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丈夫后,大小姐出身的李琬若从此开始了她全新的角色,这就是为人之妻。
要强的她没有把车祸的全部情况告诉家人,虽说她当时很需要钱,但又一想父亲的薪水也换不了多少美元,反倒叫老人家担忧。可在日本读书的妹妹细心,她得知姐姐是在患难中与一位残疾的留学生结婚后,便给琬若寄来一台当时算流行的唱片机,叮嘱姐姐可借音乐解解愁。家有了,可治理好这个爱巢又是一项艰辛的事。因为这对当时琬若和宝和两人来说情况相当不易。他们不仅没有工作,特别是宝和仍连生活自理都不行,而琬若的学业断了,又不可能找到正式的工作,只能打打工而已。可两人虽人出院了,但欠医院和同学们的债却多得吓人。如今在别人的眼里人出了医院,又成了小家,总不能再像以前靠借钱过日子了呀!琬若头一回感到了治家的艰难。可恶的钱变得那么重要。有一次她竟然到了口袋里没几分钱的地步。那天她打工回家,上了公共汽车后,突然发现自己口袋里买票的钱都不够了。于是连声告诉驾驶员:错了错了,我上错车了。其实她是没钱买公共茂车票。
到站后被人发现那多丢人呀!我就赶紧下来,最后就为没有这几个硬币我不得不走了好几公里的路才到家。李琬若说。
到饭店刷碗洗碟子大概是所有中国留学生都有过的经历,李琬若也不例外。但琬若上饭店打工还有一个目的:饭店里经常有客人吃下的剩菜剩饭,这样她就可以为在家不能动弹的丈夫带回些熟食,放在冰箱里,第二天她出去打工时,能做些简单动作的丈夫陈宝和便可以自己在家把冰箱里的冷菜冷饭放烤箱里一热便可以吃了。当然,在饭店打工如果客人多小费也就多了。小费和剩饭菜是琬若之所以到西雅图那所颇有名气的中餐馆打工的主要原因。
但那时西雅图的人口不算多,有名的中餐馆屈指可数,而琬若打工的那个餐馆恰巧又是中国留学生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使一向要面子的琬若十分尴尬,谁不知道她李琬若是个大名人,父亲又是台湾立法委的,真要传出去她在餐馆刷盘子还真有点儿不好下台,而让李琬若感到窘迫的另一个原因是她自那次以美国国务院世界青年领袖培训计划代表的身份回台湾后,一直担任着美国之音的节目主持人。到美国留学后,承蒙美国之音看重,她始终没有停止过每星期主持一个节目的编采任务。
你这人是怎么啦?越忙的时候,你就越往后躲,这怎么让我给你付工钱?老板弄不清这个新来打工的中国女孩到底是怎么同事。
Lily,我们都感到不好意思了,你总是在客人付小费最多的时候就跑到后厨房去了,白白让我们拿小费,真不好崽思呀。一同打工的人则这样议论她。
每到这时,琬若把老板和工友们都敷衍过去。她心里说:你们哪知道我比谁都想多拿点小费,可不行呀,来的不是我自己的老同学,就是丈夫宝和的好友,我能要他们的小费吗?
打工的活又苦又累,白天忙了一整天,晚上九十点回家后又得服侍在家养病的丈夫,这可让琬若累惨了。那一天,她在饭店端碗时,实在感到四肢乏力,眼前一晃,一叠盘子哗啦一下全都捧在地上。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很不高兴地说:Lily,这阵子店里生意清淡,明天你就别来了。
李琬若心里明白,老板是要辞掉她。心头虽觉很惨,但嘴上还是向老板娘说了声:谢谢。说不干还容易,可要想重新找个话于并不容易。琬若原本一直瞒着丈夫说自己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而投有将打工维持这个家的实情告知他。失去剧盘子的话后,琬若心里特别着急,一则担心掀不开锅——这种事可能随时发生,二则怕重病在身的丈夫起疑心,看出破绽。于是第二天、第三天无工可打的琬若只得推说前阵子太忙,没时间好好陪丈夫你,现在我请了几个工休日,陪你在家好好呆几天。宝和是老实人,还信以为真。琬若着急呀,嘴上虽说在家陪丈夫,心里却惦记着到外面找工作。这一天里,她时而推说买菜,时而借故上街购物,实际上是拿着招工的报纸广告,跑出去打电话联系应聘事宜。
活儿总算有了新着落。一户人家有位瘫痪妇女需要照料,琬若前去应试时,人家还以为她是专门给别人介绍活的劳务公司的职业妇女。
你的气质和流利的英语完全可以成为一名优秀而出色的公职人员。病人的丈夫这么评价她。琬若心想这还有问题吗?我本来就是位可以领导别人的职业妇女嘛。
从小由别人侍候的琬若,此时完全丢下作为大家闺秀的那份高傲与矜持,那病人怎么使唤,她就怎么做,并且尽力去做到满意为止。不为别的,她只担心再失去一份可以维持她和养伤的丈夫能继续有个家的工作。
低下高傲的头颅为一个瘫痪在床的外人整天端屎端尿,换洗衣物,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质。不过那段时间,琬若并不感到太苦,她说因为没人知道她是在干这么又苦又累的活,丈夫不知道,同学好友更不知道,所以她认为这是在有丈夫和家以后第一份比较称心的挣钱活。
但打一份工远远不能支付每月的还债和支撑小家以及为养伤丈夫提供补品。琬若后来又在西雅圈海军基地的干洗店谋得一个打工机会,做勤杂工。在这儿,琬若遇见了一个非常可恶的工头。按规定一天的上班时间内上下午各有15分钟时间处理一些如上厕所之类的私事和中午半小时的吃饭时间。李瑰若说:每次上完厕所回来,那个白人工头两眼盯着钟表就在那儿嚷嚷,如果是14分钟了她就会说下次可得抓紧时间呀!如果是出了15分钟那她的跟珠儿就会瞪得像乒乓球似的,这一天我肯定不得好受。这还不算,平时那工头看我干得稍不如她意,她就会一口一个你们中国人怎么着怎么着。我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但常常又无奈,因为我要赚那份钱……
为了能挣更多的钱,琬若同时干着几份完全不同的活,在瘫痪病人家里,她完全是一个护理保姆;在海军基地的干洗店,那是一个受气的小勤杂工。而脱下这两个地方的工作服,她又换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职业妇女,这便是她长达五年的美国之音特约记者。
她向我介绍:那时她当美国之音的记者有两个目的,一是当时在台湾的青年人对美国特崇拜向往,谁与美国沾点边都觉得特自豪。甚至在台北大街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年轻姑娘傍着美国大兵那得意洋洋的神气。她看不起那些女孩子,但也梦想有一天能到美国去留学。因此能获得做美国之音记者工作这样既体面又光荣的差使,当然很得意。另外每做一次节目可以有30美金的收入,那时李琬若还是学生,能得到30美金可是一笔很高的收入了。但她最主要的是认为自己能学习英语和更多地了解美国。因此她特别卖力。她主持的节目叫今日美国。因为与时代有关,后来听驻台湾美国新闻处和美国之音记者站说,她的节目特别受观众欢迎。尤其是在金门岛和妈祖岛的台湾官兵,那时他们看不到电视,只有收音机,所以这些生活和精神空虚的蒋军士兵对她这个小女孩主持的节目迷得简直五体投地。据说很多人发疯似的每天给她写信,当然这些信不是直按给她的。
几年后,李琬若应邀去了美国之音驻台北的工作站,这才知道这些事,才知道自己的节目有多棒。听众的信多得堆成山。有位美国之音的负责人让她坐在堆得与她人一样高的信的海洋里特意照了一张相,以证明他们的美国之音在台湾和亚洲地区多么受欢迎。
其实在从事这份日后给李琬若带来过辉煌的工作时,人们并不知道这位中国女孩吃了多少苦。李琬若回忆道:到美国留学后,当我再做这份美国之音主持人工作时,出发点完全不一样了。那真正叫做为了养家糊口。宝和的伤还擞有好,不能上班就没有工资,我必须努力地去挣钱。这时候我做美国之音的节目酬金也高了,每次是50美金,照例还是一个星期一次。我记得采访的大多数是自己的所见所闻,印象中比较深的是采访赴美访问的胡适等名人,而那次采访华盛顿州的一名华人议员陆荣昌时,令我感触最深。当时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就是有朝一日,我也要像这位华人议员一样,站在美国的政坛上为自己和所有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说话办事。这也许是我最初的在美国从政的启蒙想法……
事过二三十年后,在美国之音的一次重要的庆典活动时,她作为贵宾被邀请到美国之音总部,当她出现在那里时,迎面看到的就是在总部大门口挂在墙上的一幅巨大的照片,这照片就是李琬若在当年采访西雅图第一位华裔市议员陆荣昌的现场镜头。显然美国之音是以她当年的工作成就来展示美国之音在世界各地的业绩和代表性。今天的美国之音已经不仅仅是广播类节目了,也有自己的向全世界直播的电视。这次李琬若被请进现场直播节目厅叉为世界各地的观众做了一次介绍她当年如何成为美国之音红星的开心访谈。
从与恋人激情西雅图到出车祸之后,为了治病,艰苦的打工经历,对李琬若来说这是她一生中的草根生涯。
草根两字在美国很流行,它特指基层大众,因此同样,如果在美国能有人曾是从草根阶层走向大富翁或者大政治家也格外受人尊敬。这是所谓的美国精神的突出表现与实质内涵,而通常来自于草根阶层的人更能获得选民的高投票率。
美国人中还有一句话也很流行,说美国的政权是建立在草根之上的,意思是说,你不管是总统还是圄会议员,假如投有足够的选民给你投票,你就当不了总统和国会议员这样的民意代表,而只有代表了广大草根阶层的利益者,才可能进入白宫和国会山庄。这似乎有一定道理。美国政权实际上是个金字塔形,基础是全国的公民。尽管它也有代表少数人的政治集权势力和少数财团利益的成分,但就整体而言,决定美国政策走向与最终利益的是那些有投票权的广大草根选民。当然,那些代表少数人的垄断资本主义阶层可以通过说服广大草根阶层,从而说服人民大众。
不过无论少数人的垄断势力有多强大,但在美国,谁要忽视草根阶层,谁就最终会被赶下台。此次小布什上台,本来投票给戈尔的广大草根选民就怒气冲天,为了平息多数草根选民的情绪,小布什很会来事,最早任命的四位内阁要员便是来自草根出身的黑人将军鲍威尔被聘任国务卿,黑人妇女赖斯担任国家安全助理,日裔丰田担任交通部长,华裔赵小兰担任劳工部长。于是美国上下马上欢呼黑人时代到了。这对小布什新政府来说,可谓做了一件最让草根阶层提气的事儿,让少数族裔担任政府要职,多少让广大少数族裔百姓看到一点希望和寄托。
所以说,少数族裔由草根奋斗出来的人,在美国总是受到人们的普遍尊敬和拥戴。李瑰若讲述她一生辉煌时最令她骄傲的也是因为她是从一个普通留学生成长为一名美国政治家和华裔领袖的过程,她的自豪感来自她自身通过不懈的努力而获得,这也许是我写本书的一个重要的创作激情点吧。
经过琬若的大半年精心护理和侍候,丈夫的伤基本痊愈,只是落下了颈部不能灵活摆动的残疾,但庆幸的是他的那颗从事科学工作的脑子没有损伤。稍好些后,宝和便到波音上班去了。他拿到第一份工资后对琬若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赶紧把耽误的学业重新捡起来。
你嫁给我并不是要变成我的附属品,你愿意做的事你应该去做。现在我认为你最重要的事是马上去华盛顿大学注册学籍。宝和说。
那天正好是琬若从海军基地的干洗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听到丈夫向她这么说。她当时真的很激动,眼泪夺眶而出,伏在丈夫那宽阔的胸前痛痛快快地哭了好一阵……
地处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是美国的一所名校,李琬若报考的社会工作系,这在当时的美国屯算是新兴热门专业。美国大学的社会工作系与我们通常了解的专门研究人类学理论的社会学不一样,它是服务大众的专业,专门培养解决社会问题的专业人才。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美国社会最崇尚的是理科,那时男孩子特别是中国留学生几乎全都学的理工科,一些在国内学文的学生到美国后也纷纷改行学理工科。女孩子虽说学理工科的少些,但女留学生中当时有种时髦的说法,说你自己不学理工科但你一定得嫁一个工程师或者是学理工科的男人。这与当时美国经济和社会价值趋向有关。学理科的能找好工作,工资待遇也高。这种风气似乎一直流传到今天。看一看现在到美国留学的情形也差不多,纯粹的文科生太少。而李琬若就在那个时候便选择了与众不同的专业。社会学注定了她与美国主流社会打一辈子交道的命运。
华大社会工作系专业的考试是相当严格的,也许美国人早已明白这个专业培养的是他们国家未来的社会精英吧,李琬若占了两大优势:英语好,社会活动能力强。而这对一个从事社会职业的学者来说是最不可缺少的条件。
李琬若是华大社会工作学专业里当时唯一的一个外国留学生,也是唯一的女外国留学生。已经丢失的时光不可弥补,第一年她因此学得特别卖力,也当上了华大的中国留学生社团的社长,短短时间里,再度成为校园的一名活跃分子。可不妙的问题出现了:有家的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肚里多了一样东西——她怀上了与丈夫的爱情结晶。
你可以休学一年,先照顾好孩子和养好自己的身体,同时还可以选学几门课程。教授对她这位聪慧的中国女留学生给予了特殊关照。
偏偏她不争气,儿子尚不到学走路时,李琬若又有喜了。
这回教授朝她无奈地笑笑:除非你自己放弃学业,否则你只好当学生妈妈了。
李琬若向可敬的教授耸耸肩:看来我只有选择后一条路了!
有宝贝孩子是件幸福的事,但烦心的事则更多。那时丈夫虽然在波音公司上班,但工资并不高,五六百块一个月,两人除了吃用外,尚要还债、交学费和每月房租。妻子担心伤势刚恢复的丈夫在公司太拼命,便在带儿子和上课的同时,利用晚上和周末到外面打工挣钱。
李琬若很自豪地眚诉我,那时世界博览会在西雅图举行,会上需要很多票务小姐,她就去应聘。这时她怀女儿已经好几个月了,肚子也显大,她只得穿件特别肥大的嬷嬷衣上班,数十天间竟然连监工都没有发现她怀孕了。她的老二星期六出生,而星期五李琬若还在世博会上打工卖门票。后来家中有了两个孩子,加上华大的学习进入最后一年时间,李琬若不得不除保留美国之音那份活以外,开始了全日制学习。当时两个孩子都在吃奶,学校的必修课叉不能耽误,这下可苦了妈妈硕士生。她每天必须在凌晨天还黑蒙蒙时就起床,然后把孩子叫起,给他们喂奶穿好衣服。再用20分钟时间推到邻居家托人看管,自己便急忙搭上公共汽车到学校听七点至九点的教授主讲的必修课程。西雅图是个临海城市,时常下雨,这给每天赶路奔命的李琬若带来很多不便。每逢雨天时,华大社会系的同学们总发现他们的这位中国女同学,不是一身水就是一身汗地走进教室。而李琬若的妈妈硕士生的雅号也就这样在华盛顿大学出了名。
1964年秋季的某一日,坐落在太平洋西海岸边的美国著名学府华盛顿大学举行盛大的新一届毕业典礼。李琬著作为该校成立以来唯一的一位东方女学生走上台前,接受校长颁发的磋士毕业证书,而她与众不同的是,站在她后面还有三个人——即陈宝和和刚刚会跑的儿子克光及牙牙学语的女儿克瑜。当时一般毕业生从上台到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也就几秒钟。但轮到李琬若时,她站在台上的时间比别人长了二三倍。因为她感到特别自豪,她这张毕业证书是在拥有一个家和两个孩子的同时获得的。她为此特意接住丈夫和孩子,站在台上给全校师生来了个亮相。
顿时,华大全体师生对这位特殊的中国毕业生和她的全家,报以最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