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5800米高处。
一座叫姜根迪如的冰川,娩出第一滴水,晶莹、寒峭,就这样一滴一滴,锲而不舍,滴出了一条河,她漫过存有远古记忆的冰碛石,揖别高原花王雪莲,踏上不肯回头的长征,这就是沱沱河。1976年,中国科学考察队为了理清千万年来被长江源所惑的头绪,首次探访至此;1978年1月13日,一条水世界的消息向全人类发布:长江源头在唐古拉山脉主峰,是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因此比原先地理资料多出500公里,达到6380公里,养育炎黄子孙的母亲河身世,至此水落石出。
一个月以后,美联社报道:“中国长江取代了密西西比河,成为世界上第三大河流。”
万里劈山斩棘,一路海纳百川,以一个永不休止的音符,演绎出灿烂华夏文明……老子临水而叹:“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道生万物。万物有龙,因水而兴,为水而舞,东方巨龙的传人当然亲水问道。
尤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道。
五千年华夏文明里,长江是浓墨重彩,她总以双重身份出现,或以静静灌溉滋养流域百姓,或以洪水面目威胁两岸生灵……1949年2月,解放战争三大战役胜利结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成立了南下工作团,车到武汉,遭遇长江大洪水,殃及八百余万流域百姓,枪林弹雨中,另一种不见硝烟的战役紧张打响,堵口复堤,抢险救灾!南下工作团里知水懂水的秘书长被临时截下,他曾就读北平师范大学地理系,即将赴任的广西第一副主席兼秘书长之职亦被改成中南军政委员会水利部党组书记兼副部长,他叫林一山……洪水与天堑都挡不住敢教日月换新天的人们,百万大军过大江,新中国的历史就在水与火中书写。
新时代的主人如何能忘记那水火交织的记忆!新中国成立后第三个月,周恩来总理在政务院政务会上宣布:组建长江水利委员会,负责长江全面规划、开展防洪治理工作。1950年2月,长江水利委员会【简称长江委】正式成立,林一山为首任主任。这是共和国向世界第三大河流派出的求道者,万里长江从此有了长袖善舞的知音,有了不离不弃的忠仆。
新世纪曙光下,承国运、数亿人民福祉于一身的长河,注定翻腾划时代的浪花,注定谱写壮怀激烈的搏浪歌!
惊洪
1998年夏天,一张惶茫无助的小脸深刻国人记忆。
那是个曾让无数人流泪、忧心的小女孩,滔滔巨流中,她凭四肢系命,手脚并用,死死抱住一棵大树,洪水中坚持了九个小时,等来解放军的救援!她叫江珊,家在湖北嘉鱼簰洲湾。在那个浊浪排空的夏天,她瞬间连失五位亲人……
惊悚,疼痛,呼号,抗争,焦虑,坚持!一切,在戊寅年的1998如此刻骨铭心!
那个在大地游荡的魔鬼身影,那个陆上生命的天敌,在20世纪最强的厄尔尼诺—拉尼娜现象蛊惑下,携带地动山摇炸雷,伴随无休无止狂雨,于1998年现身,它甩出一长串或远或近、令人心惊胆战的历史狞笑,声声,都是不能忘记的人间血泪:
汉初至清末两千余年,长江中下游发生较大洪灾214次,平均十年一次。愈到近期洪灾愈多,灾情愈重,唐代平均十八年一次,宋元时期平均五至六年一次,明清时期平均四年一次……
八百多年来最大一次长江洪水发生在1870年。嘉陵江下游的合川县“大水入城深四丈余”,“满城精华一洗成空,十余年未复元气”,丰都县“全城尽没”,奉节县“城垣、民舍淹没大半”,巫山大雨七天七夜,大水半月不退。长江南岸大堤在松滋县被水冲决形成松滋口,洪水直泄洞庭湖;北岸大堤监利堤段决口,汉江决口,荆北及江汉平原一片汪洋,湖南饱受溃口之苦,江西“圩堤内漂没一空”,人畜死者无数,洪魔造成“数百年未有之奇灾”;
到现代国民党政府统治时期,长江中下游几乎年年水灾。仅1931至1949年,荆江地区被淹五次,汉江中下游被淹十一次,“沙湖沔阳洲,十年九不收”歌谣四方传唱……1931年,长江全流域特大洪水。湖北长江、汉江、东荆河漫堤溃口,武汉三镇成泽国,汉口市区行船,“大船若蛙半浮水面,小船如蚁漂流四周”,三镇水泡三月,百业俱废,物价飞涨,瘟疫流行,死亡3万余人。下游湖南溃决堤垸1600余处,安徽44县被淹,镇江街巷水深丈余。死亡总计14.5万人。四年后,长江再发局部性洪水,汉江遥堤决口,一夜之间淹死8万人,大水“纵横千里,一片汪洋,田禾牲畜,荡然无存,十室十空,骨肉离散”,那次死亡总计14.2万人;
1954年,20世纪最大的一次全流域洪水。首战洪灾的新中国党和政府紧急动员,百万军民奋力抗争,荆江分洪区三次听令分洪,最终保住了荆江大堤、汉北大堤、武汉市、南京市等重要堤防和城市,灾情大为减轻,但损失仍触目惊心。长江干堤和汉江下游堤防决口61处,鄂湘赣皖苏五省受灾2955万人,受灾农田8565万亩,死亡35599人,损毁房屋427.6万间。武昌、汉口被洪水围困百日。京广铁路中断一百天。由于洪涝地区积水时间太长,那年庄稼大部分绝收……
1998年,百年里第三次全流域性大洪水,以名列第二的世纪暴虐,卷土而来!
前两次同类大灾【1931年、1954年】,伤情满目,史册上的心悸新鲜如昨,洪魔就急不可耐再掀风浪了,其量级仅次1954年,中下游水位普遍高于1954年!改革开放政策下,快速发展的长江流域日新月异已非往昔,人口早高达4亿多,受洪灾威胁的大多是人口密集区……
世纪末的人们该如何应对?
也许神话有方。
中国神话里大洪水,说是共工大战祝融,共工兵败了,一头撞断不周山,于是半边天塌了,地也震裂了,洪水从地底狂喷,大地汪洋一片,芸芸众生遭巨劫,悲天悯人的女娲娘娘炼五色石补天,又杀黑龙并堆芦灰止大水,让百姓得以存活。西方《圣经》记载,洪水来临前,上帝嘱诺亚用歌斐木造方舟,长三百肘、宽五十肘、高三十肘,分上中下三层,方舟造好,大雨不停,连降了四十个日夜,地上一切能呼吸的活物俱毁,唯方舟里诺亚一家人和动物的种子,安然无恙……
20世纪末,谁是女娲娘娘?
又在何处寻诺亚方舟?
天上掉下的天然分洪区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几个月前暴发的长江大洪水,让新生的共和国领导人意识到,要治理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大国,兴修水利是治国安邦大计。
1949年11月,全国第一次水利会议。朱德建议,“应积极准备在可能条件下,试办个别的比较大的永久性的水利工程”。其间,周恩来接见精英荟萃的专家代表,他针对长江和洞庭湖的治理,明确指出:只要对人民有利,就一定要实行。
……
“好去长江千万里,不须辛苦上龙门。”赴任广西不成的林一山终因治水获得了“长江王”的名号,他的光辉事业幸运地与新中国水利建设同步。“禹划九州,始有荆州”,当代大禹首选荆州治水。
1950年初,林一山带领长江委人马勘察春寒料峭的荆江大堤。“万里长江,险在荆江”,此处位于长江从山谷段向平原过渡地区,江面展宽,流速减慢,挟带泥沙的能力也大大降低,致使洪水期的江面比地面高出几米甚至十几米,每遇汛期,行船仿佛从楼房顶上走过,一旦出险,势如倾盆。新中国成立前夜,战友们浴血奋战,炮火中还腾出一只手来,拍浪抢险……1949年的那场大水,无论如何都在林一山脑子里挥之不去。“荆沙不怕刀兵动,只怕南柯一梦中”,关键时候,可不可以让满满一江水像我们的士兵,动静听令,甚或顺从调入一个事先备好的盆地?……
这不是没有可能。从理论上讲,在洪水期间,将河槽不能容纳的洪水,分往其他河流、湖泊或洼地内,以降低河道水位,防止堤防溃口,这种牺牲局部、保存全局的方式就叫分洪。给不安分的江河让出一块地——国外就有主动这么干的,它叫分洪区。
荆江,有这块地吗?
350公里长的荆江大堤逡巡几个来回,林一山的天才设想有了依托。
他真的看到了一个理想的分洪区。
就在南岸,在公安县。
它像一只大脚盆,北起荆江江南太平口,南到湘鄂边界黄山头,南北长68公里,东临长江,西接虎渡河,东西宽13.55公里。虎渡河与从荆江江南藕池口分泄的安乡河相交于黄山头,两河河堤加上荆江南岸干堤,使这个大脚盆成了四面环水的天然盆地。总面积921平方公里,有效蓄洪量54亿立方米,这是“天上掉下的天然分洪区”!
1951年,长江委提出了以防洪为重点的治江三阶段战略规划:第一阶段,大力加高加固堤防,以防御出现过的最高洪水位为目标;第二阶段,利用中下游湖泊洼地多的特点,有计划地开辟分蓄洪区,蓄纳超过堤防能够防御的超额洪水量,以保证重点防洪区的防洪安全;第三阶段,结合兴利修建干支流水库调蓄洪水,以达到“根治”洪水的目标。同时,他们提出已成熟了的《荆江分洪工程计划》。
同年第67次政务会议上,周恩来痛切指出:长江的沙市工程【即荆江分洪工程】必要时要大力修治,否则,一旦决口,就会成为第二个淮河!
长江水患,始终盘踞在新中国第一任总理的心头。第一张治理长江的蓝图很快有了动静。
1952年初,周恩来主持起草了《政务院关于荆江分洪工程的决定》。2月25日,毛泽东在报告上批复周恩来:“同意你的意见及政务院决定。”
“为保障两湖千百万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起见,在长江治本工程未完成以前,加固荆江大堤并在南岸开辟分洪区乃是当前急迫需要的措施。”
荆江分洪工程的进洪闸北闸,建在江南太平口东侧的长江边。
若干年前,这儿只有虎渡口。那时年年汛期的洪水,像这个名字一样令人生畏,洪水涌来,虎渡口吞吐不及,胀破河堤,让两岸家破人亡,人们憎恨这个很不吉利的名字,他们替虎渡口改了一个美好的称呼——太平口。
1952年3月末,布谷鸟还未叫,太平口走来了一支捍卫太平的队伍。他们男女混杂,扛锹背筐,在绵绵春雨中聚集于虎渡河西岸,这是松滋县首批到达荆江分洪工地的民工大队,共有15000人。
“北闸指挥部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拦腰切断虎渡河,筑成一条坝,拦住水,一是好让下游黄山头的节制闸施工,二是打通河西河东两岸的交通。”松滋县县长饶民太向民工大队里的区长乡长村长们传达时特别强调:“你们可要听清楚了,这是命令啊!这次荆江分洪工程和我们平时的工作不同,这是用打仗的方法来干的!所以对上级下达的任务不能讲任何价钱!”
民工们当然听清楚了。这是党中央和政府号令的功在当代、利在同胞的大行动,他们正向往着新生活“田成方,渠成网,楼房林立,树成行,摩托汽车进农户,男女老少喜洋洋”,刚刚翻身做主人的民工们当然不讲任何价钱,他们挥汗如雨,斗志昂扬。19岁的荆州姑娘辛志英也是其中一员,她和姐妹们连续四十几天,不洗脸,也不洗澡,因为工地缺水,更因为没有时间洗,她们和男人一样不甘落后,领有任务,每天早出晚归,埋头干活,辛志英所在的组员们很快都有了别名:铁姑娘,泥巴姑娘。
工程进展神速。开工后的第十天,大坝就推进到离东岸仅40米处,到4月8日,又推进20米,离东岸只剩20米,合龙在即。
但此刻,虎渡河水流湍急,再不能砌埂护土,令“虎口”闭嘴的行动首次受阻。很快,上百只木船被搭成了一座浮桥,连接两岸交通,锲而不舍的人们继续向目标推进。9日,合龙口被块石压成六米窄口,成功在望——桃汛来了!
狂风猛雨中,仅为六米的窄口处急流波翻浪涌,传统抛柳枕【即用柳枝扎成枕头状笼子,里面装满块石】方法无法堵住虎渡河暴烈“虎口”,工程师们跺跺脚:装石沉船!
第一只装满柳枕、竹笼、大块石的90吨木船接近了窄口,恶流如虎似狼,兜头盖脸撞击、围攻,它变成了一片树叶,轻飘飘的,眨眼被巨浪卷走!
第二只135吨木船铁缆正要解开,巨浪突袭,只见船帮飞起丈高火星,随后两声巨响——狂浪竟绷断了扣在船头的铁缆,又像折麻秆一样把大船活生生断为两截……骇人的景象令在场民工哭起来,河汊江边生长的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可怖恶流!
大自然的威慑的确令人胆寒,但却没有吓住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民工头”——松滋县县长饶民太:“同志们!千万不要灰心,难道我们万余人的力量,就堵不住这丈把宽的口子吗?”
这是场人民治水战,他们群策群力。
河东堵口指挥部召开紧急会议同时,河西岸的一个捆枕队也在芦棚里热烈讨论对策。1952年4月,这群战斗在虎渡河边的农民,当然想不出也做不到后来80年代葛洲坝大江截流时使用的金字塔般巨型混凝土四面体办法,他们想出了另一个非常聪明的、多少年后还被广泛使用的堵口截流法。它首先萌芽于一位22岁青年农民的脑子:“有了,我们抛八字枕!就是说把柳枕捆成八字形,然后在两岸成八字形对抛……”民工中队队长、乡长丁永善的点子让人叫绝,当场,激动着的27位农民决定联名向饶民太建议用“八字抛枕法”。
4月14日,荆江分洪工程中著名的“八字抛枕法”正式实施。来自民间的智慧果有奇效,连续抛下的超大柳枕迅速垫实了窄口下的河底。15日,猛涨的洪水到达巅峰,窄口处形成了三米高巨瀑,只见瀑布“龙口”狂喷,响声如雷,令人不寒而栗。一队运石船到达上游数十米处,吓住了,不敢再近一步。捆枕队正急需块石,战机瞬息万变!在火线指挥的饶民太跳上一只船:“要死我先死,跟我来!”
满脸坚毅的饶民太操起一根竹篙,哗啦撑开船,船工贾新华跟上了自己的县长,小心帮他操桨。
一条又一条运石船跟上了,跟上了,他们就像冲锋的战士,在指挥官以身作则的率领下,冒着炮火,前进,前进!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他们要划出太平口真正的大太平……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
4月17日下午,从来为所欲为的“虎口”千万年来首次闭嘴,新中国人民对决狂暴洪水的首战,干净利落地赢了。
5月24日,水利部部长傅作义带着两面龙飞凤舞的绣字锦旗抵达热火朝天的工地。其中一面是毛泽东题词:“为广大人民的利益,争取荆江分洪工程的胜利!”另一面是周恩来题词:“要使江湖都对人民有利。”整个工地沸腾了,肩扛手抬的工农兵建设者们你追我赶,劳动号子昼夜此起彼伏……荆江两岸30万民众仅仅用75天,就高速完成了第一期主体工程。
这是长江干流上修建的第一个防洪工程,也是中国水利史上以分洪为主要思路的一个杰作。
这个杰作很快发挥了重大作用。
1954年汛期,湘鄂赣暴雨连连,洞庭湖、鄱阳湖雨季延长,川东、川西、汉江雨季提前,下游湖泊洼地满盈。7月中旬,长江中游雨未住,上游又连降大雨。宜昌站自6月25日至9月6日共发生4次连续性洪水,最大洪峰达66800立方米/秒,流量持续超过50000立方米/秒的时间竟达15天。此时,长江中下游的江湖已盆满钵平,无法宣泄,荆江特大洪水暴发!
百万军民日夜上堤,殊死搏斗……
7月20日到8月2日,竣工一年的荆江分洪工程迎来了它的第一次考试。当沙市水文站的水位达到44.67米的时候,荆江分洪工程三次开闸泄洪。分洪三天后,沙市水位得以控制在43.5米以下。
两害相权取其轻——分洪,意味着牺牲。1954年,分洪区废弃满地庄稼,向洪水献出54.25万亩耕地;1954年,分洪区财物、牲畜大转移,千家万户敞开家门行洪;1954年,成千上万的人员进入规划好的安全区,区内人口密度一度高达9000人/平方公里,在建国初期的艰苦条件下,终于伤寒、痢疾等疾病大流行,死亡率达15‰……
舍无可舍的牺牲换来了重要成果。荆江分洪工程成功分泄每秒一万立方米流量,使沙市水位下降近一米,风雨飘摇的荆江大堤和武汉市堤得以保住!江汉平原、武汉三镇因此安全。毛泽东题词祝贺:“庆贺武汉人民战胜了一九五四年的洪水,还要准备战胜今后可能发生的同样严重的洪水。”
同样严重的大洪水,真的来了!
它在世纪末狞笑:量级仅次1954年,中下游水位普遍高于当年!
历史上的三次分洪,让公安县数百村庄眨眼被抹掉,16.4万灾民被安置在规划好的安全区内,种起了“吊田”,平安日子里人们到肥沃分洪区春种秋收,就近居住简易的草棚,入汛,返回安全区,过水后,又出来到地里耕作。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太平口的北闸不曾再开启,人们感谢老天之余,胆子壮了,他们纷纷在故土建房立业,生儿育女,发家致富,到1988年,分洪区已拥有8个镇两个乡,4个农林渔场,212个村庄,13万农户,51万人口,120多家工业企业,是公安县的主要粮油产区和骨干工业基地。
分洪区,已难再分洪!
44年平安,弹指一挥,太平口的北闸,要再次敞开吗?
1998年夏天,这声湿淋淋的水问实在让人透不过气。
紧急报告
1998年8月5日。国家防总总指挥、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看到了一份来自长江的十万火急报告。
湖北省委、省政府《关于荆江河段险恶形势的紧急报告》:
近几天,长江上游岷江、沱江、嘉陵江、乌江出现暴雨洪水,上游寸滩形成新的洪峰,与乌江洪峰遭遇后,预计宜昌8月6日14时,将以55000流量直逼荆江……尽管清江洪水先期过境,但仍以1000流量下泄,给荆江河段带来巨大的防洪压力。5日24时,沙市水位达到44.67米。据现实水雨情分析,8月6日20时沙市水位将达到44.75米,直逼45.00米的分洪争取水位;7日14时,石首水位40.55米,超历史最高0.74米;8日2时,监利水位38.10米,超历史最高0.55米;8日8时,城陵矶水位35.50米,超保证0.95米。这种高水位叠加、峰上加峰、更趋险恶的防洪形势,使荆江到洪湖河段的防洪形势异常严峻。
更严重的是,长江上游的四川至宜昌和清江上游仍维持降雨,径流将泄流入江,加大对荆江河段的防洪压力,尤其是沙市水位很可能突破45.00米的分洪争取水位……
报告末尾,湖北郑重表态:
准备做好荆江分洪区人员的安全转移工作,必要时,请求启用荆江分洪工程。
事态严峻,报告直呈朱镕基。
朱总理大吃一惊!
早在4月初,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文局就发布了《1998长江流域汛期【5—10月】长期水文气象预报》:“1998年长江流域水雨情总趋势为偏丰年景,洪重于旱,长江中下游最高水位偏高,应做好部分地区可能发生大洪水的准备。”同时预测,1998年的洪水比往年要多五至八成。国家防总准确作出了长江可能发生全流域型大洪水的判断,提前一个月召开了国家防总第一次会议,对防汛抗洪全面部署。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等重点省按照防御1954年大洪水要求,均加大了防汛准备工作力度。
警报拉响,粮草先行,战士枕戈待旦。6月11日起,长江中下游进入梅雨期。洞庭湖、鄱阳湖地区持续长时间强降雨,长江中下游干流各站水位从13日起急剧上涨,九江站24日率先突破警戒水位。28日后,雨带逐渐向长江上游转移,上游各大支流流量迅速增加,7月2日宜昌出现第一次洪峰,流量为54500立方米/秒。洪峰推进中下游时,遭遇清江洪水,长江干流宜昌到汉口河段出现了一次涨水。7月4日,武汉市在天兴洲主动扒口泄洪,降低了汉口洪峰水位。5日,汉口站洪峰水位28.17米,比1931年最高洪水位仅差0.11米。之后,直到7月15日,长江汛情相对平稳,中下游首度梅雨结束,干流各站水位峰值转退。
看着洪魔躲躲闪闪,人们稍稍松了一口气。
7月上旬,就在荆州,朱总理自信、公开地回答省市领导和新闻媒体:“本届政府不考虑分洪。”时隔不久,形势竟急转直下!
沙市竟到了欲突破45.00米分洪争取水位的境地!
这怎不叫人震惊!
惊讶也不能太久。水火无情,分秒必争!
是否分洪——这个尖锐、避无可避的问题已迫在眉睫。高层必须作出决策。
朱总理立即报告江泽民主席。
中南海很快有了决定:派温家宝同志到湖北防汛前线去,到荆州去。
危情泰山压顶!
“当沙市水位达到44.47米【分洪争取水位45米】,预报将继续上涨时,即开荆江分洪区北闸6000立方米/秒至7700立方米/秒……”这是国务院1985年6月25日下发的国发79号文件。
1998年8月6日中午12时,沙市水位44.68米!
湖北省委、省政府无奈下达了《关于做好荆江分洪区运用准备的命令》。
8月6日晚8时整,公安县代县长程雪良的《分洪转移令》,在全县电台、电视台、所有广播站滚动播出……公安县开始了自1954年以来从未实践过的大转移,20个小时内,33.5万人、1.8万头耕牛必须撤出分洪区。舍小家保大家,这是一场痛入骨髓的闪电战!
深明大义的公安人在“大逃亡”时,流着泪,还有避免余地吗?能不分洪吗?
老天,请别让辛勤建设了44年的家园重回1954年的大洪荒!
就在这一天晚上,江泽民主席、朱镕基总理叮嘱即将出发的国家防总总指挥温家宝,中央原则同意湖北省委、省政府的紧急报告,但有一个绝对前提:分洪的批准权限在中央、国务院,是否分洪必须经中央政治局常委和政治局讨论决定。
危险洪湖
一架满载中南海重任与希望的银鹰直飞湖北。
8月6日晚9时45分,飞机降落沙市。
这是今夏以来,温家宝第四次飞抵荆州。
水利专家们报告下机即工作的国家防总总指挥:长江第五次洪峰将很快到达沙市,沙市水位将达44.95米,这样早已大大超过分洪的保证水位,如果突破分洪争取水位45.00米,荆江大堤很可能不保,它已在高水位浸泡40多天了,危如累卵!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分洪区的作用主要是保护荆江大堤的安全。
分洪,33.5万人要转移,921平方公里大地立变泽国,要承受150亿元的直接与间接损失,还有灾后重建的巨大困难等等……不分洪,350公里长的荆江大堤守得住吗?
夜色里的温家宝面对着野马脱缰的茫茫江水,双眉紧皱。
他的脑海里不停跳动着两个地名:洪湖、监利。
那是最危险的堤段。
三面环水,外有长江、洞庭湖、东荆河三水交汇,内有百里洪湖顶托,一个典型的“头顶一条江,腰缠一道河,脚踏一盆湖”的“水袋子”。这就是洪湖。
由于历史和地域的原因,洪湖堤身单薄矮小,沙基地段长,抗洪能力差,1931年、1934年、1954年、1969年四次洪湖大溃口,这儿留着毁灭性伤害的惨痛经历。溃口,如同洪湖难以摆脱的梦魇。
今天,再遇1954年以来最为恶劣的组合型大洪水,它能逃过一劫吗?
洪湖能打赢这场恶仗吗?
“尽量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空降兵军长马殿圣用兵之道。
汛前,马将军注意到气象专家关于1998年可能发生1954年那样大洪水的预报,高度重视。他和政委赵金奎少将商量后,报上级同意,果断调减了1998年部队外出军训的数量,使部队在驻地保持满员和高度的待命状态,能随时开赴抗洪前线。5月初,洪湖长江还未进入主汛期,马殿圣亲临洪湖实地考察,对部队可能开进的地形、社情、民情及交通、通信等,作进一步了解。回到驻地他还不放心,“作为一位军事将领,在和平时期除要搞好战备,更主要是要做好灾害面前快速反应的准备”。按照防汛预案的要求,他组织部队就人员收拢、物资装载、模拟堵口和加高加固堤防等12个项目,进行了紧张有序演练,他要保证子弟兵召之即来、忙而不乱、来之善战。
派这样的将军扼守关键险段,洪湖、监利放心,百姓放心!
6月26日,长江螺山站水位达到了30.00米的设防水位,比一般年份早11天,比1954年仅迟6天。当日下午3时,洪湖市防汛抗旱指挥部的第1号电令《关于按设防水位标准上齐防汛劳力的紧急通知》迅速电传市长江防汛指挥部和沿江十个乡镇、场、办事处。135公里的长江干堤,每公里十至十五人由所辖堤段乡镇的水利负责人带队,开始巡堤查险。一面面红旗,一个个哨棚,一盏盏马灯,一把把铁锹,一堆堆砂石料,组成了洪湖长江干堤自卫封锁线。
第一次洪峰狂暴卷来!7月6日下午5时进入洪湖堤段,螺山站水位达33.51米,流量59400立方米/秒,超警戒水位1.01米。13日,燕窝八十八潭发生管涌群险情,高度戒备的洪湖收伏了入汛以来第一个大险。但洪魔不肯罢休,21日至23日,洪湖上空电闪雷鸣,狂雨如注,最大降雨量的燕窝镇达146毫米。26日,螺山周家嘴再度发生清水洞险情,被军民五个多小时的紧张联手战斗克服。
汛情越来越危急!荆州担心洪湖。7月23日,荆州市委、市政府、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在洪湖成立了长江防汛洪湖前线指挥部。荆州市委书记刘克毅,市委常委、荆州军分区司令员王明宇,副市长刘耀清,荆州军分区副司令员王树华等坐镇指挥。
洪湖心跳连着湖北政治中心武汉。7月12日至27日,省委、省政府、省防指分四批向洪湖派遣防汛抗洪工作组78人,增援洪湖。
堤段越来越凶险!洪湖在呼救!7月25日,马殿圣率部急驰洪湖,奔赴一线,直接投入长江干堤周家嘴、老湾、梅家潭的护堤抢险……
洪湖这只“水袋子”,被关进了党政军民一体、步步为营的铜墙铁壁。
“过了七二零【即7月20日】,汛情要减轻,倘若再来水,也是雁过声。”
1998年的7月27日却在民谚之外。12时,洪湖迎来长江第二次洪峰,螺山站水位33.44米,突破1954年保证水位0.27米!就在这一天,国家防总总指挥温家宝在湖北省委书记贾志杰、省长蒋祝平等陪同下,亲赴洪湖。135公里的长江干堤上,遍插战旗,“誓与大堤共存亡!”“请全国人民放心,坚决夺取抗洪胜利!”大雨中,十万军民向国家领导和全国人民宣誓,表达洪湖人大无畏的信心和决心!
他们注定要打一场消耗战和持久战!他们要作生死大肉搏!
8月1日8时,第三次洪峰袭来,螺山站水位达34.52米,流量为62000立方米/秒,长时间洪水的浸泡,已令洪湖长江干堤千疮百孔,险象环生。4日上午,贾志杰主持召开湖北省委常委紧急扩大会议。副省长张洪祥汇报了洪湖长江、东荆河水位全线超历史,他不无忧虑:“现在有几个问题,一是胆子大了,二是对水位反弹思想准备不足,三是怕分洪损失大,怕出事,险情多,连成片。”贾志杰断然下死令:“必须做到人在堤在,人不在堤也要在!民垸顺其自然,各地要尽力而行,能守则守,不能守则丢,集中力量保干堤!洪湖要下最大决心,严防死守,决不分洪!”
6日,多位省领导和长江委专家、水利厅领导聚集省防指会商室。省委副书记杨永良愁眉紧锁:“长江上游来水减少,洞庭湖入湖流量相应增加,荆江即使分了洪,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洪湖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城陵矶水位不下降,对洪湖的影响太大,洪湖大堤内沿线600米到处都是管涌,这不是加固的问题,基础摆在那里。洪湖若出问题,不仅是一个经济损失,政治影响也极坏!我们要请长江委要求湖南已批准分洪的三垸立刻分洪,否则,荆江分了洪,洪湖仍会出问题,我们落得个人财两空!”贾志杰赞同:“立刻向国家防总报告!通知各地,我们横下一条心,背水一战,拼着命,守住大堤!”
守住最危险地方!中南海盯着洪湖。
9日,三架直升机降落洪湖师范校园草坪上,朱镕基总理在温家宝副总理,国务委员、国务院秘书长王忠禹,湖北领导贾志杰、蒋祝平,以及广州军区副司令员龚谷城中将等陪同下,视察洪湖抗洪一线。
热浪滚滚的长江干堤乌林中沙角险段,浊流几乎与江堤持平,惊涛滚滚而过,堤内,200多名民兵突击队员、300余名空降兵正在奋力背土抢筑围堰,堤上,“万众一心,迎战特大洪水”、“军民同心,死保长江大堤”的巨幅标语与浊流对峙,烈日下,朱总理健步上堤,剑眉高扬的他如同猎猎红旗,在向十万严阵以待的抗洪军民有力招展:“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江泽民主席向你们致以亲切慰问和诚挚谢意!今年长江面临的是1954年以来的最大洪水,它来势猛,水位高,持续时间长,同志们40多天奋战在堤段下,人困马乏,但你们顽强拼搏,在防汛抗洪中建立了伟大功绩……”
风吹动着共和国总理鬓发,也听清了他的铿锵宣言:“8月1日晚,中央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江泽民同志已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死保长江大堤。中央军委已下令从广州军区、济南军区调动五万多名解放军,支援长江沿线抗洪抢险。据湖北省领导的介绍,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是荆州江段最薄弱的环节。我们背靠江汉平原、武汉三镇,如果这个地方溃堤,那就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重大的损失,不可弥补的损失!我们后退无路,无路可退!我们一定要死保长江大堤。我相信,我们完全有条件,有力量把这个堤守住!因为,我们国家是强大的,我们中国共产党是强大的!现在,全国都在支持湖北省,到处都在向湖北调运砂石料、编织袋,调运各种抗洪物资。我们完全有力量守住长江大堤!”
8月10日,长江第四次洪峰逼近洪湖,高水位中浸泡了一个多月的八十八潭堤段,终于出问题。
上午8时许,八十八潭一个劲地冒水泡,正在巡堤的燕窝镇长余新河迅速赶往现场。潭里像煮开的粥,大泡带小泡,黑黄泥沙翻作一团,肯定是管涌!险情就是命令,余新河一头扎进水中,但几次被涌水顶出来,他顾不得满耳满嘴泥沙,再持一根竹篙,一次次深潜,终于查清一个口径1.8米、深2.5米、出水量为每小时25立方的特大管涌,同时还在周围堰潭内发现了十多处管涌群!
险情仅距堤脚74米。这是大堤溃口前发出的紧急讯号!
燕窝镇叶家边村、民河村的民工率先投入抢险,保卫家园,他们愿死战!叶家边村党支部书记彭光辉带领村干部毫不犹豫潜进臭气逼人的水坑,紧急施工。现场指挥者汗水和管涌浊流比赛着涌出,险情告急。将军马殿圣赶来了,立即从大沙等地调400多名官兵增援。十台抽水机从长江向水坑内抽水反压,在专家指导下,“正反三级导滤”和“抽水反压”抢险方案双管齐下。此间,温家宝致电,特询八十八潭险情,省防指副总指挥王生铁一个小时内打来八次电话,掌握进展,问还需什么支援……
40℃高温下,2000多抢险军民在与洪水赛跑,时间就是生命,顾不上擦遮眼的汗水,顾不上管流血脚板,扛着百多斤的砂石料,跑,快跑!跌倒爬起来,快,再快!再背一块石料,再抢运一次,守住大堤,保住洪湖,捍卫生命!十九个小时后,一道周长2公里、面积达300亩的大围堰及时筑成,后被国家防总定性为“国字一号”的特大溃口性管涌险情成功制服!
仅过三天,第五次洪峰接踵扑来。大战进入了白热化!
8月13日23时,螺山站水位34.44米,流量60900立方米/秒。到8月20日20时,第六次洪峰峰值水位竟飙升到34.95米,超过1954年最高水位1.78米,平均高出地面10米左右,近二分之一堤段靠子堤挡水。
第六次洪峰疯了!
暴雨,七八级狂风,两米多高浪头,洪湖七家垸的子堤被冲开200多米,全垸溃漫。气势汹汹的洪水蹚平七家垸,直扑长江新月干堤。30多年未与洪水较量的新月干堤永乐段,被撕开了一条80多米长的口子,洪水形成一个巨大瀑布冲向10米落差的堤脚,浪头已漫过堤顶直捣电排站。一场毁灭性的灾害即将发生!
驻守的湖北省石化厅副厅长刘向东向武警某团政委黎伦发告急:长江新月干堤永乐段江水漫堤,请火速增兵!黎伦发接警下令:433堤段抢险返回途中的二营五连官兵立刻赶赴永乐险段!通信连、特勤连、四连、六连火速增援!
400多名刚刚结束抢险的饥肠辘辘官兵,急奔五公里外的堤段。千米之外,轰轰的洪水下泄声隐约传来,连长庄文信一个劲地喊:“冲!快冲!”鏖战中,人被飓风、洪水拉扯,摇摇晃晃,土包根本不起作用,黎伦发急了:“下水,组成人墙!”副团长曹孟良一马当先跳下:“同志们,跟我来!”二营教导员张晨平和副营长黄明胜紧随跃水。400多名官兵手挽手,肩并肩,在洪水中连筑三道人墙,挡住咆哮的洪水。血肉之躯后面,300多名民工挥汗如雨,拼命用编织袋装土抢筑子堤,风高浪急,稍有不慎,人和编织袋就被巨浪卷跑,子堤筑得越来越艰难……官兵们索性转身180度,改面朝长江为背对长江,他们用坚强的背部抵住洪涛,齐齐弓腰抱住编织袋,子堤堤脚在他们胸前坚实起来。近一个小时肉搏,有人明显力不从心了,生死攸关时,不知谁喊:“用铁锹撑起来!”于是,一把把铁锹支撑住筋疲力尽的战士。危急时,战友赶来了,济南军区某炮团二营五连87名战士在营教导员汪立宏和连指导员杨伟的带领下,二话不说跳入江水,第四道人墙刚烈立起。
8个多小时后,一条长140多米、宽3米、高1米的新子堤,在新月干堤永乐段巍然屹立,笑傲洪魔……
美丽的江汉平原啊,800多万荆州父老乡亲,你们值得卫士们以血肉之躯守护,值得忠诚儿女用生命理想献祭!
这块土地和人民沉甸甸装在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心头。
8月13日,洪湖抗洪军民与长江超历史特大洪水殊死搏斗之际,国家主席江泽民亲临前线,他直奔乌林中沙角险段。站在水潭颤颤的浮桥上,双唇紧抿的江泽民长时间盯着咆哮洪水,若有所思,抬首,唯见战旗满目,自卸车翻斗车穿梭不停,数千军民肩挑背扛奔流如星……省委书记贾志杰扼要介绍:“中沙角堤段,堤身单薄,水潭水深险大,从昨天开始,洪湖市实施帮堤截渗的抢险方案,将赶在今晚7时前完成。”“要密切监测险情变化,确保万无一失。”江总书记殷切叮嘱。视察中,他见到了猎猎飘扬的“黄继光所在连”大旗,身为军委主席的江泽民很感慨,站在旗帜下,他对战士们交心:“我们的部队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想起上甘岭就想到你们,让上甘岭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黄继光同志虽然牺牲了,但他英勇作战的精神就在我们心里,就在你们身上!”
两千余名满身汗水泥水军民受到江泽民接见、慰问。“这次抗洪抢险再次证明,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人民解放军!在抗洪抢险的最关键时刻,人民解放军发挥了突击队的作用。中央军委已作出决定,人民解放军全力以赴支援长江抗洪抢险。目前,整个长江流域已有13万解放军和武警官兵奋战在抗洪抢险第一线,湖北长江干堤上就有7万大军!湖北省还有200多万干部群众昼夜守护着大堤!只要军民紧密团结在一起,奋力抗洪,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夺取最后胜利!”
“请党中央放心,请国务院放心,请中央军委放心,请江总书记放心,请全国人民放心!”此刻,洪涛失语,唯有发自洪湖人的心声响彻云霄……
洪魔不甘心地挑战着上下一心的斗志。
8月20日23时刚过,乌林镇长江干堤青山段,在离堤面不到2米的内坡上,发现一条四五米长的裂缝。不到几小时迅速发展到250米长,缝隙由一手指宽发展到一巴掌宽,一米多深,大量明水从裂缝中汩汩直冒……
“是突发性特大溃口性险情!报险!赶快报险!洪水若挤破堤身,将以十米高水头冲向江汉平原,冲向武汉!”在场工程师异常紧张。
如此大面积内滑坡,让不少民工脸色苍白,恐惧就像突然四蹿的毒蛇,现场气氛使人窒息……洪湖市委书记雷中喜赶到裂缝边,高呼:“是党员和干部的都站出来!”200多米长裂缝险点上,立马站出200多名党员干部,他们齐刷刷立在最险处,坚如磐石,瞬间稳住了满堤惶恐的心。
荆州市委书记刘克毅、省武警总队副总队长张火焱、荆州军分区副司令员王树华等迅速赶到现场。紧急磋商后,指挥部决定实施抢筑外帮、内压台、开挖导滤沟,控制内脱坡险情。洪湖永丰镇民兵抢险突击队火速赶到乌林现场。峰口镇、代家场镇、小港农场迅即增加援兵。民工们抢运砂石料,安装照明线路,为即将赶来的大兵团抢险做准备。
5000多民工和4000多解放军官兵从不同方向飞速奔来。
险点集结二十多艘装满芦苇、小麦、稻草、大块石、砂石料的船只。大堤上,130多辆小型翻斗车车轮滚滚,来回奔驰;大堤下,一万多军民沿堤分八路摆开,组成八条抢运土方的人流。部队与部队之间,民兵与民兵之间,民兵与部队之间,展开了天地注目的抢险竞赛。汽笛声、喇叭声、口号声、呐喊声,响成一片;空军、陆军、武警、民兵、群众,协同作战,同仇敌忾,他们共同织成了气势磅礴、所向披靡的军民携手抗洪图。
老当益壮的济南军区副司令员裴怀亮中将,同军长张祥联一起手握铁锹,将战士抢运的土加紧填堤,夯实新筑的外帮土层。骄阳下,将军和战士的汗流到一块儿。全国“见义勇为英雄”、济南军区某部导弹连副指导员徐洪刚,将英雄的心放飞,他在大堤上穿梭如风,多扛快跑,累倒数次,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气喘吁吁“飞毛腿”比健康人少一根肋骨……子弟兵的忠勇、顽强让高高在上的烈日都不安、嫉妒,它加强了暴晒强度,滚滚热浪加上持续作战,终于令斗士们头晕眼花,但却夺不走他们一战成功的信念,浑浊江水一次又一次浇在头上、身上,清醒些了,继续跑!抢险!战斗!
是好男儿,就该义无反顾保卫家乡。21日,吴王庙村党支部书记徐兴保老奶奶去世,他悲痛欲绝,自幼无父无母靠奶奶养大的徐兴保很想按习俗给老人办个丧事,但他接到了抢险命令。“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奶奶,您老人家就原谅孙子吧!”徐兴保重重对灵位叩个响头,带着奔丧的人上了大堤。村里紧急通知一线劳力上堤,青年农民胡汉章抄起铁锹就出了门,村干部拦他:“汉章啊,你爱人病得都卧床了,你留家里吧!”“大堤若垮了,哪里还有家?”胡汉章上堤一干就是三天三夜。妻子病逝的消息传到了工地,胡汉章正在背土筑压台……当天,他一边葬妻,一边含泪喃喃:“真的对不住你啊,等大堤保住了,我一定给你好好修个坟!”次日一大早,他又出现在抢险工地。
抗洪军民的脊梁,就这样撑起了长江边上不倒的大堤。
三天三夜鏖战后,万余洪湖军民艰难拿下了全省险情最重、抢险工程量最大的乌林青山长江干堤保卫战。
滔滔洪水,你斗得过共和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信念吗?
中南海—长江—清江
“兄弟,我们这儿实在受不了,请拉我们一把!天大的困难顶一顶,清江的洪峰万不可再叠加到长江上来!等抗洪胜利了,我请你喝酒!”
第四次长江洪峰即将来袭时,荆州防总工程师李一,如此对清江公司水调中心主任熊华康殷殷恳求。
他们是通过电话,他们从未谋面。
无需过多语言,两颗守堤的心迅速融为一体,难分你我。一个在长江最薄弱的命门处——荆江边,一个在长江出三峡后第一条大支流——清江边,干支流患难相交,1998年夏天,他们如何不生死相托,忧喜与共!
“水色清照,十丈分砂石,蜀人见其澄清,因名清江也。”【郦道元《水经注》】
清江,古名夷水,发源于湖北利川齐岳山,三明三暗九曲回肠地下伏流后,清丽逶迤423公里,于宜都注入长江。“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清江一条河。”土家先祖巴务相生长于斯,他被尊为廪君,曾带领骁勇善战的部族逆江而上缔造了巴国,向王天子问世之日,他也创造了勇悍血统的人文清江。
悍勇,是这条江的本性之一:山洪暴发时,一小时能涨水6米!涛息水退,几小时可露出河床!
锁在深山人未识的莫测能量,早被盯住。落差达1430米,平均年雨量约1400毫米,平均流量440立方米/秒,全流域可开发装机容量350万千瓦……若开发,获取可观电能同时,还能减轻长江防洪负担,改善鄂西南山区水运交通。湖北为这条平素清纯的“悍河”整整做了30年美梦。1987年,清江开发公司成立,“首战隔河岩、再战高坝洲、决战水布垭”,“用20年时间完成流域梯级开发”,“清江三叠”梦生根发芽了。次年,位于湖北长阳县的隔河岩主体工程动工,1993年首台机组发电,1994年电站建成。
作为清江干流主要梯级之一,作为全国第一家常规“一流水电厂”,隔河岩电站当然以发电为主。但1998年夏天,这个中国水电建设史上首家荣获“鲁班奖”的大型水利枢纽工程,忘记了它的主要功能,它几乎九死一生地用尽了自己兼有功能——防洪。
1998年8月6日,从来专注发电的隔河岩涉险了,站在钢筋混凝土大坝上,能感觉到脚底微微颤抖,那是钢铁巨人的颤抖!
大坝接纳了太多的水。自身高205米,警戒水位193.60米,最高设计水位200米,它拦下的洪水远远超过了警戒水位,也逾越了最高设计标准,而水位还一个劲猛涨!
清江是全国有名的五个暴雨中心之一,入夏以来大雨狂轰滥炸,这里已发生多次洪峰,清江洪峰压进长江,追逐长江洪峰,峰上加峰、险上加险之处,正是荆江段那个要命的长江“死穴”。隔河岩要为抗洪出力,就必须替长江削峰,唯一办法就是锁住自己洪峰,等长江洪峰退为“峰谷”时,再泄水入长江——这就叫错峰,科学地打时间差,是个非常复杂的学问。而今,按江主席“三个确保一个死守”要求,调动全部技术力量运用这门学问尽心尽力的隔河岩,因拦水太多,下泄机会又太少,憋成了一只大气球!
这只气球随时会爆炸。
6日中午12时,沙市水位44.68米!湖北省委、省政府已下达了《关于做好荆江分洪区运用准备的命令》。据预报,到晚8时,沙市水位将达44.75米,直逼45.00米的分洪争取水位,7日宜昌站还将出现第四次洪峰!
荆江抗洪已是你死我活,数千里长江大堤在呜咽,隔河岩大坝,你可以承受的极限水位到底是多少?清江,你还能为长江作多少付出?
不眠不休的公司老总们,包括所有清江员工,忧心如焚。
为长江努力削峰错峰作出贡献的隔河岩,已陷入难以预料的自危状态。
正常蓄水位200米时,库容34亿立方米……超正常蓄水的水库,像只负载过重的土家大背篓,被隔河岩,这个鄂西深山里的年轻小伙儿吃力地背着,他在膝行,步步滴血。
8月6日早晨8点30分,隔河岩。清江公司召开全体职工参加的紧急防汛动员大会,所有工作以防汛为中心,一保大坝安全,二保荆江不因为清江洪水下泄而分洪!以党团员为主体的抢险突击队迅速成立。所有司机在驾驶室里休息、睡觉,待命。24小时昼夜不停的巡查制度建立……
非常时期的核心是清江公司防汛五人指挥小组。
汪定国、彭根鹏、余建中、郭际康、熊华康。老少清江精英,分明是个专家组。
隔河岩是座知识浇筑的电站。不能傻干蛮干,只能智干,凭科学头脑干。作为清江人,作为“开发清江,造福人民”的建设者和“父母官”,他们绝对不愿意让隔河岩“疲劳过死”;同时,作为共和国的国企领导,他们亦心存悲壮,有个心照不宣的大愿:宁可砍七次头,也要保住荆江!
极限水位。极限水位。是多少?
让大坝血拼到底——逼上梁山时,五人小组人人清楚:极限水位定得好,是功臣,定不好,是千古罪人!副总经理兼党委副书记的彭根鹏,毕业于水利电力学院,是高级工程师,也是几家理工大学的兼职教授,他心里已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数字,可他不敢轻易吐口,脑子里激战:科学的计算当然可以相信,但大坝的建筑质量——谁能百分之百保证?目前的中国,豆腐渣工程报道屡见不鲜,隔河岩,是块绝对不含杂质的纯金吗?若因建筑质量垮坝,首先遭殃的是库区所在的长阳县,清江两岸无辜百姓,然后是荆江……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清江之水浪滔滔,壮士横眉歌且啸。”
著名作家马识途在《清江壮歌》中如此讴歌浴血革命者。今天,清江边当代建设者们,亦毫不例外继承了先辈们这种自我牺牲的奉献,这份挚诚坚定的豪迈。窗外雨声贯耳,彭根鹏开口了:隔河岩的极限水位,可以是204米。一石千层浪,有人提出203.5米。安全系数增加了,可这0.5米的水泄下,长江千里干堤要多耗几成物力,多少抗洪斗士会中暑倒下,荆江要付出怎样的牺牲啊!此际为长江削去1厘米水位,也是功莫大焉!
8月6日上午9时,长江委副总工程师成昆煌收到了隔河岩发来的电传:大坝水位已接近203米,清江流域没有停雨迹象,库区洪水正猛涨,明、后日直冲204米!最大极限水位可否定为204米?
作为隔河岩设计单位,长江委迅速聚集6位谙熟清江的国内权威专家,冒雨从武汉箭样射向长阳。
他们登上了大坝。水位已到203米。经测,高水位的庞然大物已从正常水位时倾斜6毫米,位移到眼前的12毫米了。长江委专家判定的结果:短时间内,隔河岩大坝可以承受204米的最大极限水位,但钢铁闸门可能由于超强的推力而变形,但不至于垮。退而言之,为了保证荆江不分洪,不妨在严密监视下容许闸门有变形。清江五人小组的指挥长斩钉截铁:“极限水位只要不破坏大坝,我就干!”
小组成员余建中请长江委副总工成昆煌在判定书上签字。笔下千斤啊!不,是隔河岩水库里的34亿吨再加还在猛涨的洪水总重!所有人都看着成昆煌。隔河岩大坝闸门正“处于全关闭或部分开启状态【实是7个闸门只有3个闸门各开了半米】”,挡住204米的上游来水不是本工程的校核条件,这种运行工况要比校核洪水条件恶劣得多。成昆煌抽出笔,以一个当代水利水电科学家的迅捷,在长江委意见书上落下了自己姓名。
清江反应快,国家防总反应更快。他们马上电话找成昆煌。“再超过204米,就是可怕灾难了!”成昆煌看着雨中的大坝冷静回答。
8月6日夜,隔河岩通宵未眠。拦洪,继续拦洪!
7日,长江第四次洪峰到达沙市,沙市水位持续上涨,长江危机重重。下午2时,九江大堤突然意外溃口。其势若失控,数小时内九江成泽国,人在沙市的朱镕基立即转场九江,他站在离决口仅十米的船舷上:“我刚从湖北来,湖北的情况比你们这里还严重,但是没有决堤!希望你们把这个口子堵上!”人们瞧见转身之后的总理,边走边拭着眼角的泪。抗洪大军誓雪决堤之耻,他们连续五昼夜奋力拼搏,创造了世界防洪史上奇迹,在超历史水位情况下成功堵口,没有一人伤亡,九江秩序如常。
九江决口当晚9时,北戴河召开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足足两小时。会议诞生了《中共中央关于长江抗洪抢险工作的决定》,授权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总指挥在沙市水位达到44.67米【争取到45.00米】,并预报将继续上涨时,视其时洪水大小,部分或全部开启荆江分洪区的进洪闸【北闸】。
保住荆江!
隔河岩在拼最后一分力!满满一库水了,洪涛还在奔涌而来,他们艺术家样调度,精心泄出进水量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大坝水位一点一点抬高,夜里10时,涨到203.63米,接近204米生死线了,还有最后一点空间,继续憋住!
为长江削峰竭尽全力的同时,清江人也万分紧张,超过204米后,隔河岩将不得不开闸泄洪,届时每秒4000立方米的清江洪水泄下去,荆江将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但最后关头,唯有选择坚强,憋住!
8月7日7时到22时,15个小时内隔河岩坚持削峰,使沙市水位从7日21时到次日12时的16个小时内,降低水位11至18厘米,隔河岩自己的最高水位达203.94米,走到了生命禁区!
8月8日晨4时,沙市水位44.94米,5时,44.95米!到6时,水位没有再升,7时,依然保持44.95米,8时,44.94米,沙市水位开始降了!清江爆发出欢呼!隔河岩成功地让沙市的最高可达水位45.13米降至实际最高水位44.95米,极限付出得到了最大回报。
刚强的隔河岩终于适量泄洪,它可以歇口气了。
8月8日上午,朱镕基飞抵荆州。
总理风尘仆仆来到荆江大堤,直奔观音矶,他观察矶头红漆水位线:“沙市水位应比昨天要低一点吧?”
省委书记贾志杰、省长蒋祝平点头:“是低了一点点,总理对水情了如指掌啊!”
朱总理抬头,对着茫茫江水:“昨天会上,江泽民同志要我到湖北来,今天动身的时候我就知道沙市水位最近四个小时保持平静。现在看来,水位有所下降了,形势在好转,让人高兴啊。哦,上游宜昌的水位如何?”“也有所下降。”长江委主任黎安田回答。“那么上游、三峡库区这两天有无大的降雨?”“气象部门说没有大的暴雨,只有毛毛雨。”
“好事啊!这比昨晚常委会上的估计好了一点。”朱镕基高兴地扬扬手。
温家宝展眉笑:“这与隔河岩水库和葛洲坝的调蓄错峰不无关系。”
“隔河岩的确表现出色!这两天,长江委和省防指给隔河岩下了几十道调度令。”贾志杰很自豪。
……
8月11日,湖北省发出了防汛以来的第一个嘉奖令,颁给隔河岩:“在8月6日至8日共37个小时强行控制下泄流量,充分运用调洪库容,满负荷运行,圆满完成了与荆江洪水错峰的艰巨任务,确保了沙市站水位到目前一直控制在分洪争取水位以下,避免了灾难性的分洪,功绩卓著。”就在这一天,国务院副秘书长、国家防总副总指挥马凯,奉温家宝之命前来慰问,他站在隔河岩广场上,对全体清江建设者激情洋溢说:你们“顾全大局,自担风险,科学调度”,避免了一次荆江分洪,“为长江两岸人民立了大功”,“你们所建的功勋,怎样估计都不过分”!
沙市水位最终没有达到45米,洪魔暂显疲态,水位缓慢回落。
但战争仍在继续。
8月16日风云突变。下午4时,长江委水文预报处王俊处长接到一个紧急电话,要求一小时内回答6个要害问题:1.沙市最高水位及出现时间;2.沙市水位超过45.00米和超过44.67米的持续时间;3.沙市超过上述两个水位的超额洪量;4.在荆江不分洪情况下,石首、监利、城陵矶、螺山、汉口的水位分别是多少?5.如果荆江分洪,以上各站的水位又是多少?6.预见未来12小时内三峡区间的降水如何?时间从接完电话后15分钟算起。这是水利部部长钮茂生委托孙继昌打来的。
早在15个小时之前,根据对宜昌来水和隔河岩水库下泄的分析,王俊处长和同事已得出沙市水位将很快达到44.95米的结论,是否超过45米,还在紧张计算。三峡区间、鄂西南一带暴雨扯天扯地,长江水位迅速攀升,清江山洪暴发,两江洪峰联手突袭,风云际会关头接到这个电话王处长明白意味着什么——国家防总在做荆江分洪不分洪的最后决策。
16日早8时,隔河岩大坝水位涨到201米,之后一路飙升,14时,203.61米!再过几小时,将再触极限!
此刻,隔河岩入库流量达8000立方米/秒,比长江第四次洪峰时高两倍,而泄洪量不及入库量的二分之一,洪水正疯涨。大坝的水平位移、垂直位移、应力、应变、渗流、渗压等各项数据被专家们反复观测,结果是:水位超过200米后它们都在不妙地增大着。最令人忧心的是闸门,它已在超设计水位状态下时间太长了,一旦不能坚持,七个门将是14000立方米/秒的流量,加上长江自身60000立方米/秒的流量,洪峰交叠的荆江不可避免要出事!
水库再憋下去,两个结果:要么水位严重超高被迫泄洪,给长江峰上加峰,造成必然的荆江分洪!要么大坝因不能承受长时间的高压而出事,150米高的坝水排山倒海地压下去,扫平长阳县,淹没宜都,因水位抬高宜昌也不能幸免于难……灾难将超过荆江分洪!
必须要求省防总准予加大泄洪量,减轻隔河岩大坝压力。
但这样的要求对省防总已是两难。宜昌站流量已达到每秒62000立方米,长江抗洪正处高危,水位离荆江分洪的争取线很近了。
清江、长江一样两难啊!
“首先要确保隔河岩水库、大坝的绝对安全,运行要万无一失,如果水库本身出了问题,将是灾难性的。”这是国家防总副总指挥马凯转达的总指挥温家宝叮嘱。只有保住大坝,才有可能保住荆江!最后一刻,清江公司副总彭根鹏执笔给省防总写“预案”:不按此预案水位必到204米极限,到时被迫泄洪灾难更大!
保住大坝!保住荆江!
公司领导冒雨直接奔赴武汉,亲自向省防总和有关省长汇报:如照现在仅以每秒4000立方米下泄,6小时后水位高过“死亡线”达到204.09米,12小时后升到204.72米,那是万年一遇的水位!
8月16日,周末的长江委水文预报处值班室比平日更繁忙,气氛更慎重。10时整,发出宜昌站洪峰流量将达到63000立方米/秒的预报。11时,正式发布沙市站水位将达到45.05米,未来24小时,三峡区间、清江流域还将可能有大到暴雨。11时30分预报:沙市站的洪峰水位将达到45.10米至45.15米、45.15米至45.20米。
这是沙市站极有可能达到的历史性水位:45.20米!
那一天,通过紧张工作,长江委水文预报处一小时内及时拿出了水利部钮茂生部长紧急要求回答的六个问题。
答案迅速传到了中南海……
温家宝看到可靠预报后,接受江泽民总书记和朱镕基总理命令,再飞荆州。这是他第七次下荆州。
登机前,温副总理指示,分不分洪此行见分晓。
8月16日晚9时21分,飞机到达沙市,荆江分洪闸是否开启的决策者下机即工作:“隔河岩怎样了?”
“正在遵照您的指示,打时间差,错峰削峰。”
“好啊,”温家宝看着苍茫夜色,“隔河岩大坝今年经历了严峻考验,8月11日,我派马凯和黎安田去慰问了隔河岩,我们把它的错峰概括为科学论证、科学调度。搞好连接长江的水库调度,是我们前一段战胜洪峰的一条经验。”温副总理顿一下,如数家珍,“我记得他们从8月2日到8月10日,接受了省防总78次命令。最关键的是8月6日晚上,当时水库的水位超过200.27米,大家替他们捏一把汗,幸好他们采取果断措施,减小泄洪流量,使水库泄洪与长江成功错峰。这个经验值得认真总结。不知隔河岩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利用现代科技高度自动化、实现全国“一流管理”的隔河岩人,个个变成了自古以来土家人崇拜的白虎,牢牢守护着清江上的高坝。
8月16日下午,隔河岩检修中心副主任曾凡贵细心巡查,发现拦污栅被水浪冲散了,其中一块漂向大坝闸门入口!此刻若卡进泄洪口,妨碍闸门启闭,将是一扬无法挽回的可怕事故……水利电力大学工程机械系毕业的曾副主任来不及通知任何人,拦车风驰电掣扑向水库——却遥见150米深的库水中已浮沉着一人,是工人杨爱民,他正背着一条绳子吃力游向出事的拦污栅,只有熟悉古夷水的人才知道,即使是夏天它仍有多凉,难以置信的水上水下温差曾令多少人送过性命啊……钢铁大坝为巨任在肩而煎熬,守坝的人们全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中流砥柱,杨爱民终于阻住了拦污栅,强行将它捆了回来。
但谁能捆住狂涌而来、穷凶极恶的洪水?
大坝水位已冲过203.80米!它在颤抖着呼叫,紧急呼叫!
8月16日14时40分,清江公司水调中心主任熊华康接到省防总电话,他屏住呼吸:“有通知,隔河岩加大泄水量:15时5000立方米/秒,16时6000立方米/秒,18时7000立方米/秒……先告知消息,正式通知过一会儿就传真过去。”熊华康手都抖了,等不及汇报,他抓起调度电话通知曾凡贵副主任开闸泄洪,霎时,5000立方米/秒的洪水夺路而出,那是隔河岩大坝遏制不住的泪,夹杂着重获新生般喜悦,也夹杂隔河岩斗士们“人在坝在”的心声!
电传很快来了,手写的,匆促笔迹显出手书者的急迫,省防总一位副总落的签名,时间为15时。
18时,长江委主任黎安田和副总工程师陈雪英接到国家防总通知:就分洪不分洪的问题,温家宝副总理要听取长江委的意见。
21时45分温家宝到达荆州宾馆。他和陈雪英整整谈了一个小时。
“现在沙市水位上涨,对沙市水位的预测各单位报上来的数据有差别,有的差得较大,如有的预计明早达到45.30米左右或45.40米甚至45.50米的都有,而有的则预计达到45.28米或45.20米或更低一点。最低的和最高的相差0.40米之多。你认为明早沙市水位哪个数字更符合实际一些?”
“我认为明早七八点钟沙市水位最多最多只能达到45.25米,这将是第六次洪峰的最高水位。”陈雪英很自信。
“为什么?”
“因为要把隔河岩和葛洲坝的作用算进去,我认为它们能削去0.20米左右的洪峰。我认为50年代的王牌是分洪区,靠它降水位,现在时代不同了,分洪区的作用正在减小。”
……
“你主张分洪还是不主张分洪?”
“不主张。”陈雪英很肯定。他和黎安田意见一致。
“一碗水不用去拎大脚盆”,这也是长江委绝大多数专家的意见。其实最不担责任的办法是,沙市水位超过45米,就主张分洪。这是国务院早就规定好了的。不该分洪你分洪了,背千古骂名;该分洪你却没分洪,是千古罪人!洪水面前,中国的水利专家们凭着科学家的良心和强者之态在说话。
“如果不分洪,你认为隔河岩水库能拦住相当一部分上游来水吗?你认为可以保证不超过45.25米吗?”
陈雪英胸有成竹地看着温副总理:“我认为完全可以。隔河岩水库是长江委设计的,我认为它可以拦到204米的库位高。但超过就危险了,不能冒超过204米的险。”
“据说那里的情况也很紧张,已快接近设计极限,你认为隔河岩能坚持住吗?要是坝顶不住垮下来,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那将是全流域的大灾难!”温家宝双目严峻。
“来此之前,我问过设计隔河岩的专家,他们认为完全可以拦到204米,顶一顶能坚持。”
……
国家防总的荆州会议,将形势分析得很明朗:第一,荆江分洪区的作用主要是保护荆江大堤的安全。大堤十多年来已按防御45米的设计水位进行了加固,它在设计水位之上还有2米超高,只要进一步防守,不启用荆江分洪区,安全是有保障的;第二,长江上游和三峡区间降雨已暂时停止。据水文部门计算分析,此次洪水过程需要分洪的超额洪量只有2亿立方米左右,为此而启用54亿立方米分洪容积的荆江分洪区损失太大;第三,从防守最紧张的洪湖、监利河段防守情况来看,它们远离荆江分洪区,分洪对降低二者的洪水位作用不大。
23时,沙市水位已跃到45.07米。超过45米分洪争取水位了!所有战斗在荆江抗洪一线的人们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感到绝望,也深藏着一丝希望!
终于,远在隔河岩的熊华康主任从荆州防总工程师李一那里得到了荆州会议结果:继续严防死守,不分洪!其实,这是江泽民总书记听取了专家们的意见后,在北京拍板决定的一句话。军委副主席张万年对防洪各部队紧急电话指示:“江主席命令,首批部队全部上堤,要军民团结,死守决战,务求全胜。军委要求,所有领导干部特别是各级主官要全部上堤,对部队进行紧急动员,做好充分准备,一声令下,立即行动。”
七八万部队开上了荆江大堤,一米间隔一人,紧要堤段手拉手。一百多万民工、民兵也上堤了,大雨中,他们各就各位。整个荆江大堤变成了气势磅礴斗志昂扬、与洪魔对决的巨龙。
8月17日9时,沙市水位攀到45.22米,比1954年的最高水位高0.55米,高出分洪争取水位0.22米!温家宝赶到了沙市,一路巡查,他坚定地对奋战一线的江陵县委书记、县长说:“一定要严防死守!我相信这是今年的最高水位了,再顶一顶,坚持两天,就好了!”
苍天佑民,雨住了,江陵铁牛矶被淹没的铁牛渐渐露了出来,水位真的开始慢慢回落……有人向温家宝报告隔河岩和葛洲坝打时间差为荆江错峰削峰的情况,连日奔波的温副总理疲惫之余饱绽笑容:“不用说了,我已看见啦!”
史记:1998年最险恶的长江第六次洪峰袭来时,隔河岩使沙市水位从16日23时起的8个小时内,连续降低37厘米,使沙市水位从可能的最高水位45.50米降至实际的最高水位45.22米,其时隔河岩自身水位处于203.86米的超负荷极限,大坝安然无恙,荆江大堤无恙。
这是现代科技和水电工程面对大自然洪灾的范例之战!
是人类对于世界第三大河流的一次成功科学对话和历史性和解!
8月20日,湖北230万抗洪抢险大军战地誓师。“我们为中华民族不可战胜的尊严而战,为保卫改革开放的成果而战,为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而战!”……
气吞山河、不胜不归的决战气氛长江似曾相识,是的,如此大规模兵力集结,曾经有过一次,那是1949年,为了解放全中国,百万雄狮过大江!这一次,中国共产党再次兵临长江,依然是为了拯救国家与人民于危难。8月23日、29日,暴雨再袭,长江形成第七、第八次洪峰,隔河岩、葛洲坝等水库娴熟拦蓄、错峰调峰,第七次洪峰败退于岳阳江段,第八次洪峰臣服于洪湖堤下……
二十世纪末最后一个戊寅年,670万人在长江沿岸用誓死捍卫的心共筑起一道生命防线,这一年,他们摘取了人类抗灾史上备受嘱目、最是沉甸甸的胜利之果。
“八月长江去浪平,片帆一道带风轻。”过往的轻帆也许会忘记,但长江的风永远会传诵,1998年,华夏儿女智勇搏浪的艰辛和福泽人间的辉煌!
【郭海燕:湖北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芳草》文学编辑】