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徐佑召来鱼道真,詹文君能够坐镇金陵,将秘府运作的滴水不漏,鱼道真可是出了大力的。
这位司苑天宫的双天主之一、伪天圣朝的楚国神师,心机手段和能耐样样不差,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超厉害的角色,改邪归正后加入徐佑麾下,受命进入秘府,堪称如虎添翼,。
尤其她自知身份地位有差,为六天做事时得罪了太多人,也不想抛头露面,所以甘愿做詹文君的影子,帮着出谋划策,协助打理秘府的诸多事宜。
这是徐佑有意为之,身处权力风暴的正中心,明枪暗箭不计其数,张玄机有张氏门阀为依仗,等闲别人动不得她,但詹文君出身平常,又没了家族,很可能会被敌人和对手当成弱点,有了鱼道真更擅长阴谋诡计的帮手,拾遗补缺,洞察先机,至少又多了一层坚固无比的屏障。
见到徐佑,鱼道真的喜悦发自肺腑,并没有因为多日的离别而显得生疏。徐佑也没有追问庾氏和六天的关系,这是答应鱼道真的条件,无论什么情况,不逼迫她出卖六天。
徐佑说到做到。
不过,作为六天曾经的核心成员,又和天师道对抗了多年,她的手里应该掌握着天师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以为欲破天师道,当从何处落手”
鱼道真没想到题目这么大,美眸泛波,巧笑倩兮的道“郎主考我么”
“算是吧”
“若答得好呢,有没有赏赐”
徐佑笑道“钱,你不在意,华服美食,你不稀罕,田宅也与你无用,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赏什么好”
鱼道真离席跪地,挺起身子,目视徐佑,郑重其事的道“我想求郎主赏一个恩典”
徐佑端起茶杯,悠然的品着茶,不用猜也知道鱼道真的请求肯定很让他为难,道“你说。”
“陆令姿愿立誓离开六天,今生不再和郎主为敌,请郎主令秘府也不要再追蹑她的踪迹。”
徐佑讶然,放下茶杯,道“你和陆令姿还有联系”这语气只是疑问,并不是恼怒和训斥。
鱼道真摇头,她坦坦荡荡,并不惧怕任何猜疑,道“没有,我是前几日突然收到陆令姿的传书”说着呈上来信。
徐佑接过来认真看了看,陆令姿的用辞很是卑微,沉吟了片刻,道“她的话可信吗”
记得当初行刺失败,离开金陵时,陆令姿还发狠话要徐佑好好活着,等着她来取项上人头,这才过了多久,转变的有些太快。
“可信”
鱼道真斩钉截铁的道“陆令姿身飘零,但心高气傲,如果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俗世纷争,绝不可能写这样的信来向郎君示弱求和。郞主,我知道不该让你为难,可可是我和陆令姿恩同姐妹,实在是不忍心”
这是真情流露的哽咽声,而不是明镜倾城的媚 术所致的虚幻,对鱼道真而言,这也或许是她媚 术大成之后,初次在男子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徐佑温声道“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左丘死后,陆令姿估计也没了心思,她自己能想通其中的道理,放开彼此的仇恨最好。”
“是左丘守白死之前透露父母的坟墓所在,就是为了告诉陆令姿,他的死,和郞主无关。而郎主既然遵守承诺,送还了左丘守白的尸骨,陆令姿其实早没了和郞主作对的念头。”
鱼道真顿了顿,道“当然,陆令姿不是善人郞主若是普通老百姓,那杀也就杀了,可郞主如今位高权重,身边高手如云,她自身实力不足,六天分崩离析,无处借力,与其执着于不可能实现的仇恨,还不如放下一切,开始新生”
徐佑和陆令姿并无私人恩怨,某种程度来说,要不是她和鱼道真在后宫搞风搞雨,先帝和太子至少还得僵持一到两年,安休林登基更得往后推迟许久。
最主要的是,六天覆没在即,陆令姿无论势力还是武功,对徐佑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何况左丘守白临死前还曾为她求过情,加上鱼道真的面子,放她一马,也不是不行。
“既然你开口,我没有不允的道理。”
徐佑请来詹文君,问起秘府追查陆令姿的进展。詹文君道“陆令姿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梁州的晋寿郡,随后消失,文鱼司还在持续的跟进。不过此女神出鬼没,想要再找到她,无异大海捞针,还不知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从成本核算角度出发,似乎放过陆令姿,对秘府更加划算。
“人都撤回来吧,告诉李木,让文鱼司销案,然后转交阴书司归档从今往后,不必再关注陆令姿的行踪。”
詹文君看了眼旁边跪着的鱼道真,心知肚明怎么回事,笑道“我知道了。”
徐佑的信而不疑,詹文君的善解人意,让鱼道真重重叩首,也没说什么谢恩的话,连命都给了眼前的男人,言语上的恭敬其实无关紧要。
徐佑笑道“起来吧,了却心事,以后好生帮着我把天师道叛乱之事处置妥当。”
“是”鱼道真盈盈起身,思忖一二,道“天师道这些年损失惨重,八大祭酒里,大祭酒范长衣、二祭酒白长绝身死,三祭酒阴长生重伤虽愈,却已是风烛残年,七祭酒卫长安断了手脚,若非五祭酒李长风医术通神,怕是要落下残疾,现在虽行走如常,可武功大降,变成了废人。至于八祭酒宁长意更不必提,她在扬州另立宗门,欲和鹤鸣山分庭抗礼,或许不会直接为敌,但也不是天师道的助力。孙冠目前能用的心腹,唯有张长夜、李长风和韩长策等寥寥数人而已。”
“六祭酒韩长策,志大才疏,脾气暴躁,少谋无断,此人现屯兵涪陵,应该是我军主攻的方向。四祭酒张长夜最受孙冠重用,掌管着天师道的军政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五祭酒李长风因理念不合,被孙冠冷藏多年,现在重新起复,管着天师道的后勤补给,但是究其本心,却未必愿意随着孙冠造反,并且此人和郞主颇有渊源”
詹文君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秘府应该想办法策反李长风”
“夫人容禀”
鱼道真性子极好,对詹文君更是耐心,柔声道“李长风虽然质疑孙冠走的路,觉得他把天师道带入了歧途,却在八大祭酒里最是尊师,应该不会背叛师门”
徐佑叹道“不错,李真人确实是这样,他品行纯良,宁可死,也不会出卖孙冠”
詹文君道“那,策反张长夜吗”
“正是”鱼道真笑道“张长夜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想的多一点,孙冠要长生,要成仙成圣,可张长夜却没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么大的奢望,未必愿意陪着孙冠和天师道共存亡”
詹文君皱眉道“张长夜好歹也是天师道里威名素著的大祭酒,四海享誉数十年,按理说绝不会惧死,除非我们能拿出让他心动的东西难道要请主上敕封他为新任天师”
徐佑道“不行,宁真人在匡庐山立新天师道,我准备举荐他担任天师一职,张长夜就算归顺,凭他的资历和德望,根本不能服众。”
詹文君道“可是除过天师之位,其他的东西,张长夜不会在意。”
两人同时看向鱼道真,鱼道真道“张长夜先后育有两子一女,皆夭折而亡,世人以为他就此绝后,实则他还有一子,是青楼楚馆的歌姬所生,偷偷的养在扬州吴县的冯氏门内,现年十五岁,尚未娶妻。”
“哦”徐佑问道“为何要偷偷的养起来天师道不忌婚娶,更不在意门第之别,张长夜大可把歌姬和儿子都接到益州,岂不比托庇外姓要好”
“因前面两子一女夭亡,张长夜悲痛欲绝,曾问卦阴长生,阴长生说他修行太深,沾染了鹤鸣山的天道之气,成了克天克地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女的七克之命,再多的孩子只要相认,就会死于非命。”
徐佑失笑道“天师道最擅长鬼蜮伎俩来欺世盗名,没想到张长夜也会被这些不入流的鬼话糊弄连天地都克,怎么没克了孙冠和阴长生呢”
鱼道真道“当局者迷,张长夜反正是深信不疑,正巧某次出巡扬州治,杜静之悉心招待,送了那名歌姬,谁想一夜风流后珠胎暗结,张长夜大喜,又不敢声张,唯恐重蹈覆辙,在杜静之的安排下,转由冯氏收入门墙,对外宣称是己出,抚养至今。”
徐佑没有问鱼道真如何得知,六天神通广大,又爱好挖人隐私,偶然发现张长夜的秘密没什么奇怪。
“张长夜对这个儿子视若珍宝,十余年来暗中扶持冯氏从不入流的士族逐渐上升到中等士族,家资豪富,且有多人出仕,形势大好。如果我们以之为筹码,威胁张长夜,再允他归顺后的功名利禄,我想,他不会拒绝。”
徐佑问詹文君的意见,詹文君认为可以一试,成固然喜,不成也无所谓。徐佑旋即决定,由文鱼司动手,先控制冯氏全族,再让鸣篪司出面,想法子接近张长夜,尽全力策反。
计议已定,鱼道真叩首辞出,回到自己房内,从内裳里取出一枚玉诀,素手轻轻的抚摸着,眼眸里尽是温柔和怀念的神色,然而微微用力,玉诀化为了粉末。
这是两枚成对的玉诀,另一枚属于陆令姿,她们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生死托付,经历了污秽人间,见证了鬼魅人心,可彼此之间却始终保留着最干净的忠诚和信赖那是黑暗中让灵魂不息的唯一的光
只是现在,照亮鱼道真的光,
是徐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