅 麦克阿瑟

    这位1919年就担任美国西点军校校长、领导战胜日本的太平洋西南战区总司令、代表联合国与日本代表签署日本投降协议的二战名将,在此次的声明中,充满了法律文本的严谨词汇,三条声明内容,明确而坚定。事实上,麦克阿瑟还可以称得上是个作家,他的《往事的回忆》曾被世界诸国著名军校列为指定的教材。他更是位激情澎湃的演说家,会法、德、意、西班牙和英语等5种语言。他所作演说——《责任—荣誉—国家》,曾经激励过多少代美国军人和年轻人——

    责任—荣誉—国家。

    这三个神圣的名词庄严地提醒你应该成为怎样的人,可能成为怎样的人,一定要成为怎样的人。它们将使你精神振奋,在你似乎丧失勇气时鼓起勇气,似乎没有理由相信时重建信念,几乎绝望时产生希望。遗憾得很,我既没有雄辩的词令、诗意的想象,也没有华丽的隐喻向你们说明它们的意义。怀疑者一定要说它们只不过是几个名词,一句口号,一个浮夸的短语。每一个迂腐的学究,每一个蛊惑人心的政客,每一个玩世不恭的人,每一个伪君子,每一个惹是生非之徒,很遗憾,还有其他个性不甚正常的人,一定企图贬低它们,甚至对它们进行愚弄和嘲笑。但这些名词确能做到:塑造你的基本特性,使你将来成为国防卫士;使你坚强起来,认清自己的懦弱,并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胆怯。它们教导你在失败时要自尊,要不屈不挠;胜利时要谦和,不要以言语代替行动,不要贪图舒适;要面对重压和困难,勇敢地接受挑战;要学会巍然屹立于风浪之中,但对遇难者要寄予同情;要先律己而后律人;要有纯洁的心灵和崇高的目标;要学会笑,但不要忘记怎么哭;要向往未来,但不可忽略过去;要为人持重,但不可过于严肃;要谦虚,铭记真正伟大的纯朴,真正智慧的虚心,真正强大的温顺。它们赋予你意志的韧性,想象的质量,感情的活力,从生命的深处焕发精神,以勇敢的姿态克服胆怯,甘于冒险而不贪图安逸。它们在你们心中创造奇妙的意想不到的希望,以及生命的灵感与欢乐。它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教导你们成为军人和君子。

    你所率领的是哪一类士兵?他可靠吗?勇敢吗?他有能力赢得胜利吗?他的故事你全都熟悉,那是一个美国士兵的故事。我对他的估价是多年前在战场上形成的,至今没有改变。那时,我把他看作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现在,我仍然这样看他。他不仅是一个军事品德最优秀的人,而且也是一个最纯洁的人。他的名字与威望是每一个美国公民的骄傲。在青壮年时期,他献出了一切人类所赋予的爱情与忠贞。他不需要我及其他人的颂扬,因为他已用自己的鲜血在敌人的胸前谱写了自传。可是,当我想到他在灾难中的坚忍,在战火里的勇气,在胜利时的谦虚,我满怀的赞美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在历史上已成为一位成功爱国者的伟大典范;他在未来将成为子孙认识解放与自由的教导者;现在,他把美德与成就献给我们。在数十次战役中,在上百个战场上,在成千堆营火旁,我目睹他坚韧不拔的不朽精神,热爱祖国的自我克制以及不可战胜的坚定决心,这些已经把他的形象铭刻在他的人民心中。从世界的这一端到另一端,他已经深深地为那勇敢的美酒所陶醉。

    当我听到合唱队唱的这些歌曲,我记忆的目光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步履蹒跚的小分队,从湿淋淋的黄昏到细雨蒙蒙的黎明,在透湿的背包的重负下疲惫不堪地行军,沉重的脚踝深深地踏在炮弹轰震过的泥泞路上,与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他们嘴唇发青,浑身污泥,在风雨中战抖着,从家里被赶到敌人面前,许多人还被赶到上帝的审判席上。我不了解他们生得高贵,可我知道他们死得光荣。他们从不犹豫,毫无怨恨,满怀信心,嘴边叨念着继续战斗,直到看到胜利的希望才合上双眼。这一切都是为了它们——责任—荣誉—国家。当我们蹒跚在寻找光明与真理的道路上时,他们一直在流血、挥汗、洒泪。

    20年以后,在世界的另一边,他们又面对着黑黝黝肮脏的散兵坑、阴森森恶臭的战壕、湿淋淋污浊的坑道,还有那酷热的火辣辣的阳光、疾风狂暴的倾盆大雨、荒无人烟的丛林小道。他们忍受着与亲人长期分离的痛苦煎熬、热带疾病的猖獗蔓延、兵燹地区的恐怖情景。他们坚定果敢的防御,他们迅速准确的攻击,他们不屈不挠的目的,他们全面彻底的胜利——永恒的胜利——永远伴随着他们最后在血泊中的战斗。在战斗中,那些苍白憔悴的人们的目光始终庄严地跟随着责任—荣誉—国家的口号。

    这几个名词包含着最高的道德准则,并将经受任何为提高人类道德水准而传播的伦理或哲学的检验。它所提倡的是正确的事物,它所制止的是谬误的东西。高于众人之上的战士要履行宗教修炼的最伟大行为——牺牲。在战斗中,面对着危险与死亡,他显示出造物主按照自己意愿创造人类时所赋予的品质。只有神明能帮助他、支持他,这是任何肉体的勇敢与动物的本能都代替不了的。无论战争如何恐怖,招之即来的战士准备为国捐躯是人类最崇高的进化。

    现在,你们面临着一个新世界——一个变革中的世界。人造卫星进入星际空间。卫星与导弹标志着人类漫长的历史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太空时代。自然科学告诉我们,在50亿年或更长的时期中,地球形成了;300万年或更长的时期中,人类形成了;人类历史还不曾有过一次更巨大、更令人惊讶的进化。我们不单要从现在这个世界,而且要从无法估算的距离,从神秘莫测的宇宙来论述事物。我们正在认识一个崭新的无边无际的世界。我们谈论着不可思议的话题:控制宇宙的能源;让风力与潮汐为我们所用;创造空前的合成物质以补充甚至代替古老的基本物质;净化海水以供我们饮用;开发海底以作为财富与食品的新基地;预防疾病以使寿命延长几百岁;调节空气以使冷热、晴雨分布均衡;登月宇宙飞船;战争中的主要目标不仅限于敌人的武装力量,也包括其平民;团结起来的人类与某些星系行星的恶势力的最根本矛盾;使生命成为有史以来最扣人心弦的那些梦境与幻想。

    为了迎接所有这些巨大的变化与发展,你们的任务将变得更加坚定而不可侵犯,那就是赢得我们战争的胜利。你们的职业要求你们在这个生死关头勇于献身,此外别无所求。其余的一切公共目的、公共计划、公共需求,无论大小,都可以寻找其他办法去完成;而你们就是受训参加战斗的,你们的职业就是战斗——决心取胜。在战争中最明确的目标就是为了胜利,这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假如你失败了,国家就要遭到破坏,因此,你的职业唯一要遵循的就是责任—荣誉—国家。其他人将纠缠于分散人们思想的国内外问题的争论,可是你将安详、宁静地屹立在远处,作为国家的卫士,作为国际矛盾怒潮中的救生员,作为硝烟弥漫的竞技场上的格斗士。一个半世纪以来,你们曾经防御、守卫、保护着解放与自由、权利与正义的神圣传统。让平民百姓去辩论我们政府的功过:我们的国力是否因长期财政赤字而衰竭,联邦的家长式传统是否势力过大,权力集团是否过于骄横自大,政治是否过于腐败,犯罪是否过于猖獗,道德标准是否降得太低,捐税是否提得太高,极端分子是否过于偏激,我们个人的自由是否像应有的那样完全彻底。这些重大的国家问题与你们的职业毫不相干,也无须使用军事手段来解决。你们的路标——责任—荣誉—国家,比夜里的灯塔要亮十倍。

    你们是联系我国防御系统全部机构的纽带。当战争警钟敲响时,从你们的队伍中将涌现出手操国家命运的伟大军官。还从来没有人打败过我们。假如你也是这样,上百万身穿橄榄色、棕色、蓝色和灰色制服的灵魂将从他们的白色十字架下站起来,以雷霆般的声音喊出那神奇的口号——责任—荣誉—国家。

    这并不意味着你们是战争贩子。相反,高于众人之上的战士祈求和平,因为他忍受着战争最深刻的伤痛与疮疤。可是,我们的耳边经常响起那位大智大慧的哲学之父柏拉图的警世之言:“只有死者才能看到战争的终结。”

    我的生命已近黄昏,暮色已经降临,我昔日的风采和荣誉已经消失。它们随着对昔日事业的憧憬,带着那余晖消失了。昔日的记忆奇妙而美好,浸透了眼泪和昨日微笑的安慰和抚爱。我尽力但徒然地倾听,渴望听到军号吹奏起床号和那微弱而迷人的旋律,以及远处战鼓急促敲击的动人节奏。

    我在梦幻中依稀又听到了大炮在轰鸣,又听到了滑膛枪在鸣放,又听到了战场上那陌生、哀愁的呻吟。然而,晚年的回忆经常将我带回到西点军校。我的耳旁回响着,反复回响着:责任—荣誉—国家……

    法律是严峻和冷酷的,而对曾经造成他国无数生命毁灭与痛苦的战争罪犯,这样的严峻与冷酷是必需的,这关乎所有无辜的受害者与主权国家的尊严。

    在发动法西斯战争的刽子手们放下武器的那一刻,曾经饱受战争之苦的战胜国都没有忘记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抓捕战犯——那些领导和发动法西斯战争的头目们。

    抓逮战时日本内阁首相东条英机的“一号逮捕令”于1945年9月11日,由麦克阿瑟将军签发。当天下午4点,盟军少校劳斯带着一群美国宪兵赶到东条英机住处。

    “你们来敝处有何贵干?”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一个已经失去光泽的秃头探出窗口,颇为生硬地责问美国宪兵们。

    “你就是东条英机大将吧?”劳斯少校很客气地说,“我们奉麦克阿瑟将军之命,请你到盟军司令部报到。”

    “对不起,没有我国政府的命令,我不与任何人见面!”东条英机说着,将脑袋往里一缩,又将窗户紧闭。就在劳斯等宪兵们有些不知所措时,突然楼上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坏了!”劳斯知道不妙,立即带兵冲进屋子,上了二楼,找到东条英机的房间。只见此时身穿短袖运动衫的东条英机,仰躺在书桌前的摇椅上,左胸前一团鲜血正往外涌……

    “快快!救护车!”劳斯命令手下,并同几个宪兵一起将东条英机抬下楼去。

    “我……没有错,大东亚……战是……是正义的……”东条英机没有死,只是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仍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一个月后,他的伤势明显好转,并被正式关押起来。

    与此同时,美国宪兵和武装人员每天在东京及日本各地忙着抓捕被盟军确定的战犯,此工作一直持续到1945年底。南京大屠杀要犯松井石根是9 月19日被捕的。此前一星期,他还大言不惭地对美国记者说:“至于敝人,二次大战期间虽曾奉命出任上海派遣军和华中方面军负责长官,指挥过淞沪会战与南京会战,但根据《波茨坦公告》精神,这不能视为犯了‘战争罪行’,因此敝人问心无愧。”可惜的是松井石根对《波茨坦公告》理解得极为有限,难怪盟军到他家抓捕时,这位瘦小的老家伙浑身抖动不止,显然他始料不及。

    审判日本战犯的罪行必须是无情和严肃的。而如此重大的“世纪审判”艰巨而艰难,尽管战犯的罪行有目共睹,但一切程序和法律条文的运用必须严格且严谨,不能有失误之处,这既是使战争罪犯获得最严厉的审判之需要,更是对人类正义的伸张。

    关于如何审判世界大战的战争罪犯,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在审判日本战犯之前,已经有机会看到一个先例,即欧洲方面对德国法西斯的纽伦堡大审判。这个审判早于东京审判,在1945年11月20日便正式开庭了。

    纽伦堡这个“忧郁的庄严”的法庭,历时近一年时间,最后判决了12名纳粹头目绞刑,数十人重刑。后来又陆续审判了800多名纳粹重要分子死刑,而追寻那些逃避纽伦堡审判的在二战期间犯有罪行的纳粹分子的特殊司法战斗则持续了几十年。

    希特勒自杀了,他因此没有被审判,但纽伦堡的判决书对其作了最彻底和公正的道义审判。

    由于日本投降比德国晚些时间,所以审判日本战犯的工作相对也晚了一些。纽伦堡的开庭经验则在一定程度上指导和帮助了东京大审判。东京大审判开庭次数818次、法庭记录4.8万页,出庭作证人数达419人,出示文件证据4000多件,判决书长达1213页,其规模超过纽伦堡审判,为人类历史上真正的一次“世纪大审判”。

    对于东京审判,从一开始,日本方面就放出很多话,似乎有人一直在置疑它的合理合法性。

    1946年5月3日,东京国际法庭首次开庭,作为起诉方的总检察官、美国的基南先生一上来就对东京审判日本战犯的“合理性”,向包括在场的日本战犯在内的整个法庭作了陈述。这位著名的法学家,以洪亮而激情的声音告诉包括日本人在内的全世界人——

    庭长先生及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法官先生们:

    作为起诉方的总检察官,我向各位提供一个法律理论的概述,根据它,我们将进行此次起诉并提供事实,这些事实将证明每一位被告犯下了起诉书所指的罪行,这些是我根据法庭宪章应尽的责任……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表明此次审判是有史以来的最重要审判之一。它对在此参加审判的11个国家非常重要,而这11个国家建立了有序政府,包括了占地球1/2的人口;它对其他的国家和所有国家的未出生的数代人同样重要,因为这些诉讼可能对世界的和平和安全产生深远的影响。

    在诉讼一开始,检察方清楚表明其目的是至关重要的。我们总的目的是有序地落实法律程序;我们具体的目的是尽我们所能最终为预防侵略战争的灾祸做出贡献。

    庭长先生,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审判,因为我们正在此进行一场文明社会坚定不移地防止整个世界被摧毁的战斗,此次审判是它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对世界的威胁不是来自自然的力量,而是来自个体及小团体故意策划,这伙人为了他们疯狂的主宰世界的野心似乎愿意让这个世界过早地毁灭。

    这是一个强烈的论断,但有如此多的事实使我们发现我们自己无法用更和缓的语言来描述它。

    整个世界有一小撮人,包括被告,决定擅自处理(世界事务)并将他们的邪恶愿望强加于整个人类。他们向文明宣战。他们制定规则,决定问题。他们决心要摧毁民主及其基础——自由和人格尊严。他们决心要除掉民治、民有、民享的政府而建立他们所说的“新秩序”。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与希特勒集团联手。他们以条约的形式,正式地联合,并对此感到自豪。正如起诉书所列举,他们一道策划、准备、发动了对民主国家的侵略战争。

    他们愿意将人当作奴隶和人质来处理。这意味着对数以百万计人的谋杀、征服和奴役对他们来说是无足轻重的。这包括了在全世界各地屠杀老人和儿童的计划和图谋,以及将整个社团灭绝对他们来说都是不重要的。它将引起世界的年轻的花朵过早凋谢,包括他们自己的,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完全无关紧要的。

    在他们的头脑里条约、协定和保证只是单词和纸片,对他们的企图并不构成威慑的影响。他们的目的是将武力施加于这个世界。他们以武力和征服来思考,完全忽视正义的目的。在这一事业中数以百万计的人可以死去;国家的资源可以被摧毁。在他们的疯狂的征服和控制东亚的计划中,以及随着计划的实现,最终控制整个世界的目标里所有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这就是他们的阴谋的主旨。

    我们现在面对这一问题:现实残酷地提醒我们,今天我们文明的存在是否正到了一个紧要的关头,它被迫袖手旁观,并允许这些暴行而不加以阻止?

    我们的时代与过去的不一样,这一点任何人都不需要被提醒。今天,更重要的是明天,以及从此往后,战争必将是全面战争。今天或是明天战争都不会有领土的限制。受害者会是年轻人和老人;武装人员和非武装人员。无论是大都市还是最偏远的小村庄,不会有任何家庭可以免遭它的破坏。未来战争将威胁到的不仅是文明的延续,而且是任何生物的生存,这点变得具有如此的真实性,以致反复强调显得多余和陈腐。人类一直渴望的和平问题现在到了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因为我们所知道的破坏能力,即使是在很原始的阶段已达到了这样的规模,但只有我们人类想象这种破坏能力的最发达阶段,我们才能应对现实。在这十字路口的我们,实际上现在是对一个问题的回答:“活着还是死去。”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需要无穷的耐心、宽容和最诚实地达成理解和协定的努力。我们只考虑到这个问题的一个方面,在这个法庭里我们能用所赋予我们的权利以公正和高效的方式为防止未来的战争做出什么贡献?

    我们的目的是一种预防或是威慑。它与复仇和报复这种渺小、低劣的目标没有任何关系。但我们的确希望在这些诉讼中,那些对人类造成如此灾祸的个人,作为普通的重罪犯人被烙上罪犯的标记,并得到相应的惩罚。这可能对未来的以他们为原型的类似的侵略战争产生威慑效果,这一愿望并非不可能实现。

    因此在这些审判中我们具体的目的是确认已经被广泛承认的原则:一个国家里身居官方职务或在其他位置的个人,策划侵略战争,特别是违反条约、保证和协定的战争是普通的罪犯。应该,并将受到数世纪以来所有国家对谋杀者、土匪、海盗和抢劫犯所进行的惩罚。

    我们主张发动(战争造成)的谋杀与公正和法律永远是不相容的。我们在此主张,策划、发动战争因而摧毁数百万生命的犯罪与策划、发起谋杀一个个体生命的行为同样是犯罪。

    我们进一步主张对一国法律和宪法宣誓效忠并不能对惩罚产生豁免权;也不能因将夺取数百万性命的战争描述为“事件”而产生豁免权;同样,声称是为促进本民族的愿望,因而他们的行为是正当的,此种解释也不能产生豁免权。

    我们认为,在本法庭引证并提交的事实和详情将表明,控制政府或影响其行为的这些被告违反了有效的法律和日本国的条约义务。

    我们将毋庸置疑地进一步显示这些被告中的每一个人完全知道他们在策划、准备、发动的战争将导致人的生命的毁灭,不仅是在战场,而且在家庭、医院和孤儿院,在工厂和田地;受害者将是年轻人和老人,健康者和病人,男子、妇女和儿童……

    这些被告发动了宣战和未经宣战的侵略战争,或发动违反国际法、国际条约和保证的战争。在纽伦堡正在进行着类似的诉讼!其他一些被告正坐在被告席上。除了向本法庭表明这些被告与纽伦堡的被告的目标一致,并与他们在征服世界的企图中结成了盟友外,我们并不关注他们。

    那么,从字面意思上看,如果我们的观察是正确的,我们必须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可能决定人类得以延续或是终结。如果这个命题是正确的——我们怀疑任何善于思考的人会认为这是夸大其词——无疑我们是在一个新的且至关重要的时代。对于那些要求有精确的已经确立的先例来指导行动的人,我们会指出这(对发动侵略战争的审判)完全不是什么全新的观念。从史前和原始社会开始,并经过中世纪直到当代,总是存在这样或那样的惩罚侵略战争组织者的诉讼程序。

    “成立一个国际法定的法庭,并允许这样的战争罪犯拥有为自己辩护和声称自己是无辜的特权,这是文化和宽容的现代文明理想的顶点,它已被固化、结晶。”基南说到这里,目光落在东条英机、松井石根等战犯身上,他发现他们的头轻轻地抬了一下,目光在碰撞,似乎重重地缓了口气,但很快松缓的胸口又被压上了重重的石头,因为这些战犯们看到了在场中国法官目光里从没有改变过的严峻……

    基南的语气变得稍有些舒缓和低沉:

    “今天,我们心怀谦卑,但十分诚实地开始我们的任务,着手从事我们的工作。因为为了这样关键的目的,我们必须采取公正的行动。正如我们检察方所认为的那样,如果我们不能做出诚实的努力,做出我们的贡献,如果战胜国不能做出所有正确的事情来阻止毁灭世界的力量,这本身将构成一个不可原谅的犯罪。我们唯一的恐惧是缺少做好我们工作的才智和能力,因为这个责任本身是非常苛刻的。”

    “谢谢庭长先生。”基南结束了他的第一部分“审判的意义”的陈述。毫无疑问,他的这番陈述实在太出彩了!它让战胜国和战败国、受害方与加害方的控辩双方都无话可说。

    每个人都是那广袤大陆的一部分

    如果海浪冲刷掉一个土块,欧洲就少了一点

    如果一个海角,如果你朋友或你自己的庄园被冲掉

    这是17世纪英国玄学派诗人堂恩的诗段,美国作家海明威将其放置在他的《丧钟为谁而鸣》的扉页上。现在,这首诗则在松井石根等这些南京大屠杀的刽子手的脑海里回荡着、震撼着,死神的哀鸣搅动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强作镇静的松井石根,嘴角边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却依然没有逃过国际军事法庭的法官们尤其是中国法官们的锐利目光。

    “庭长先生,现在我陈述下面的内容……”基南总检察长用了两天时间在法庭上陈述了对日本战犯进行起诉的首个综述报告,除“审判的意义”外,还有“被告罪行要旨”、“审判的法理概述”、“被告所违反的法律条款”等五个方面,可谓字字点穴,句句见血。针对当时少数人认为的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国家责任、个别区域的战场犯罪与战犯个人责任之间的不同观点,从法理和事实根据上作了有力的驳斥。他指出:“每一个国家都有不可剥夺的自卫的权利。但是侵略战争在该理由之外。战争是一个罪恶的东西。将1937年的战争描述成降临人类的最大的灾难之一并非夸张。因此发动一场战争不仅是犯罪,而且是战争犯罪之首恶。就其全球性的规模而言,它不同于违反某一战争法规的具体的战争犯罪。它是所有罪恶之总积累。如果有可能想象出一个以最人道方式和骑士精神进行的战争,发动这一战争,如果它是非正义的战争,仍然是一种犯罪。它是破坏和平罪。”基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南京大屠杀”的性质:日本军队“系统、无情地屠杀、强奸、拷打成千上万名战俘、平民、妇女和儿童以及肆意、大规模地摧毁家庭和财产完全超出了任何可能的军事需要,是日军占领南京的特征。通常被称为‘南京的浩劫’的这一行动在现代战争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基南进而指出:“南京只是众多城市中的一座。作为它们侵略计划的一部分,日本通过犯下在特点和规模上几乎难以置信的、严重的暴行,在占领中国城市时寻求摧毁(中国)人民抵抗意志。”显然,“南京的浩劫”,是名副其实的反人类罪。

    审判战犯的法理定性和依据,从心理上给了当时的日本和日本战犯们重重的一击。接下去的是漫长而艰难的法庭审理,历时两年有余,可谓“旷世之战”。而这场法庭上的“旷世之战”,又一次让南京人民心口上的伤疤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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